后宫甄嬛传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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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日行三百里,每晚露营扎帐时,予涵皆与将士同卧,将自己的寝帐让给了明檀,后者心里感激他的君子之举。

    军营里的条件自然是没有京里好,明檀虽然没有洁癖,但是每天风尘仆仆的也让人难受。只得等晚上趁众人熟睡,去河流边舀水回帐子里擦拭。

    这日,扎营前照例几个小兵去四周查看,回报无异样,只是有几处未燃尽的火堆,大抵是落脚的人在这儿生过炊。

    予涵点头,下令就地扎营过夜,然后就和几位将领探讨军情去了。

    待将士们睡去,明檀和往常一样拎着木桶去水边。

    轻巧地躲过巡逻的士兵,她欢快地走在林子里。

    山里窸窸窣窣的是一些夜行的小生物,有山猫睁着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像绿宝石一般好看。约莫是感到有生人靠近,立马消失在丛丛灌木中。侧耳倾听,蝉声和鸣,其中夹杂着旁的小虫切切查查的叫声。

    皓月当空,皎洁的光华毫不吝啬地倾泻下来,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木枝叶,流淌在山间的小路上。

    空气中有些微甜腻糜烂的香味,丝丝缕缕地熏人欲醉,开始不引人察觉,但越闻越喜欢,恨不得沉溺其中永不醒来,这个味道……明檀顿时警觉起来,使劲抽动着鼻子吸着。

    哥罗芳!

    这个名字闪电般地划过她的脑海!

    没错,哥罗芳,西域最著名的麻醉花之一。

    曾经有一次,她和小芬住了一家黑店,就是中了这种麻醉花的香味,险些被卖作了舞妓。

    她不做多想,立马回身奔向军营。

    这一路都没有遇到异常情况,如果这是敌人使的手段,他们是如何做到人不出现,却放出毒药的呢?

    这一切在她路过探兵所说的灰烬堆时真相大白,灰烬堆不可能在熄灭了这么长时间还在冒烟!

    既然用到了迷,药,那么说明接下来就会是刺杀了。以那些巡逻兵的巡查密度,训练过的刺客要钻空子,简直是易如反掌,她周明檀就是一个成功例子。八千精兵里目标最大的就是清河王予涵,不过敌人大概并不知道他不在自己的寝帐里,真正在里面的,是小芬!

    心里焦急如焚,明檀脚下更是生了风一样的快,一路飞奔回去。

    营帐里静谧无声,一个个帐子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里显得鬼影重重。

    咕噜……明檀咽了口口水,不会来不及了吧。

    她的手心里捏着把汗,寝帐里也没有光亮,小芬……

    轻手轻脚地挑开帘子,抹黑寻到了小芬的铺盖,明檀的心跳都加快了不少,生怕碰到满手的鲜血。

    不过……她伸手到小芬的鼻端,指间传来平稳均匀的呼吸。明檀大大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她只是被迷晕了而已。

    然而不等她将一颗悬着的心放回原处,脑后传来一股尖锐的破空之声,明檀不及多想,抄起手里的木桶抵了上去。

    “咚!”一声空洞的砍击声。

    好家伙!手臂传来酸麻的疼痛感,借着外面的月光,明檀清楚地看到一把泛着冷光的缅钢长刀劈进了木桶一分半有余。若是她反应慢了一点,只怕早就尸首异处了!

    来人显然没想到竟然一击未中,刀锋被卡在了桶上,明檀见势更是死抱着木桶不放。

    那位刺客冷哼一声,弃刀后退,一扬手,数枚幽光闪烁的三角钉扑面而来,仿佛闻到了血腥味的毒蚊群,密不透风。

    这种情形,别说无处可躲,明檀身后还躺着昏睡的小芬。她咬牙,伸脚踢起旁边的案几,挡在自己的面前。

    但听“哆”“哆”“哆”,下雹子一样连绵不绝,明檀只觉得抓着案几的手都有些发软,有几个擦着自己的身子飞过,惊得她头皮发麻。

    那刺客趁机退出了帐子,明檀丢下案几,抓起了映雪剑追了上去。

    她估摸着迷,药的分量不大,且将士们入睡的时间不长,扯着嗓子拼命吼道:“来人啊……有刺客……”

    登时好几个帐子的士兵被惊醒,刺客见情形不对,琢磨着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了,心一横转身向明檀扑去。黑影里青光一闪,他的左手上竟是套了一只钢爪,锋利的刃上划过幽幽寒光,如夜空中乍现的闪电,一看就是淬过毒的。

    明檀俯身,双腿扎成马步蓄力,待刺客扑到半空中时,足尖一点,离弦之箭一般由下猱身上窜。长剑反握,剑尖朝上挑入。人堪堪躲过钢爪的袭击,紧接着便是兜头兜脑的一股热血淋了她一脸一身,黏腻恶心,腥气逼人。

    好久没有和人动手了,明檀站稳了身子后仍是惊魂未定,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蹦出胸腔。被铁锈味极浓的血腥气一激,连胃也是不适应地反酸水。

    正好,予涵带人匆匆而来。

    火把下,明檀一身血渍,披头散发地如同积怨几百年的厉鬼。

    她抖了抖剑身上的血珠,收剑回鞘。

    予涵脸色苍白,猛地抓住明檀的手腕,焦急道:“可有受伤?”

    “没有。”明檀摇头,抽出手狠狠地抹了把脸上的血,“你快点派人去挑了树林里的灰烬堆,里面有迷,药。还有,加紧巡逻防御的人手,敌人大概还会以刺杀的形式再来的。对了,你那边有没有遇到刺客?”

    “没有。”予涵转首对身边的部将道:“韩盛,你带二十人搜营!常思义,你带十五人去挑了林子里所有的灰烬堆!”

    “是。”二人即刻去执行命令。

    不一会儿就押上来三个和方才的刺客一样打扮的人。尚未等到予涵开口审问,但听“呜”的一声尖锐箭鸣声划破夜空,一支铁头箭挟风而来,射中打头的刺客的脖子,而后去势不减,洞穿了另两个刺客的要害。三人当场毙命!

    众人皆是大惊,然而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有四五支冷箭接二连三飞射向予涵。后者反映极快地闪身避过,手中剑光交织一片,零零落落地削下箭身。他惊魂未定,刚站稳,但见明檀暗骂一句,握紧了剑柄朝箭矢射来的方向反身追了上去。

    她的身上犹带着死去刺客的血腥味,那样狠厉的杀人手法……予涵但觉心中愤懑刺痛又怕她出事,立刻跟了上去。

    树林里树木虬枝繁密四展,有如张扬的铁爪,伺机索取路过之人的性命,更兼偶尔有拱起的古老树根,在黑夜中捣乱。幸亏明檀身手敏捷,躲避和追击间愈发得心应手,与射箭之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待追到悬崖边,明檀心下大喜,且看你哪里逃?

    然不待她抽剑,对面山头射来一箭,钉在刺客面前,箭尾连着一根长绳。那刺客拽紧绳子,拔出匕首斩断后迅速荡了过去。

    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离去,明檀懊恼至极却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她累得撑膝,喉咙里火辣辣的灼烧的疼,一呼一吸甚至能感到隐隐的腥气,口鼻间更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汗水血水混成一团,滴滴答答地溅在沙石地上。四周漆黑地伸手不见五指,林间风声呼啸如同野鬼的哭号,和着沙沙的树叶枝条摩挲的声响,更显诡秘。

    “周……明……檀!”由远而近的怒吼,吓得明檀打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像她砍了谁全家被找上门来似的。

    不过,这个声音她确实耳熟,是予涵。

    远远看到那人的身影飞奔而来,明檀累得动都懒得动,只是有气无力地说:“抱歉,给人逃了。”

    予涵却置若罔闻,冲到了她的面前一把把她拉了起来,手劲儿之大,勒得明檀的手腕子疼到了骨头里。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但是他还是努力地上下打量着明檀,直到确认她没有事,才气愤道:“你怎么这么大胆!自己一个人出来追敌?好在那刺客逃了,要是他还有同伴,你自己怎么对付?你一个女儿家怎么有胆子去杀人?啊?而且出手这么狠辣无情!”

    明檀没追上敌人,心里本已不痛快,被予涵这么一吼,火气一拱一拱的,顶得自己的胃都阵阵发疼,直到听到狠辣无情四个字,再也忍不住,反讥道:“那我是得站在那儿任由对方把自己砍成七段八段的才算纯善?”

    “你……”予涵无法反驳,眼中更是沉痛,她只是个年轻女孩儿,又得是为了什么才必须下手杀人?曾经那样清灵无尘的剑法,那样英气明艳的女子,本应该是在月下舞剑小酌,花中纵马欢笑的,“那你也不能杀人,你是个女孩儿,幼承庭训,长于淑闺……”

    不待予涵说完,明檀狠狠打断,“住嘴!你说的都是那些正经人家的好女儿!只有那些小姐姑娘才会温柔娴淑……”她忽然意识到,的确……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一个真正的王族宗姬得是什么样子的。她七岁就被送去了清灵居,琴棋书画自是没怎么碰过,女红刺绣也是半点拿不出手。慧净师太是师父,不是亲娘。她的亲生母亲远在西希拜罗,两三年见一面就很不错了,怎么可能教她一个真正的大家小姐是个什么样子?一个长在民间草莽的宗姬,粗鲁狠辣,他是最看不惯的罢……明檀一面恼羞成怒,一面自伤身世,转身就走,“没错!我他娘的就是个爹不管娘不教的野姑娘,这又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来训我?”

    她也就索性破罐破摔了,还留什么好印象?就算这个人再好再有才华再气质如谪仙,在他眼里,自己算什么?她鼻子酸酸的几乎落了泪,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和旁的女子不一样,没有父母在身边。

    接下来的几天,明檀一直离得予涵远远的,后者有心想和她说几句话,她都是转身就跑去找小芬。弄得小芬莫名其妙,自家姑娘什么时候和自己这么腻糊了?

    而在众将士们的眼里,一向唇角含笑,待人亲切的清河王是一脸好几天绷着脸,寒气四溢。不明真相的士兵们只当是前几天来刺客把王爷惹怒了,于是个个警觉,行军速度和纪律加紧了不少。

    夏日里京城热的厉害,六月初的天儿,连吹来的风都是粘腻腻的。唯独太液池碧波万顷,水光潋滟,岸边杨柳依依,千万条绿玉丝绦轻柔袅娜,随风飘摆,仿佛董宛仪跳舞时飘摇的裙裾。上百年的参天古木郁郁青青,苍翠繁茂,在上林苑投下团团阴凉,隔绝了外界的炎热,只觉得清凉惬意。桂殿兰宫,凤阙龙堂,皆用冰块压着温度,由内而外,清爽怡人。

    此时正值日头,金乌卯足了劲儿散发热度,倒好似巴不得焚烧了整个京城。旁的不说,太液池也是水汽氤氲,满池的粉白荷莲都朦胧绰约,散发着熏人欲醉的甜糜香味,团团拥簇,无处不在。

    符端倚刚处理完上午的账簿和折子,头晕脑胀得厉害,便唤了早莺去太液池走走。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鸟蝉和鸣,千转不穷。

    待到了寄澜亭,却巧看到杨容华斜倚在朱红栏杆边。她本就生得丰腴圆润,最是怕热。寄澜亭离太液池最近,每日中午她都得来这儿纳凉。

    如今因为各处的战事,皇帝对她很是宠爱。一身绯红宽袖罗衣,印着繁复工丽的缠枝团花,微敞开的领子露出了细腻如凝脂的肌肤,下着碎花薄绡百褶裙,层层薄绡碾成波浪形的薇紫卷纹,湖风吹拂下轻轻飘荡。秀发挽成松松的桃心髻,髻心一支石榴形宝石珠花,斜插衔珠金凤钗,翘起的飞翅精致华丽,羽梢上点着小小的水晶,阳光下晶莹剔透。

    大概是天儿太热,她的神情也不大好,恹恹地垂着头眯眼小憩。身边宫女兰晴正轻轻地打着扇儿,也乜斜着眼儿。听得一点动静儿,睁眼一看是皇后,吓得立马跪下请安。

    杨婵睁开眼,也是一惊,“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请娘娘恕罪。”

    符端倚抚了抚被夏风吹得有些乱的鬓角,温厚笑道:“起来吧,容华找了个纳凉的好地方。”

    “夏天热得紧,臣妾衣装不整,叫娘娘笑话了。”杨婵被扶着又坐下,额前冒着细密的汗珠,兰晴取了帕子替她轻轻地擦去。

    “这又何妨?盛夏无君子,灵素也是,这几天都不大爱吃东西了。”符端倚也坐了下来,早莺自荷包里取了颗生津雪露丹服侍她含了。

    “臣妾的侄儿一到夏天也没什么胃口,嫂嫂就每天煮些冰糖雪梨汁,开胃又润肺。”杨婵强笑,这时一阵风吹来,裹挟着太液池浓郁的花香。杨婵脸色一白,“哇”地吐了一地酸水。兰晴一惊,忙上前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儿。

    “这是怎么了?可是着了凉?”符端倚担忧地问道,转首对早莺道:“去请太医来。”

    杨婵估摸着是一天都没吃东西,只是干呕地难受,连背上罗衣都被汗水浸湿了,唇角发白,几缕碎发黏成弯弯曲曲的贴在她的脸颊旁。

    符端倚命外面的内监进来和兰晴一起扶着杨婵回她的畅安宫,又着宫女端茶给她漱口。

    早莺带了邹太医进来。

    老太医颤巍巍地为杨婵请脉,枯槁的手点在杨婵的腕上有一会儿,又道:“请小主换一只手。”

    杨婵照做,又过了一会儿,邹太医问:“敢问小主这样有多久了?”

    “小主自入了夏身子就一直不爽,整日懒懒地没精神。”兰晴如实道。

    “嗯。”邹太医沉吟一会儿,满脸喜色道:“恭喜小主!此乃喜脉!”

    杨婵一怔,茫然问道:“你说什么?”

    “小主有喜了。”邹太医好性子,撵着胡须乐呵呵道。

    符端倚心里一颤,面上却含笑道:“这是好事,皇上子息微薄,容华可得为皇上添一份力啊。”又道:“早莺,去把这事告知皇上与太后,也叫他们高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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