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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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处理完龙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已经很晚了。纾润疲倦地揉着自己的额角,旁边福今轻手轻脚地收起御用的砚笔等物。

    仪元殿内是他日常用的龙涎香的味道,浓郁又带了点皇族典型的庄肃。其实,应该不止是他周纾润,大周历代皇帝都是常用龙涎香的,如今也已经是皇帝的标志了。

    孙福盛恭敬地弯腰候着,已经是亥时过半了,在他看来皇上该是独寝于仪元殿。

    “摆驾长杨宫。”然而纾润却毫不犹豫道。因着最近的繁忙,他几乎半个月没有招幸任何妃嫔。虽然有很多理由促使他选择去皇后或是杨婕妤,甚至夏良媛那里。但是在精神已经饱受战事政事折磨很久的时候,他心里格外地想去看看董云如,那个秀美婉约的江南女子。

    孙福盛和福今对视一眼,暗自哀叹,今日是七夕,不知多少妃嫔等着皇上。这下看来,明日董宛仪那里是要热闹了。

    长杨宫周围尽植杨柳,柳条垂下在夏风里袅娜地飘扬,宛如年轻宫嫔如云的秀发。前朝鹂音贵嫔喜爱养相思鸟,后来虽骤然失宠亡故,宫人们却还在细心照料这些鸟禽,时不时补上音色更好的,羽毛更亮丽的。白日里,整个长杨宫都沉浸在烟波绿柳、啁啾啼啭中,不失为一道丽景,更兼太液池的波光潋滟,实在容易叫人流连忘返。

    有琴声自回芳轩中悠悠传出,在安静地夜晚里,灵动婉转,耐人寻味,仿若闺阁少女愁楚的叹息。

    纾润故意不是人通传,缓步踏入了内室。

    董云如一身新绿薄绸罗衣,镶着淡淡的嫩黄边儿,袖子上不过一两片颜色略深的叶子,纤卷铺翠,随着手臂的抬动时隐时现。下着月白细纱长裙,从腰间静静倾泻下来,铺在脚边如泛起的雪浪。三千青丝只是松松挽起,珠玉全无,仅以几朵时令鲜花做点缀,清新可人,衬得她黑亮的发,玲珑的五官,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江南独有的烟雨朦胧的温柔气息。

    纤纤素手在琴弦上从容地拨按弹揉,指尖是凤仙花汁匀成的雅丽,在徐徐琴声中沉浮不定。直到纾润站到她身后,才顺势收尾,余音袅袅,如茧中抽丝,绕梁不息。

    “嫔妾给皇上请安。”她娉婷起身裣衽施礼,秀丽的眉眼婉转动人。不同于宫里其她妃嫔浓妆淡抹,她的脸庞总是干净嫩白中透着初夏荷花一般的嫣粉。

    “起来吧。”纾润随意抬了下手,自己坐在旁边一张红木圈椅上,“如儿早就发觉朕来了?”

    “是。”她的嗓音恬雅,又含了一点点天真,“如儿天天都算着日子呢。”

    “那为何不接驾?”

    董云如掩唇一笑,一双杏目眼波流转,“皇上都有一个多月没来如儿这儿了,如儿也是有脾气的。再说,皇上不使人通传,若不是不想打扰琴声,就是想看看如儿一个人时在做些什么。如此,如儿又怎敢搅了皇上的兴致?不过皇上来的真真是时候,要知道,唯有知音者,相思歌白头呵。”

    她说的含娇带嗔,纾润也只得放软了语气,宠溺道:“真是一点不饶人,朕才不过一句,你就有这么多话来等着了。”他又打量了一下董云如,“今天穿的好素净。”

    “还不是怕皇上忘了如儿的模样。”董云如半跪在纾润身边,执了纾润的手触抚自己的发鬓,“如儿若是涂脂抹粉,穿金戴银的,只怕皇上回头想起如儿就是金晃晃一片,那如儿可不依。”

    她一脸乖巧温婉,一双手白皙柔软,引人怦然心动。纾润伸手欲把她抱起来,不想董云如轻盈一转身,脚下跳舞一般旋到了内室的印花鸟绢屏心六扇曲屏前。

    “你……”纾润愣了一下,心里莫名地失落。

    董云如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如儿等皇上等了好久呢,独自凭阑无一事,水风凉处读文书的日子可不好过。要是这么容易就叫皇上抱得美人归,如儿岂不亏了?”又理了理衣裙,嫣然笑道:“小厨房还煲着补汤呢,国事繁重,皇上可得保重身子。”

    纾润哑然,也只得由着她去了。

    不多时,董云如亲手端来一个如意攒花描银边云纹的盅碗来。掀开盖碗,一阵食香引人垂涎。

    后面几个宫女摆上点配菜,肉酱烩豆腐,金针木耳脍,水晶龙凤糕,众星捧月地围成扇形。

    “都是一些祛火明目、消夏解暑的吃食儿,小主听说皇上体质偏热,特意问过了太医怎么做这些药膳的。”芍药殷勤笑道。

    “芍药你又多嘴了。”董云如此时依然坐在纾润身边,手里握着一支绣兰草绢丝美人扇,洁白的扇面均匀细致,薄薄的一层,即便从对面看过去,也能望见她柔婉的轮廓。

    “朕倒不知你还有这心思。”他深深地看了董云如一眼,后者只是将一双银头缠丝乌木箸放入他手中,没有接话。

    纾润每一样都尝了不少,而董云如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好吃吗?”和被表扬的期待,就好像寻常百姓家中希望被丈夫肯定的妻子。

    宫里其她妃嫔也多有动人之处,比如洛贵人的伶俐娇媚,夏良媛的天真无拘,又或者如今杨婕妤的爽快明丽。但是没任何一个女子是像董云如这般聪明温婉里,带着一种小小的任性,却又能收放有度,恰到好处地惹人怜爱,总是让他放不下。

    “味道不错,尤其是这碗参片莲子汤,清甜爽口。”纾润笑着赞赏道。

    “如儿亲手做的,花了一个时辰才炖好的呢。”

    “哦?倒是比御厨做得还好。”纾润又尝了一口,汤里混着枣肉。这道汤原是冰糖勾芡出来的甜味,枣子去掉皮,利用枣甜更加淳厚,难为她这番心思了。

    “皇上哄如儿呢,不过是疼如儿才这儿说的吧。”她歪着头,又有些骄傲道:“不过有一样,御厨肯定没如儿做得好。”

    纾润挑眉好奇道:“你倒说说看?”

    董云如指着自己的胸口,如花的笑靥里缓缓道:“如儿是用了心去做的。”

    夜里听雨别有一番滋味,滴滴答答,声音轻重高低各不相同。在静谧的黑暗里,天地间仅有的雨声能轻易地勾出人们心中的惆怅忧思。

    明檀在清灵居时最爱窝在被子里听雨,窗外有一株大芭蕉,绿油油的大片叶子水光滑润,雨打在上面很快就滑落下来滴溅进土里,留下一个个小坑。待山间水气弥漫,屋子潮湿难耐,明檀会满足而慵懒地翻个身,感慨被窝太暖和了。闻着干净朴实的皂角味,和着淅淅沥沥的雨打芭蕉声,朦朦胧胧的半梦半醒间,思绪能飞出好远。

    比如小时随父王观星,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三垣就是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你看,紫微垣是三垣的中垣,居于北天中央。太微垣是三垣的上垣,位居于紫微垣之下的东北方,北斗之南。天市垣是三垣的下垣,位居紫微垣之下的东南方向。这些是最基本地天宫位置。阿檀,记住了吗?”彼时,父王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着她,是为了让她能依次推算气候变迁,可惜她到了最后只能认个牵牛星,织女星,然后很自以为是地对父王说,阿檀今后绝不嫁个一年只能见一面的男人!

    父王啼笑皆非,最后只能用这孩子没有观星的天赋这个借口放弃教导了。

    “早知道的话,当初就该好好学的,今日咱们也就不用淋雨了。”明檀和予涵并肩坐在一株芭蕉树下,外面挂着层层雨帘,不知何时能收起来。她把脑袋靠在予涵的肩膀上,嘟着嘴,“你当时怎么想的,居然把我拖到这么老远来表白?”

    予涵无奈一笑,抚着明檀的长发,“我也不知道。开始只想找个清净地儿,只有你和我。可后来越走越远,我心里的话也越来越多,不知该如何开口。更何况……”他顿了一下,徐徐道来,“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明檀心神俱颤,几乎无法自持,原来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忧愁怅惘,在担心无望。他也是,也因为这层关系,而辗转反侧,无法释解。贪婪地嗅着予涵身上独有的青草味,他的眼眸在黑暗中灼热明亮,明檀手指拨弄起芭蕉叶边儿上的水珠,“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你只要稍微靠近一点,就会发现,我们的距离一直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大雨让他们无法回城,但心里反而更加宁静,似乎这样一辈子也不错呵。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一株树下,两个人,世界也能如此圆满。

    无疑,擒获这两个赫赫人是个大功劳。闻人傅桥当即与心腹亲自审问,而予涵当即投入到赤叶军的扫清中。

    七月九日。

    接连几天阴雨后,安城正午倒显得闷热潮湿得紧。人坐在屋里不动也会往外冒汗,汗珠顺着额头流过脸颊,流过后背,遗下黏糊糊的汗渍。连战马都垂首恹恹地没一点精神,只是打几个响鼻,清清周围的空气。

    受皇宫教养的影响,予涵一向是正正经经的右衽交领,广袖博带的贵族公子形象。不过面对这样的天气,也不得不松开些领子来纳凉。衣襟的掩映下有时能觑到他玉雕一般精致的锁骨,明檀偶尔瞥见一眼,立时面红心跳难以自持,嘴里只能喃喃念叨“色即是空”。

    离那人进入这个地窖已经有半柱香的时间了,明檀手放在剑柄上来回摩挲着,上面略有些模糊的“映雪”二字鲜明地咯着自己的手心。

    心里兴奋与焦急反复叠加,汗水把外衫都浇湿了,不依不饶地吸附在自己身上,端的惹人嫌。

    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明檀心知己方得手。抬起左臂,竖起食、中二指向前一挥,在她身后的几名士兵立马会意。

    地窖木门一开,他们训练有素地包围住来人,明檀拔剑抵在从木门里探出的脑袋上。

    不是旁人,正是清河王所带来的手下,韩盛!

    “韩大人,不,应该是赤叶军右将乔别翁吧。燕国乔家的易容术还真是名不虚传!”明檀冷道,手中映雪剑反衬着正午骄阳格外耀眼。

    “公子眼光不错,老夫混迹江湖,没想到居然栽在你这个小娃娃手里。”那人不卑不亢,眼中精光一闪,不待他有所动作,明檀闪电般出手卡住对方下巴。

    “安城固若金汤,不可能有其他刺客闯入。吞毒自杀?你且死了这条心吧!”明檀厉声喝道。

    此次共抓获燕国内奸二十九人,除去二十二人自尽以外,其余皆被收监重兵看守。

    而后由常思义带人往城东一座废弃了的土地庙里取回韩盛遗体予以厚葬,清河王亲自上书朝廷请求厚待其妻女家人。

    那天晚上,予涵喝了不少酒。

    韩盛的死亡对他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

    “我真是愚蠢啊。从二十九日起,他就被人掉包了足有十一日,我竟然没有发现。”予涵仰躺在驿站的屋顶上,右手拎着香瓜大小的酒坛,脸上尽是自责与懊恼,“出生入死的兄弟,我竟任由他暴尸荒野足足十一日!”

    明檀坐在他身边,默默地把他的脑袋抱在了自己怀里。漆黑的夜幕铺天盖地地笼罩着安城,明亮晶莹的星子却像亲人的眼泪摇摇欲坠。

    “这不是你的错。我和韩大人也打过一些交道,不也是没发现他被人掉包了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呵。”她拿过予涵手中的酒坛也灌了一口,“我师父曾说过,人各有命,该是你的劫,躲都躲不掉的。”

    予涵摇摇头,嗓音里是难以消磨的痛苦,一贯清澈的乌亮眼眸也明灭无依,“韩盛死前和我开过一个玩笑,说等打完了仗,就回老家铸剑为犁,躬耕乡下,专心给女儿攒嫁妆。”他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颤声道:“他说他女儿今年才七岁,怕打完仗,孩子都不认得他了。”

    “不会的。为人子女,怎么会把爹娘忘了呢?你看我父王也去世这么多年了,可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的模样啊。”明檀心酸,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想让予涵心里好受一些。她学予涵的样子握住他的手,那上面也有了些小伤口,乍眼一看倒和明檀差不多,遥相呼应。

    “阿檀。”予涵反握住她,力气在酒意下难以掌控,却还是轻柔怕弄疼了她,“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

    明檀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予涵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自己的安危。她看向予涵的眼睛,里面是怕失去的惊惶。是了。韩盛的死,对于予涵而言,不止是对于失去战友的哀恸,同时也让他意识到,在战场上,无论是谁,都有死亡的可能。韩盛不是那些前线征战的人,可是照样被敌人秘密杀害了,而明檀也是,没有谁在战场里会是例外。予涵怕的,就是这个。他怕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明檀会被伤害,更怕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嗯。”她坚定应道。

    “一定。”予涵不放心,明檀从来不是一个安分的女孩子,此时他倒宁愿明檀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了。

    “一定。”明檀头一次觉得,活着,是多么地重要。

    “回来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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