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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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第二天一早,宁予年得上班,黎淮是跟宁予年一起起来的。

    窗外在夜里看起来隐匿不为人知的小角落,原来阳光普照,鸟语花香,围墙栏杆上爬满了绿意盎然的藤枝,盘虬交错。

    黎淮直到现在睁眼,才有机会好好看清自己身处的房间——他昨晚到底是没顶住宁予年软硬兼施的“撒娇”,陪着又玩了一次。

    在宁予年回来以前,严管家一直把这里锁着,没让任何人动,打扫保养亲力亲为。

    于是黎淮也从来只是知道这个角落,并不过来逛。

    眼前的原木家具,肉眼可见载着年代感。

    样式不是现在时兴的,木头材质也不是最好的,但都被保存得很认真。

    表面漆皮完好无损,没有潮霉变,管家仔仔细细打过蜡,时不时还会拿出来翻新。

    床下地毯也保留着以前的。

    钢琴键般黑白交错的花纹里,白色的部分已经微微泛黄,但脚踩上去的质感依旧柔软。

    宁予年从床上打着赤膊起来,弯腰弓背坐在梳妆台前刮胡子,身边那些家具瞬间被衬得小小的。

    黎淮一个晃神像是看到他以前在这间屋子里的样子。

    “严叔竟然没说要帮你换家具。”

    黎淮意外。

    换新,是他们这个管家最爱干的事,没有之一。

    家里的地毯、窗帘、墙纸等等一切能换的软装,最少最少也是按季节换。

    有时碰上喜欢的甚至按月换。

    黎淮经常闭眼、睁眼一下楼,屋子里的布置冷不丁就成了他从没见过的。

    “就这几天他给我提了好几回,我说不用。”

    宁予年想起严叔拿着平板,追在他屁股后面期待询问的架势就觉得好笑:“我在国外除了一栋固定的别墅,其他也都是长租这种房间,小小的,很方便。”

    黎淮还懒在床上看他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被子搭到腰际,又软又厚的靠枕继续他们的使命,垫在腰后。

    “经常到处跑吗?”

    宁予年动作很快,边换衣服边说:“我跟那两个朋友在法国还跟着老头的时候,的确没有到处跑的说法。但后来老头去世,为了让更多人知道我们,就到处跑起来了,换了一种运作模式。”

    这个“老头”,宁予年之前给黎淮交代过。

    一个每天只是去家附近的咖啡厅见见客户,却被他们三个盯上的“倒霉蛋”。

    “你说留在尼泊尔教书那个负责设计出图,我就以为你们三个独立分工,只有他会。”

    黎淮在说他昨天晚上拿出设计稿的事。

    宁予年身姿板正站在穿衣镜前,已经开始打领带:“我们三个老头都教,只是他最有天赋。最开始我们发家除了老头的人脉,主要还是靠他的设计。”

    黎淮了然,又说起他在南塘做的莫比乌斯:“所以你们什么都是一起学的,做东西你也会。”

    宁予年:“我就会点皮毛,肯定跟宫范闻从小跟着人学的没法比。”

    宫范闻,就是指做凤冠那个,在碰到他们以前就是这个行当里的。

    宁予年揶揄:“虽然我不至于跟他一样因为搞上自己师娘,被赶出的师门上街流浪就是了。”

    黎淮:“所以你就专心当交际花。”

    宁予年打理好仪容仪表,煞有介事对他露出一个笑:“谁让我不学无术,只知道怎么讨人喜欢呢。”

    关于他是怎么从孤儿院一步步走到今天,其实跟之前肖走了狗屎运碰到高人的猜测差不多。

    区别只在肖是真走运,黎堂主动看上他。

    宁予年他们则是看准机会,死乞白赖硬凑上去的。

    那时候那家咖啡厅的客人,总喜欢自己点单时带着多点一杯,留在店里。

    有点像以前放在收银台边上的捐款箱。

    只不过一个捐钱,一个捐咖啡,专程给附近的流浪汉。

    他们三个每天都会厚着脸皮,守晚上比打烊早一点点的时间过去。

    而那个时间,正巧是老头见客户的时间。

    宁予年三人注意到他,就是因为他每天都会约不同的人在咖啡厅里见面,委托他做东西——也就是宁予年现在做的。

    但客人们大多只是口叙。

    要求千奇百怪,说一半还爱前言不搭后语地乱改,老头以前七七八八还能记全,但后来慢慢年纪一大,记性就开始靠不住。

    他一要面子,二要专业,说什么都不肯边听边拿笔记。

    于是每次等客人走了,老头自己待在咖啡厅里复盘的时间越来越长。

    所以虽然宁予年总说自己不如他另外两个朋友,但当初这老头决定收他们三个的决定性因素,其实是他。

    老头需要一个记性好的打下手。

    在此之前,他们闭门羹没少吃,冷板凳没少坐。老头还骂他们是血吸虫,只要一沾上就甩不掉。

    是后来有一天老头终于被他们缠疯了,随手在家门口留了本法语原装的《红与黑》。

    宁予年当时刚到法国不久,法语极差,日常讲话都捋不顺,但三天两夜就把《红与黑》整本背下来了。

    老头翻书任意抽查,他都能准确说出页码和前后句,一字不差。

    以至于老头根本不信他是第一次接触这本书,宁予年只好承认他以前在拉斯维加斯待过。

    在到法国以前,他们三个去过很多地方。

    最开始宁予年只在意大利的街头碰到了宫范闻,而他们的主力设计,是在拉斯维加斯碰到的。

    一个婚纱店卖苦力帮人举灯的活计,因为某天多嘴,突然告诉摄影师另一种打灯方式更好看,惹得人恼羞成怒把他赶走。

    宁予年在拉斯维加斯自己是不赌的,但会“帮”客人赌。

    只要是经他眼皮的牌面,一眼全记得。

    那些卡牌背面在普通人眼里复制粘贴的印花,在他看来也有差别。

    一张牌桌上,一副扑克重复不换新玩几轮,他基本看着背面就能知道正面是哪张牌。

    这种异乎常人的能力,在那里成效极为显著。

    他先是在赌场里卖烟卖酒水,后来干脆直接去干了发牌的荷官。

    客人赢了,他分钱。

    在设计明明白白告诉他,他这是在出老千以前,宁予年都不觉得。

    比起赌场自己坑骗客人的各种手段,他只是把牌面记下来了,怎么能算出老千?

    但设计待在那的时间比他们长太多,非常严肃地警告了他们这样行不通,如果等到让人察觉不对,那就一切都晚了。

    宁予年当时天真地以为只要不被当场抓到跟客人暗度陈仓的证据,就不会有事。

    结果没两天,跟他一起当荷官的另一个男生,就被“无缘无故”抓去不知道哪里打断了一条腿。

    宁予年飞快跑了。

    老头听说他以前还干过这个,差点没气死。

    要他抄起东西打人是打不动了,只能是收留他们第一天,就把宁予年丢进小黑屋里狠狠一顿饿,滴水未进又是三天。

    但其实宁予年前面背书那三天也没太吃什么。

    三加三等于六。

    宁予年关禁闭有一大半时间是昏死过去的。

    老头放他出来第一句就说他该为自己感到羞耻。

    生在中国,没听过中国那样有道理的老古话: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以后他要是再敢干这样的事,他就把他们三个全都撵出去。

    然后宁予年才终于知道。

    想活下去,做事情就要守规矩,不然行不通。

    “今天怎么挑了这么久?”

    衣帽间里,黎淮看着某个从他懒懒散散爬起床,一直到现在洗漱完毕从卫生间出来,还对着衣柜没挑出个所以然的人觉得稀奇。

    先前不是还给他炫耀,只要逛一眼,衣柜里的衣服都能记得。

    宁予年脸上的神情很认真。

    上上下下给黎淮搭了两套挂在衣架,比不出哪个好,索性全塞进黎淮手里让他都试试。

    黎淮拿着衣服莫名其妙。

    是宁予年上班,又不是他上班,怎么给他一个在家待着的搞这么隆重。

    黎淮说:“你要挑不出来我穿睡衣也行,反正又不见什么人。”

    但宁予年不肯,说什么都不肯。

    黎淮对着他一脸的“不可说”研究了半天,乐了:“你是怕春棠啊?”

    宁予年瘪着嘴不说话,转身又去找另一条裤子让他搭。

    既要合美学,又要有新意,还要自然、要舒适。

    黎淮看他是真的在意较真,嘴边嘲笑的话也不拿出来说了,就乖乖当个衣架,等宁予年终于折腾高兴才在他下巴上香了一口,安抚说:“春棠连宁虞都忍了,怎么可能对你不满意。”

    毕竟宁虞跟他一样,实打实的艺术盲。

    结果两人出去到客厅,却发现所有佣人都不在他们该在的位置上,三个五个成群结队地往外走。

    只有走得慢的几个看到他们才勉强分神说了两句:“先生、小少爷快一起出来看!春棠老师在外面帮严叔画画!”

    黎淮、宁予年:“?”

    两人没看到之前,只以为是普通的画。

    还奇怪支个架子、铺张纸的事,至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整个宅子的人都去了。

    结果等他们真正跟出去才知道,竟然是在温室花园的墙壁上画。

    一号别墅雕栏玉砌的温室花园,并不像普通的玻璃花房。

    里面分了两层,但没用天花板隔断,而是沿着圆柱形的房身延伸出一圈长廊过道,方便从俯瞰的视角观赏奇珍异草。

    过道墙壁上也用固定好的各种桶篓种着花。

    整个温室花园用到玻璃的,除了一楼的墙体,再就只有顶上高高拱起的圆形屋顶。

    此刻,所有佣人都拥挤在温室过道里,仰头朝上看。

    二楼的壁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撤了,一头银发的人正跨坐在梯|子上,握笔刷对着雪白的墙壁上大刀阔斧地绘制。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左手边的墙绘已经画完大半个弧,充满异域风情的花草肆意生长着,像是真种在墙上能闻到花香,落英缤纷,栩栩如生。

    佣人们在底下叹为观止。

    严管家一看到他们两个在二楼走廊出现,立马兴高采烈向他们招呼:“今天怎么起来这么早。”

    春棠看见宁予年,视线先在黎淮今天穿的衣服上扫了一眼,直截了当问:“几点出门?”

    宁予年眼皮跳了一下,隐约能猜到春棠想干吗:“……还有个一个小时吧。”

    春棠果然停下笔:“这面墙剩下的归你。”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先不说小少爷是不是真会画,那就算是会,接着春棠的画,也不是普通水准能续上的。

    就连严管家都在心里为宁予年捏汗:“这墙还剩不少……”

    春棠已经长腿一跨,把梯|子让出去:“一个小时不够吗?”

    黎淮想说算了,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昨天能拿出设计稿已经很棒了。

    但宁予年像是偏要跟春棠争这一口气,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就应:“我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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