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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

    宁予年没立马踩上梯|子对着墙体着手画,而是从左往右,沿着长廊依次看了一遍。

    他心里其实也没底,刚刚在楼下进来第一眼,以为春棠就是随手画。

    但眼下他越看越眼熟,在记忆里仔细一番搜寻,想起这是沙皇当年专为爱妻亚厉山德拉皇后打造的温室花园。

    圣彼得堡的冬宫,北国冰天雪地里永恒的“春日乌托邦”。

    一百年后被“华尔街之王”约翰·古弗兰德的妻子,室内设计师苏珊,在纽约顶级住所曼哈顿第五大道的豪宅里再创造了一个现代版。

    上流社会的“名胜之地”,甚至有不少服装设计师在那办过时装发布会。

    关于“冬季花园”的历史,一直可以往前追溯到17世纪。

    欧洲殖民新大陆,贵族们热衷投入大量人力、财力,把热带、亚热带植物移植到自己家的园林里。

    阳光、绿植、异域风情都是必不可少的元素,这种对长青的向往,在当时俨然形成风潮。

    春棠此刻画在墙上的,是原创也是致敬,算沙皇和苏珊的结合体。

    沿用了两头关键的元素和藤蔓生长姿态,融合了西方古典艺术和东方独有的风韵,铺在墙体上宛若一幅柔和的水粉画,和周围新古典主义的温室装潢相得益彰,多了份历史的厚重感。

    眼下花园的环形墙壁被棱柱分切成八块。

    春棠已经事先完成四块又三分之一,现在让他补全第五块剩下的三分之二。

    这道题说难又不难。

    因为新古典主义极重要的特征之一,就是对称美。

    春棠已经画完一半,只要看出他预设好的基础调性,别说补全第五块,就是把后面全补上也没问题。

    宁予年拿着画刷和调色盘踩上梯时,脚底还蹬着皮鞋,衬衣扎进西裤里,完全不比先前春棠作画的纵情恣意。

    于是一楼的佣人们比起他们小少爷画不出东西,其实更担心他捣乱胡来,毁了佳作。

    但宁予年顺着色彩停下的地方,才刚续上第一笔,春棠的眉梢便稀罕地往上抬了抬。

    这个人不仅拿捏住了他的创作意图,把他的笔触风格也复刻得入木三分。

    让他本人都觉得以假乱真的程度。

    花草藤蔓,妙趣横生,宁予年用雕琢珠宝的架势刻画着这些葱茏的异域香草。

    好像刚刚沿着走廊信步一圈观察,已经把前面的画刻到脑子里,下笔丝毫没有停顿,犹如春棠上身。

    佣人们在底下仰着脑袋看呆了,反正也没人看得懂其中的玄机,一个个都只是觉得和谐好看。

    严管家胳膊上搭着宁予年的西装外套,止不住地在心里喟叹。

    小少爷打回家以来,一直说要跟他好好聊聊天,却一直没抽出空。

    他是现在看到宁予年拿笔画画的样子,才终于有了当年那个孩子重新回到身边的实感。

    黎淮站在梯|子旁,用一种几乎炫耀的口吻向站在身旁的人问:“还行吗?”

    他是看不懂画,但他懂春棠。

    现在春棠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梯|子上作画的人,一身规规矩矩上班族的衬衫、领带。

    春棠插着外套口袋盯了好几秒才说:“把这簇画完就下来吃早饭。”

    再继续画下去也就是体力活,没意义。

    宁予年听到他这句瞬间驼下挺直的腰背,得到恩准般端着调色盘和黎淮对视,高兴得差点笑出来,丝毫找不到刚刚气定神闲,大展身手的样子。

    围观的佣人陆续被严管家赶回去干活。

    黎淮等宁予年从梯|子上一下来,就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当着春棠的面,宁予年搂着黎淮的腰亲回去,还大着胆子在嘴角边多偷了一口。

    春棠也没避嫌,视线依旧直直打在两人身上。

    宁予年一直等到他转身,才小声凑在黎淮耳边说:“我感觉我像第一次上门被考的丑女婿。”

    黎淮闻言直接乐出了声。

    宁予年继续咬耳朵:“但我还是好酸啊,你从昨天他回来,脸上的笑明显多了,见到他就这么高兴?”

    黎淮睨他:“那春棠还酸我跟你在一起越笑越多了呢,跟你谈恋爱就这么高兴?”

    丑女婿的技能筛查考核,没有跟宁予年希望的一样,中止在温室花园的壁画上。

    他跟黎淮走在后面,刚一腻歪上桌,春棠就讲起了法语。

    标标准准的长辈式问话,问宁予年怎么跟黎淮认识的。

    宁予年早就今非昔比。

    以前几个小舌音半天搞不定,现在开口就是地地道道的法语。

    甚至不是巴黎腔,而是都兰口音。

    常理来说,我们默认一个国家最纯正的口音在首都。

    但法国不同,巴黎腔虽然是公认“受过教育”的象征,现在法国的电视台播音员也全都说巴黎腔,可历史上最纯正的法语口音,其实来自一个位于法国中部,远离所有边境的省份,都兰。

    在1789年被取消了行政区。

    他的首府图尔,是15世纪法兰西王国知识和文化的中心,巴尔扎克、笛卡尔等一系列名人都来自这里,深受国王喜爱。

    尽管后来16世纪巴黎重新成为首都,都兰“法语摇篮”的名声也一直流传。

    收留宁予年他们三个的老头就是都兰人,一点不喜欢巴黎腔。

    如果说老头对宁予年哪哪都不满意,那宁予年跟他学到的一口都兰口音,绝对是他最挑不出毛病的。

    宁予年一答话,春棠就知道这题又没难住人。

    他后来的问话,一个问题一门语言,陆续换了挪威语、意大利语、韩语、俄语等等。

    黎淮坐在旁边听天书,完全不知道宁予年看似对答如流,实际一句接一句地,已经老老实实把他们老底全交了。

    包括他最初是因为接受钟亦的委托,才第一次带着目的接近。

    等下桌宁予年准备出门上班。

    黎淮送他到门口,打趣他那么诚实干什么。

    宁予年就说:“你不觉得他回来得太快,对我接受得太自然了吗?”

    意思就是怀疑事先已经有人给春棠通过风,报过信。

    黎淮很快想到什么:“而且他一直被家里看着,想出来只能狸猫换太子,怎么也得找个人留在巴黎帮他顶上。”

    宁予年眨了下眼,表示他们想到了一块。

    黎淮绕着他的衣服检查了一圈,确实没沾上什么颜料才放他离开。

    宁予年今天去公司没别的,就是开会。

    疯狂开会。

    他自上任以来,也没觉得自己当了总裁有多大职权,就像个管得多一点的杂役大总管,底下所有事务都需要他拍板,三五不时就被拽去开会。

    平时可能还能推一推,但周一的各种例会是跑不了的。

    宁予年西装革履从公司大门一进去,前台就对他热情洋溢地露出一个甜笑,旁边经过职工一声接一声“宁总早”。

    他以前本来还觉得这种大企业搞什么总裁专用电梯,多少有夸张的成分,但现在他非常理解。

    宁予年每天都逃难似的进去,才能松下脸上的笑。

    电梯直达顶层,宁予年从里面一出来就副手等在门口。

    他这个副手身型比较魁梧,虽然日常和他出门也是穿西装,但一把人挪到公司里,就是怎么看怎么拘束,像是被关起来的野生狗熊,憨憨惨惨。

    他一见到宁予年下意识想喊“老板”,话到嘴边了才想起咽回去:“……宁总。”

    宁予年好笑看他:“喊不惯就不喊,干嘛非勉强自己。”

    其实之前他能认出张元是经侦,也因为这个称呼。

    一般如果是看中他艺术品鉴定师那边身份来的,顶多也就是宁先生,但张元上来就“宁总”。

    副手满脸写着不得劲。

    先前怕宁予年回家继承家业不要他了的是他,现在跟着一起过来浑身别扭的也是他:“……倪向荣在你办公室等你。”

    宁予年并不意外点了下头:“你先把我东西拿去会议室。”

    短短一个周末,变故太多。

    他今天出门的时候还在想倪向荣打算什么时候来找他。

    说曹操,曹操到。

    倪向荣上来问的第一个问题,果然是春棠。

    “宁虞最近是真出差了,还是他跟小黎分手了,躲我安排的相亲才不回家?”

    这个问题,宁予年早在严叔第一次告诉他宁虞出差了的时候就研究过。

    人确实是去了隔壁市,不过不是必要的。

    躲相亲也有,但明显就是个由头,更多还是想趁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找个远点的地方明哲保身,方便以后出了问题撇清关系,保住他的乌纱帽。

    不出意外,短期以内应该是见不到他回家了。

    宁予年故作皱眉,没有回答反而倒着茶提问:“说起这个我也正好想问,那个叫春棠的是突然从哪冒出来的,以前都没听说过,但我看黎淮和他很亲。”

    倪向荣拄着拐杖直摆手,首先就讳莫如深地让宁予年不要招惹他:“我本来很早以前就以为小黎跟宁虞会因为他分手,结果他总是只送衣服,没有下一步动作。”

    宁予年明知故问:“他是有什么大来头?”

    倪向荣:“倒也不是,万人嫌私生子一个,但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很护着他。俄罗斯那边黑白通吃的家族企业,跟我们国内的合作也密切,能避则避,小黎跟宁虞分手就行了,你现在只需要盯好小黎不在外面乱说话。”

    其实春棠回来,倪向荣反而宽了心。

    虽然宁予年不说,但他心里总惦记着怕他这个名义上的“外孙”也陷进去,有个春棠卡着倒是好事。

    宁予年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盯人早盯到床上去了。

    老东西接下来果然开始给他打预防针。

    说接下来几天公司高层可能辞职的两三个,都是正常人事变动,股东那边也会出现一些调整……

    反正就是怎么忽悠怎么来,以为他一直散户野在外面不懂这些,还被蒙在鼓里。

    但其实黎淮昨晚把他和春棠怎么结缘的,也讲给他听了。

    没想到又绕回了“黎堂”这个名字。

    包括肖也是。

    宁予年发现跟黎淮最亲的两个人,竟然都是拜这个害他最深的人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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