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 > 86、第 86 章【二更】

86、第 86 章【二更】

    朱桦收到视频的第一时间,不是向倪向荣关心王沧,而是叮嘱邓臣历这两天好好待在公寓,最好一直到事情解决都跟剧组里请假。

    倪向荣之前跟她签订的协议,要让她给倪家当孕母,其实是一种试探。

    代孕在国内违法,一旦她点头同意,就是彻底上了倪向荣的贼船,后续必然会被要求帮他违规转移资产。

    但如果她不同意,又容易打草惊蛇,让倪向荣提前下手整她。

    所以朱桦暂时的应和只是虚晃一枪,本意是想狸猫换太子,既能得到倪向荣的信任,又能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最后分到倪向荣的钱还能带着孩子一走了之,一箭三雕。

    结果倪向荣不知道从哪听到的风声,已经用上绑架威胁这种下作的手段。

    她的首要怀疑对象,自然是唯一知道她老底的宁虞。

    不承想倪向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什么人都不信,任何障碍都要置于死地。

    宁虞也难逃一劫。

    倪向荣让她尽管报警,看看是警察来得快,还是他的人对王沧动手快。

    朱桦当时对着免提一阵笑。

    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台灯底下的女人很瘦,手里还拿着上班没看完的财务报表:“我为什么要报警,难道还有人不知道王沧当初是怎么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吗,你们随意处置好了。”

    她那个时候以为,一位母亲的命运,并不是非要牵制在孩子身上。

    王沧当时在小路被人套上麻袋,拖进面包车其实并不意外。

    他性格跋扈,行事张扬,得罪过的人不少,从里面随便挑一个,能这样让他在被绑架的路上还有软座位躺,没直接扔进后备厢,已经算良心。

    王沧既不挣扎,也不给自己找罪受,甚至心里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邓臣历如果事后知道自己是在跟他吵过一架以后被绑走的,肯定非常内疚。

    王沧也知道自己身上的定位器一定会被发现,可能作案的备选人太多,他连猜都懒得猜。

    反正等到了地方

    ,对方想要什么、有什么意图,自然会揭晓。

    他只需要满足就行了。

    只是他唯独没想过自己生平第一次被人当猪一样绑走,竟然会是因为朱桦。

    那大概是一个废弃的仓库,不大不小,四四方方,两根挂着锁链铐人的杆子直矗矗立在中央。

    王沧从车上被压到里面把双手铐吊起来时,仰脸正好能从蒙在眼睛的黑布缝隙,看到雨点从仓库拉扯到地上的伸缩门渗进来。

    然后他嘴里、眼睛上的东西被去掉,站在他面前的四个男人没一张脸眼熟,四周光亮也并不刺眼。

    仓库的灯是极老式的钨丝吊灯,厚重的蛛网缠绕着吊线、灯罩,独独一盏不算明朗地勉强在众人头顶亮着。

    王沧被四人中的一人按着肩膀压到地上,昂贵的西裤往下一碰,最先着地的膝盖印上两个灰印,激起周身一小圈粉尘,呛得他偏头小咳了两声。

    当他看到有人拿出一个支架,放上手机打算录像,王沧双膝着地,双手在两边吊着还有心思开玩笑:“你们被指使来拍和我的性|爱视频,威胁我的吗?”

    那几人并不接话,只是分工做着简易的准备工作。

    其中一个拿着手机发消息,大概是给幕后主使汇报,然后王沧才得以在连通视频的手机里看到倪向荣的脸。

    倪向荣大概是拄着拐杖,坐在自家的书房里:“你一个不学无术长大的人有什么可被威胁,要威胁也去威胁你妈妈。”

    王沧当时听见他这主意的反应,跟朱桦一模一样,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拿我威胁朱桦,还不如直接让我帮你对付朱桦。”

    倪向荣不甚在意笑了下:“她会知道心疼的。”

    然后视频就断了。

    仓库里再没人和他说话,录像的手机一准备好,手里拿着鞭子的人便朝王沧靠近。

    王沧一句“你就算把我抽死了,朱桦也不会理你们”刚说完,那藤编便带着破空响,狠狠落到他身上。

    从左肩到右边侧腰,长长一道,疼得王沧当即说

    了声“操”。

    倪向荣让人抽王沧,跟自己在书房抽宁虞不一样。

    他抽宁虞碍于戴淑芬看着,只抽背上。

    王沧就没这么好运气了,浑身上下无差别扫射。

    但倪向荣没让人一次性把他抽成血人了,才给朱桦看。

    而是一步一步慢慢来,循序渐进。

    朱桦当时在书桌前收到的第一个视频,王沧双手被锁链囚禁着,只是身上被抽出了点血印子,还能生龙活虎对着人叫嚷。

    但等第二个,那些鞭子再落到王沧身上,他已经不太会叫了,甚至隐隐缩着身子开始有些闪躲。

    然后到第三个、第四个……

    朱桦眼见着她那永远不可一世的儿子眼睛里渐渐失去神采。

    最后头颅垂下去,只能任由血迹在白衬衫上结果开花,越晕越大,直至最后腿上深色西裤也被染得透出血色,顺着裤管流到地上。

    朱桦握着手机,终于再看不下去手头的工作,她承认她先前说随便倪向荣处理有赌的成分。

    但现在倪向荣真把王沧弄成这样,她柔细的指腹已经悬在输入框上开始犹豫。

    倪向荣立刻有所察般,发了除开视频外的第一句话。

    -“如果把王沧弄死了不够,下一个就是你的父母,再下一个就是你的情人”

    当时他看中朱桦,就看中她不是能泯灭良知那一类人。

    既然做不到泯灭,那就有弱点。

    哪怕现在视频里因为她被打成这样的,只是路边一个乞丐,她也不可能做到铁石心肠。

    何况这王沧还是她的亲骨血。

    -“我已经分别派人在他们家等着,他们下场怎么样,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把冻卵在哪告诉我,我马上放人”

    朱桦狠狠一愣。

    她就说她让邓臣历在公寓里待着,等她来处理这件事,邓臣历怎么那样轻松就答应了。

    明明邓臣历按道理应该是知道她不会管王沧的……

    朱桦再看回那些视频,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亲生父母”、“怀胎十月的孩子

    ”、“毫无保留的床伴”,这些分明都是曾今被她划分到“没有一个靠得住”这个分类里的东西。

    朱桦先是觉得生气,生自己的气。

    然后就是无力。

    她这么多年努力学习、努力工作,不把提升阶层的希望寄予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

    做过曾经唾弃的事,会不择手段,也会利益至上,但她只是想变得更强、不再被人欺负而已。

    结果怎么到了现在,她还是没能达成这个简单的目标。

    当那些“厌恶”的人作为把柄,被人握在手里时,还是能轻轻松松把她威胁到。

    朱桦知道自己报不了警,甚至说不定警察局内部就有人给倪向荣通风报信。

    她现在是真的彻底信了倪向荣不怕搞出人命,但她还是主动拨了个电话过去:“出人命也无所谓吗?”

    倪向荣只是握着手机,顶着一头梳理整齐的银发笑:“我命已经不长了,就算出了人命,我又能有命坐几天牢。”

    他以身体为由退位,不全是借口。

    他的心脏能坚持到他这个岁数已经是奇迹。

    就算他什么也不干,马上被经侦那边揪住尾巴,几重重罪压下来,他剩下这点阳寿也不够判。

    所以他现在不过就是“亡命之徒”一个。

    朱桦不得不寄希望于戴淑芬:“那淑芬阿姨呢,就不怕她知道你做的这些身体受不了吗?”

    倪向荣又一阵笑:“淑芬刚装了支架,宁虞他们怎么可能让淑芬知道我这些。好人就会有好报。”

    不仅有好报,宁虞、宁予年,甚至黎淮,这些痛恨他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会在他身后帮忙照顾戴淑芬。

    只要他想办法把卵子塞进孕母的肚子,哪怕事情刚办成他就被抓进牢里,他也不相信这几个人能让戴菱的血脉就这样在最后的机会里破灭。

    他的宝贝女儿戴菱,也一定会好人有好报。

    倪向荣果然已经全部得知朱桦的打算:“连你都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那我想要一个自己的孙子有什么错?”

    他辛辛苦苦一辈子,自然希望自己打下的江山由后代传承下去,而不是随着他一抔黄土,全部灰飞烟灭,拱手让人。

    他十恶不赦吗?

    就算他真的十恶不赦,那也是为了拿捏住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他天使般的女儿,只不过跟朱桦一样,跟全天下所有健全的女人一样,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倪向荣实在不明白何错之有。

    难道就因为先天遗传的心脏病,活该放弃?

    朱桦当时在电话里的表现还算沉着。

    她知道邓臣历被倪向荣控制着,也没再给邓臣历发消息,只在电话挂断之前说:“你给我一天时间,冻卵具体在哪我也得再找专人去核实。”

    倪向荣很大度:“三天。第一天是王沧,第二天是父母,第三天是情人,你有三天的时间慢慢找。王沧后面的视频就不给你继续发了,你最近也一直在备孕,总看血腥的东西不好。”

    朱桦必须承认刚结束电话,她整个脑子都是木的,脑细胞集体罢工。

    直到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再次点开那些视频。

    朱桦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台灯下细细地盯着屏幕看。

    看那个毫无声息跪在小方框里的人,是她的儿子。

    那些早被她封存到记忆深处的沉箱,似乎终于等到合适的机会打开。

    曾经关于王沧的一朝朝一暮暮,全都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播放。

    当年她爸妈逼着她把孩子生下来,是让王沧吃穿不愁,但两位老人思想传统,不愿雇佣保姆假他人之手照顾,精力又实在有限。

    同住一个屋檐下,朱桦不可能就真的把那个从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块当成透明人。

    再不情愿也会帮忙。

    但她当时的抵触情绪其实只在头一年最严重。

    后来她看着王沧学会开口说话叫的第一个人是“妈妈”,看着王沧蹒跚学步,走稳当了最爱跟的人也是“妈妈”。

    直到她终于读完高中。

    上大学对她来说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有太多东西是她以前没接

    触、没见过的。

    而那个好不容易让她不再嫌弃的小肉球,也立刻再次成了累赘。

    她想继续照顾王沧,只能放弃住宿,放弃业余活动,放弃一切晚间聚餐。

    这几乎相当于直接放弃了校园生活,不交朋友,不融入集体。

    再加上大学里的姑娘们刚脱离高考,美好得像清晨盛开的花骨朵,各自吐纳芬芳,穿着打扮越来越时髦,谈恋爱、挥霍青春。

    而她呢。

    因为长得漂亮,追她的男生其实不少。

    但她怎么敢。

    不要说是让人知道她生过孩子,就是连衣服穿短一点,露出腰给人看她都不敢。

    除了妊娠纹,她的胳膊肘、膝盖还有因为怀孕体重骤变出现的肥胖纹……

    落差感太强了。

    她每看同龄人一眼,就无法自抑地讨厌王沧一点,只是她的道德底线让她无法放弃对这个孩子的抚养。

    于是只能不断在现实和想往里来回拉扯,无限的苦痛折磨。

    后来她参加工作,王沧已经开始上小学。

    新人入职工作很忙,但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两头顾的生活,早就麻木了,依旧会尽可能抽出空照顾王沧。

    接下来那几年,她为了涨薪,平均每一两年就会跳槽一次。

    那大概是她第一次因为早育,且没有生二胎的打算讨到一点甜头——那些公司哪可能愿意招需要放产假的女人。

    但年薪水涨船高,工作力度自然更强。

    朱桦为了保住自己好不容易从公司那些男人手里抢占的职位,生活重心几乎被迫转移到工作上,哪怕每天勉强回了家,也都是扑在书房里无休止地加班。

    她也给王沧找了保姆,但王沧的叛逆似乎比同龄孩子来得要更早一些。

    他们第一次发生冲突,是在王沧六年级。

    她出外勤陪客户,客户在她已经明确强调自己有孩子的前提下,依旧坚持送她回家。

    然后在两人于楼底寒暄道别的时候,手脚不干净,被楼上趴在飘台等她的王沧看到了。

    王沧说她是婊|子

    。

    从那以后,他们的关系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小小年纪的孩子,不知何时竟是已经学会非常完整地表达自己。

    王沧说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出身是怎样的存在,也能感觉出她觉得他是累赘,让她如果实在喜欢不起来,就不要再勉强自己再假装对他好了。

    很虚伪。

    朱桦当时听到“虚伪”,只觉得茫然。

    她是第一次为人母,但她已经尽了全力,只是真的做不到面面俱到

    为母则刚,她知道自己的经历只是众多母亲中非常普通的一个。

    但也真的被王沧的话伤到了,所以她开始偷偷“放纵”自己。

    即是合了王沧的意,任其发展,不再“虚伪”。

    “你们当然不理解为什么王沧能威胁到我。”

    朱桦说这句话时,眼皮红肿,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像是刚过去的这一晚,让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你们没有子宫,不需要怀孕那么久生出一个孩子,牺牲全部去照顾他,怎么可能理解。”

    那一刻,客厅里所有人都开始说不出话。

    宁虞作为问题的提出者鲜少地感到了羞耻,连倪向荣那种冷血动物都能明白的道理,他竟然不懂。

    甚至问出那个问题,就像是在说风凉话。

    黎淮全程一言不发,只是坐在沙发角落,观察着眼前一屋各自沉默的人,觉得唏嘘又有意思。

    大家都疯了,又都没疯。

    这让他莫名想起那场被誉为建国以后最惊心动魄,没有之一的追逃事件。

    主人公是一对东北的王姓兄弟,史称“二王”。

    兄弟二人不过是医院偷了几条香烟、几包味精被发现,便忽然失心疯枪杀了四条人命,然后开启他们横跨大半个中国的末路逃亡。

    在这条路上,他们为了脱罪,前后又杀了五个无辜的人,让十八个人身负重伤,最后甚至直接导致了上世纪80年代著名的“严打”运动。

    大多故事的开端,都只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激励

    事件,配合上人物的自觉**。

    不过是为了各自想要得到,或者守护的东西。

    一时间,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宁虞身上。

    问题回到最初的原点:遗书究竟在哪?

    现在能一击毙命,让警局立马逮捕倪向荣的东西,只剩了这个。

    但宁虞只能艰涩舔了下自己的下唇,迎上朱桦希冀的目光摇头:“遗书不在我手上,从最开始就不在我手上,一直是倪向荣自己保管。”

    如此重要的物证,倪向荣当然不会留在别人那。

    他也不过就是个幌子。

    朱桦眼睛里最后一丝光亮终于破灭。

    她背叛了倪向荣,倪向荣就算拿到冻卵,也绝不可能放过王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