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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大沄皇宫里的关系突然紧张起来,剑拔弩张,人人站在这层关系网中,如履薄冰。大家都已经渐渐摸清楚了个中原由,但在其中,谁先说破这层关系,事情的便会有不同的然后。

    在一个雪花停止的傍晚,谢南弦又将梓安召进了寝宫。华容听到消息时心里一跳,他知道这层关系始终是谢南弦没忍住挑开了。

    梓安进入谢南弦的寝宫前做了许多假设,但没想到的是谢南弦一开始只是让他陪着喝酒。

    “……”梓安看着面前的酒杯,久久未动。

    谢南弦轻声一笑,自己先一口饮尽。梓安自然不敢再拖,也一口喝下。

    酒过三巡,两人都喝得有些面红耳赤。谢南弦伸出手,越过桌案去攀住梓安的肩膀,像是市井中喝醉的兄弟,他开口便先打了一个酒嗝:“其实朕找你来,也不仅仅是为了喝酒。”

    梓安立刻跪下:“请陛下吩咐。”

    谢南弦走到他旁边坐下,问:“朕上次跟你说的那些,你还记得吗?”

    “陛下说的,你想让奴才记得的,奴才不敢忘。”梓安依言回答:“但陛下想让奴才忘得,奴才已经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了。”

    谢南弦便笑:“你们这种人说话,都那么无懈可击吗?”

    “奴才不明白陛下的意思。”梓安抬头,本想看看谢南弦醉酒的模样,可入眼却是一双清冽的眸子:“朕的意思就是,朕之前告诉你,自从朕做了皇帝便不能生育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梓安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随后谢南弦似让他不要害怕地拍拍他的肩:“朕想让你记得,毕竟这件事朕想让你去办。”

    “奴才听命。”

    谢南弦笑:“朕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奴才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梓安又行礼,在他看来,只要是不要他脑袋的事情,都值得一试。可随后谢南弦的话却让他呼吸一滞。

    谢南弦抬起梓安的下巴,引他去看方才他们饮酒的桌案,他们喝的酒壶旁边还有一只酒壶:“汐贵人为朕可谓是费尽心力,这壶酒你代朕带给她,记住,你要亲眼看着她喝下去,然后……”

    梓安咽了咽口水,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他的额角却渐渐冒了冷汗。谢南弦看着他的眼睛:“朕相信你的能力,这件事过后,你就是安公子。”

    好半天,梓安深深一拜:“奴才多谢陛下。”

    梓安端着酒壶出去,恰好夜幕降临,掌灯的宫人在宫廊上点起一盏盏暖黄的灯。

    他想着许是因为喝过酒,他到了沁贵人门口时,还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沁贵人的宫女看见他,本来是要让他回去,梓安却轻易躲开她,直接进了内殿。

    宫女慌慌张张地追进来,沁贵人只是从床榻上起身,冲她挥了挥手:“出去吧。”

    随后她娇嗔地看着梓安:“你来做什么?不怕被人看见吗?”梓安勉强挤出一个笑:“我想来看看你。”

    沁贵人一脸甜蜜地靠在梓安怀里,她开始慢慢计划他们的未来:“等孩子出世了,他会是大沄皇室的子女,母凭子贵,我也会被封为妃子。你不许吃味,因为这样我才可以站的更高。等我们的孩子长大,我会想办法把他弄到储君的位置,到时候你我就什么都有了……”

    “方才陛下找我喝酒了。”梓安突然出声打断她,汐贵人不解,从梓安怀里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梓安深吸一口气,他指着被他放在一旁的酒壶:“陛下感恩你的辛苦,特地让我也带了美酒给你尝尝,要我看着你喝下去。”

    汐贵人掩唇一笑,将喷香的绢子砸在梓安怀里,假意生气道:“你和陛下喝酒喝糊涂了吗?我现在怀着孩子,不能喝酒呢!”

    梓安听她说完,仍静静地看着她,汐贵人一开始还以为他是糊涂了,渐渐的她看着梓安沉浸个的脸,自己脸上的笑也慢慢僵硬起来,她小心试探地问:“陛下要我喝下去?”

    “是。”梓安想给她解释一下,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自己转身,取了汐贵人平日里最爱的杯子,慢慢地斟了一杯。

    汐贵人下意识护住肚子,她往后退,直到撞到身后的花盆架子,她看着梓安端着酒杯走向他,慌乱道:“为什么?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他日盼夜盼的孩子啊……”

    梓安不语,他看着汐贵人的目光中带上了同情。汐贵人仿佛明白什么,她小声问:“陛下知道了?”

    “是,陛下知道了,这个孩子与他无关。”梓安开口。

    汐贵人忽然就瘫软在地,片刻后她抓住梓安的袖子,颤抖道:“可是这是你的孩子……梓安,这是你的孩子啊!”

    “不,”梓安看着汐贵人的眼睛,他将杯子放在她的唇边,凑到她的耳边道:“陛下希望这个孩子,是唐禹城的。”

    唐禹城,当今相国之子,皇后唐钰芷的亲哥哥。而他的确也和汐贵人有暧昧,毕竟汐贵人入宫是由皇后举荐的,背后推波助澜的,恰好就是唐禹城。

    冰冷的酒浆轻快地滑进胃里,汐贵人躺在梓安怀里,她看着梓安的眼睛:“我好疼……”

    汐贵人的肚子里开始如同刀刮针扎,她被脂粉掩盖的五官痛苦地皱在一起,她说“好疼”,本想疼得大叫,梓安却立刻捂住她的嘴,此刻还不能让人知道汐贵人没了孩子……

    仿佛能感受到一块血肉硬生生从身体脱离,汐贵人尖利的指甲狠狠掐入梓安的手臂中,而梓安却依旧狠狠捂住汐贵人的嘴,她的呜咽与痛呼全部化成有气无力的喘息。

    “没事了,没事了……”梓安拍着汐贵人的背,而她早就已经痛晕过去。梓安将她抱回床榻,随后他冷静的将一屋子的血腥气味处理干净。

    最后,他慢慢走出内殿,并且对侯在外面的宫女淡淡嘱咐,让她好好照顾汐贵人的身孕。

    他没有去找谢南弦复命,他只是一个人回到了华音殿。四下已经是静悄悄的一片,他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忽明忽暗的灯光,脑子里不停想到汐贵人的脸。

    他从来没有爱过她,从头到尾也不过是利用。但是他看着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心里却突然猛地一揪,他想对她说对不起,但她昏迷着听不见,他最后也只是替她理了理乱发。

    华容这几日没有去找梓安,他总觉得有些事情有了变化,但他不知道该怎么问起,只是找人悄悄去打听了落梅村的事。

    那人告诉他,落梅村已经成为废墟,至于梅树也被烧成了焦炭。华容点点头,他随后自己在揽月殿为落梅村的人烧了纸钱。芳芸和玲珑生怕他会做出其他什么事,都小心地站在身后观察着华容的一举一动,但最后华容也只是收拾好后,领着她们回去:“总要忘怀的,这是陛下的旨意,陛下总不可能有错。”

    这一年过得似乎很快,华容醒来时便看见玲珑和芳芸都换了新的褂子。他笑,两个人都过来冲他说“新年好”。

    华容摸出放在枕头下的红包两人高兴地接了,随后伺候着华容用早膳。华容啃着包子,问:“话说这宫里都是怎么过年的?想来外面和后宫里,应该是不同的。”

    玲珑咋咋呼呼地说不清楚,还是芳芸递上擦嘴用的绢子,道:“其实宫里和宫外是差不多的,只不过所有事情都要讲究一个规矩。白天里各宫的娘娘们可以相互转转,送送礼物,夜里陛下会在御花园准备家宴,妃位以上的主子可以请娘家的人一起来,一般是放了烟火,便可以各自回宫守岁了。对了,今晚陛下是要去陪皇后娘娘的。”

    华容点点头,高兴问:“那你就是说,除了夜里的家宴,其实也没有什么安排了?”

    “差不多吧。”芳芸笑笑。

    玲珑却好奇地问:“那宫外是怎么过年的?我们打小入宫,外面是怎样的,也就只是小时候的回忆了。”

    华容自然是兴冲冲地说起外面的年,从吃说到穿,从穿说到晚,脸上的兴奋有增不减。华容记得在宫外,每年过年裴相会特意准许他们自己出去玩。华容时常与流云结伴,两个人带着一些银子,边看边玩,开心得很。但也经常会在转角碰到一脸冷漠的梓安,他总是一个人出现在街角。流云会邀请梓安同行,华容也不明白为何平日里福来负责的梓安会点头同意,随后就成了三人同行……

    有些富人家会夜里燃放烟火,绚丽的烟花会在天空炸成五彩的星空,华容捂着耳朵抬头去看,偶尔会看见同样抬头看烟火的梓安,他安静的模样,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烟火的光。有时候也不是那么讨厌,华容会悄悄地想。

    但是,华容回忆到这里,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是大沄后宫的人。若是裴衡不能尽快完成他的事,恐怕自己永远也不能离开后宫,再也不能亲自去体验那种热闹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