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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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是啊,你不是太子。但你是皇帝。”太后眼中的温暖瞬间消散,她说话。语气里也带了丝丝冷意:“裴相等人的确助你登基有功,可你不要忘了,昔日你登基之后,甚至给不了先帝一个体面的葬礼。”

    “朕当时初登基,国库空虚,实在无能为力。”谢南弦也不否认,他知道太后接下来会说什么。

    果然,太后清了清嗓子,她年迈的喉咙里还能发出清亮的声音:“当时是唐家保全你的皇室颜面,人人都在看着你出丑的时候,是唐家把钱砸到他们脸上,让他们闭的嘴!”

    “唐家大恩,朕自然不敢忘。”谢南弦道。

    太后突然冷笑一声:“你不敢忘,你倒是忘得干干净净!明日你便要处斩相国府,你又如何给先帝交代?”

    “相国意图谋反,犯得就是死罪。”谢南弦让人上来撤了午膳,现在这样的情形实在吃不下去。

    太后道:“你如何知道他们要谋反?你别忘了,是唐家保全了你的江山。”

    “唐家不是保全朕的江山!”谢南弦忍不住道:“他是要夺走朕的江山!”

    太后沉默,谢南弦长长一叹气:“朕吃饱了,太后注意身体,朕不打扰了。”

    “南弦,”太后在他背后来开口,久违地唤了他的名字,不过她很快换了语气:“没了唐家,你会后悔的,一定。”

    “这些事不劳太后费心。”谢南弦抬步离开。

    太后坐下来,一会儿后开始剧烈地咳嗽,伺候的宫女似乎已经习惯了,迅速取了一个药瓶,倒出一颗药丸来,配着清水给太后服下。

    似乎是有效,太后长长呼了口气,宫女轻轻替太后拍背顺气。

    “太后,你还是不肯将病情告诉陛下吗?”

    太后摇摇头,她看向窗外的时候,正好阳光正盛,她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合拢又散开,像是一张破碎的渔网:“哀家已经不年轻了,生下南弦之时,我也快四十了……唉,哀家今年多少岁数了?”

    讨论太后的岁数是不大不敬,宫女不敢回答,太后便自顾自地说了:“六十三了,果然不是一个年轻的岁数了。”

    她生谢南弦那一胎伤了身子,一直疾病缠身,也是如此她彻底失了先皇的恩宠,成了一个挂名的皇后。无数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她抱着怀里的太子,看着缩在一旁的谢南弦,心里不是不恨,可是……

    “南弦始终是我的孩子啊。”太后叹口气,她看着自己越发苍老的手:“他心里一直对我心有芥蒂吧?”

    宫女劝道:“陛下会明白太后的良苦用心的。”

    “哀家只希望不要太晚。”太后面色凝重,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藏在胸腔内,随着呼吸便流逝一些,她似乎在自言自语:“成王败寇的道理哀家明白,无论如何,哀家只希望哀家的孩儿能够平平安安。”

    ……

    谢南弦心里烦闷,梁公公本来要问元宵宴会的事,他摆手:“明日处决唐家罪人,朕疲乏得很,不去了。”

    他胡乱走了几步,却看见前面站着一个人,他下意识想要躲开。没想到那人却先一步行了礼:“臣妾见过陛下。”

    谢南弦只好走上前去:“皇后一个人出来?”

    “嗯,臣妾进宫以来便少有在这边走动。”皇后穿着一身素色,她带着淡淡的微笑:“今日走到这里,才发现这么多年,臣妾从未来过。”

    “那朕陪你好好走走?”谢南弦想去拉她的手,皇后却轻轻躲开:“不了,天气冷,臣妾也要回去了。再说,这些黄瓦红墙也看够了。”

    皇后紧了紧身上的锦毛披风,白色的披风上绣着一朵牡丹花,谢南弦便想起大婚当晚,那朵被皇后一直捏在手里的牡丹,“花好月圆”,谢南弦突然想让皇后等一等,但还没出口,那朵牡丹已经走过转角,消失在视野。

    谢南弦站了许久,直到身后的宫人忍不住询问谢南弦接下来要去哪里?他沉默一会儿,自己往寝殿去了。

    入夜,梁公公冲着各位大臣说了抱歉,讲是陛下身子抱恙,不能前来。众位都倒酒祝陛下身体康健,随后觥筹交错,看歌舞表演。

    华容也没有去宴会,他潜意识里躲开宫里宴会,每次宴会总有意外,他不想再去体验。玲珑和芳芸过来伺候华容吃元宵,随后玲珑取了一壶酒出来:“容公子要喝一些吗?”

    心里没来由的烦闷,华容取过杯子和玲珑对饮,不一会儿酒意上来,华容和玲珑互相嘲笑地指着对方通红的脸。

    芳芸见两人越来越没个样子,忙扶起玲珑:“行了行了,我扶你回去休息。”她让其他人过来伺候华容洗漱,但华容却捧着未喝完的酒,摇摇晃晃走到门外:“今晚月亮好圆啊,不过怎么红彤彤的?”

    “公子,那个是灯笼……”宫人过来小心过去扶着他。他笑嘻嘻地推开,说:“这个时候安公子应该也在的,我去找他喝酒。”

    宫人们拉不住,只好领着华容过去。桐花打开门,看见门口的华容,忙叫了梓安过来。

    梓安却已经睡下了,他听到是华容,忙披了衣裳出来,看见门外醉醺醺的华容忍不住皱了皱眉。

    “醉成这个样子,为何不伺候容公子休息?”他厉声责备,宫人吓得不敢说话。

    这时候华容将酒壶递到梓安面前:“喝酒!”

    梓安看着华容,只一会儿,他拉着华容进了内殿。也没有喝酒,他亲自打了冷水擦了擦华容脸,随后让桐花下去准备醒酒的姜汤。

    华容碰着脸看着梓安,好半天才叹口气:“以前都是流云陪我过的,梓安,今年元宵我才发现我只有我一个人了。”

    “所以你才委屈自己来找我是吗?”梓安冷笑一声,一把扔了手里的巾子:“其实你哪里是一个人呢?以后不是还有裴相陪着你吗?”

    华容点点头,站起来走到梓安面前:“对,可是那个以后我还要等多少年呢?”

    “那是你的事。”梓安说,不料华容身形一晃,摔倒在他的怀里。

    抱着怀里的人,梓安低头看见华容醉蒙蒙的双眼:“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他问,华容似点点头,也不说话,但手还是不自觉地去碰一边的酒壶。

    “你自找的。”梓安低声说,抱过华容的腰便倒在了床榻,他本来打算亲下去,华容却推了推他,他被压着不舒服。

    梓安停下来,华容突然又一笑:“我喜欢裴相,你不要爱上我……”

    梓安顿时起身,他退后撞在一旁的桌案上,桌案上的清水洒了一些到他的手背,梓安回头,端起水盆劈头盖脸地浇下,终于冷静了不少。

    他不言分手抓起华容:“我送你回去。”

    走不动,他将华容扔到背上便出去了。到了东侧殿,看见侯在外面的梁公公,梓安想了想还是错开梁公公,将华容放在了床榻上。

    在里面的谢南弦看着梓安进来,问:“怎么了?”梓安想了想,道:“容公子喝醉了发酒疯,跑到我那儿去了。”

    “辛苦你了。”谢南弦笑笑,看着宫人将华容方才捧着的酒壶搁在了一边。

    梓安退下,他握了握拳,终是没有回头。

    这边华容沾了床榻,在上面滚来滚去一会儿后就睡了过去。谢南弦过去替他盖好被子,梁公公进来,问谢南弦是否要去别处?谢南弦摇头:“罢了,朕歇这里就是。”

    梁公公也不好再劝,只吩咐着芳芸等人进来,伺候着华容沐浴后才又送到了床榻上。毕竟他一身酒气,实在不方便侍寝。

    谢南弦让人都退下,看着床榻上熟睡的华容,他似乎也觉得有了睡意。他拿起方才华容的酒壶,自己喝了几口,笑道:“可笑,朕有这天下一切,却在这种团聚的节日里,只剩下一个人。”

    他上了床榻,抱着华容沉沉睡去。梦里是许多恍惚的回忆,谢南弦不知道,他在沉睡的时候却轻轻地流了眼泪。

    是被梁公公叫醒的,谢南弦起身的动静惊醒了华容,他揉着眼睛醒过来,看见身边的谢南弦吓了一跳。

    “陛下?”尤其是华容看见自己已经被更换了的衣裳,心里更是紧张。

    谢南弦揉揉他的头:“你昨晚喝醉了,若是不舒服可以再睡一会儿。”

    华容谢了恩,却又听梁公公小声道:“已经准备押送唐家上下去集市了。”

    于是谢南弦似乎和华容一般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谢南弦沉默,他想说的有很多,却也说不出来。梁公公道:“今日行刑,陛下是要在场的。”

    华容看的出来谢南弦眼中的纠结,事到如今没有谁能改变旨意,甚至谢南弦自己都不可以。

    “华容陪着陛下一起去吧。”他说,清平乐握住了谢南弦颤抖的手,后来谢南弦反手握住华容,他看向他,眼神里是都是感谢。

    “谢谢你华容。”谢南弦说,握着的手轻轻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