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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禄贵记得那个时候正好是冬猎。

    他才进宫不久,因此那天就是玲珑说那种需要随时替主子去捡猎物的苦命人。

    在外面待久了,腿脚便冻得没有知觉,有替主子捡猎物的动作便不够麻利,尤其是碰到主子不开心的时候,一顿罚是躲不掉的。

    那天结束打猎,其他宫人都回去吃饭休息,禄贵一个人躲到一边脱了鞋子查看脚上的伤,不行了,再这么冻下去,估计冬猎没有结束,自己的脚就要废了。

    这时候他听见一阵动静,他以为是那个主子过来了,忙手忙脚乱地套鞋子,等那个人走过来时自己慌乱磕头认错:“奴才没有偷懒,奴才错了,请主子饶了我这一回吧!”

    回应他的是一阵清脆的笑声。

    他抬头去看,面前的人是一个姑娘,看她的衣裳是一个宫女,但禄贵知道,宫女也分三六九等,像这位穿得上绒毛披风的宫女,一看就是哪位得宠的妃嫔面前的了吧?

    “虽说快过年了,你又跪我,但我可没有红包给你啊!”那女子又笑了笑,过了一会儿见禄贵没有回答,她便问:“你是捡猎物的?怎么还不回去泡泡脚休息?这个时候躲在外面,下午是想把脚冻掉吗?”

    禄贵忙摇摇头,却不肯说话。的确,为了让他们保护脚,皇帝谢南弦吩咐人准备了热水给他们泡脚。

    但是,他禄贵没钱没关系,又是一个新来的,泡脚这种事根本轮不到他,他脚上甚至只有一双他娘亲为他缝制的袜子,但是早就破了个洞了。再看面前宫女一身锦衣,他更加觉得自己惭愧,于是把头埋得更低。

    那宫女就是玲珑,彼时她跟着华容便不必做这些事情。她也是过来人,知道这其中的隐情,因此也不问了,想了想,自己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来,借着随身带着的小刀将披风裁成几个花样,然后推到禄贵面前:“这个是几双鞋垫,你记得塞到鞋子里,这几个你下去用针线穿一下就当袜子穿,这几条你把它们绑在膝盖和手肘上,这两个地方冻坏了,手脚就废了。”

    她说得很快,说完,不等禄贵接话,她便说着“好冷”,往行宫去了。

    禄贵看着面前那些东西只觉得心头一暖,他将一块被玲珑不小心落下的绢子捡起来,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把它小心塞进怀里,像是做了坏事的贼。

    但玲珑为他做的那些东西等他回去就被其他宫人抢走了,他打不过那些人,只好脸青鼻肿地躲到一边,手伸进怀里一探,那块绢子还在,于是他便悄悄笑起来。

    有人注意到他笑得诡异,还以为他疯了,害怕得很。过了一会儿,有人悄悄把抢了他的鞋垫还了一双回来。

    回忆到此,禄贵也不自觉露出笑容来,华容便也不问了,他直接说:“禄贵啊,你不可以喜欢玲珑。”

    禄贵的笑僵死在脸上,他抬头,茫然地看着华容。

    华容笑笑,道:“禄贵你要知道,我向来都是把玲珑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的。所以今天我跟你说的话,也是作为玲珑的哥哥跟你说的。”

    禄贵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华容知道他难过,却还是不得不狠心道:“大沄后宫的规定了,宫女满二十五便可以离宫归去,我呢,是打算到时候替玲珑寻一门好亲事,她在宫里受了不少委屈,我想让她以后能得到一个爱她的人的好好保护。”

    禄贵想说他也可以对玲珑好,但华容又说了一句话让他更加沮丧:“那个人不会是你,因为你只是一个太监,你能给玲珑什么呢?你甚至不能给她一个孩子。”

    华容知道这番话恶毒得很,他看见禄贵似乎慢慢萎缩起来,变成小小的一团,躲进了一旁的阴影里。

    禄贵不死心地挣扎说了一句:“我只是想陪着她,我能远远的看……”

    “可是你不应该陪着她。”华容道:“连我都看得出来你对玲珑的心思,难道玲珑看不出来?她没有我狠心,能当着你的面说出来。”

    禄贵只觉得心中难受,如同万千针扎,他按着心口,那方绢子却不慎从怀中掉落。

    华容眼尖,先一步伸出手去,禄贵下意识要去抢,却没有华容快。

    华容看了看绢子,疑惑问:“这个是玲珑的?你偷来的?”

    华容面上带了一丝厌恶,禄贵忙道:“不是,不是,这个是当时玲珑姑姑掉落的……我本来想着要还给她……可是……”

    华容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他便绢子往身后一放,道:“那就我来帮你还给她。”

    禄贵看着华容,最后只有苦涩一笑:“那就多谢容公子了。”他想要立刻离开,华容想了想又叫住他,道:“禄贵,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看的出来你有其他的报复,你成了一个太监,留在这里陪着一个宫女算什么呢?你看,陛下身边的蒲公公。你喜欢玲珑,这是玲珑的福气,但你若永远都是一个奴才,你就什么做不到。”

    “……”禄贵想说什么,但他又说不出来,华容拍拍他的肩膀,自己转身去了。

    华容进去时正好看见玲珑满头大汗地从库房那边过来,华容便顺手晃了晃那方绢子:“玲珑,这个是你的吗?”

    玲珑过来接过去了,道:“是是是,热死了。”她用绢子擦了擦汗水便又随手搁在了一边,去忙别的了。

    华容看着那方绢子落到地面上,翻转几下便沾了灰,华容笑笑,也帮玲珑收拾去了。等到把那些簪子什么的收好,华容和玲珑回来喝水,华容往方才那绢子的方向看了看,已经没了。

    前方有一个灰蓝色背影闪过,华容悄悄叹口气,没有说其他。

    第二天一早,华容迷迷糊糊醒过来,又听到玲珑已经大声喊叫起来。华容捂住耳朵起身,他伸出头往外看了看,却见大冷天的,玲珑只穿着一件长衫,满头汗指挥着人跑来跑去。

    华容心有戚戚地缩了缩脖子,玲珑正好看见他,便又指了指一旁两个宫女:“快过去伺候容公子起身!禄贵去传早膳!”

    华容在里面换衣裳,一会儿听到玲珑又尖叫起来:“禄贵呢?我不是让他去拿早膳吗?人呢?”

    华容头疼地扶额,一会儿他出去,看着玲珑气冲冲走到自己面前来:“你说这个禄贵是怎么回事?现在正好是忙的时候,他偏偏自己去找蒲公公把他调到别处去了,这么久了,没个眼力见儿。”

    华容一笑,又问:“他有说去哪儿了吗?”

    玲珑皱皱眉,道:“去思政殿了,听说是给陛下准备文房四宝,不是什么好差事。”

    “嗯。”华容却在心里为禄贵笑笑,他果然没有看错人,禄贵一离开便去了接近裴衡的地方。他想着下次见到裴衡,自己也给裴衡推荐一下。

    忙活到下午,玲珑总算肯休息一下。坐了一会儿便又觉得冷,玲珑正打算起身去拿披风,又有人来报:“娴妃娘娘驾到。”

    华容无奈一笑,抬头看见玲珑一脸愤愤:“这个娴妃,倒还真是会挑时候!”

    华容拍拍她的手臂让她稍安勿躁,让人去请娴妃进来,又对玲珑道:“去备些茶点吧,该有的礼数不能丢。”

    玲珑不情不愿地去了,华容出去接着娴妃进来。

    冯玉莲是那种小家碧玉的女子,就连裴衡初见她都还以为是哪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今她来见华容,虽然已经提前让萋萋为自己抹了浓妆,但还是显得小小的一个。

    华容请着她进来:“怎么今日娘娘有空过来?”

    娴妃有些冷,有些随意的捧起手哈气,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宫里,便又忙收住手,不好意思地笑笑。

    华容摸不清她这是真单纯还是心机藏的太深,因此也只是冲她笑笑。

    娴妃让萋萋把自己带来的礼物送到华容面前,不过是一些珠宝首饰,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件儿,华容也大方收了让人收好,又说了一会子话。

    玲珑端着茶进来,道:“公子羽娘娘说了这么久,想来也口渴了,喝些热茶润润嗓子吧。”

    娴妃端茶轻饮一小口,冲华容笑道:“容公子的这位姑姑看起来真是机灵讨喜。”

    华容也笑,冲玲珑道:“娘娘夸你呢,还不谢谢娘娘。”

    玲珑便微微行礼,娴妃摸出一个镯子赏给她,玲珑一愣,华容先反应过来,让玲珑收了。

    这下让娴妃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搓着手腕,有些不安道:“我没什么其他意思,就是听那些嬷嬷说要打赏什么的……我也不太懂……怕是让容公子笑话了吧?”

    华容一笑,他不自觉往娴妃这边靠了靠道:“娘娘初次进宫,这些东西本就陌生,一时难以适应也是有的,若是娘娘不嫌弃,以后尽管来找我就是。”

    “那就真是谢谢容公子了!”娴妃这才显得稍微放松一些,又喝了一口茶。

    玲珑在她喝茶的空隙,忙冲华容使眼色,询问可要快点打发走?华容暗暗摇摇头,他对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娴妃倒是颇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