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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正文卷 第一百章.番外:当时明月在

    一、

    大沄皇宫。

    蒲公公在深夜绕开众人,自己提着纸火去了一处僻静。这儿有一座枯井,深宫里不善突然没有踪迹的人都在这里。昨天,他的干儿子—禄贵,也下去了,因为他偷偷去给容公子传清平王的消息,被皇帝误以为是清平王的人,轻微下了一个指令,所以禄贵就死了,悄无声息,仿佛不曾来过。

    宫里的人看惯了生死,蒲公公自然也是。但其他人都看得出来蒲公公对禄贵的怀念,他们都认为这实在太过了,万一引起陛下不舒服,多的事都出来了。蒲公公沉默不说话,有人劝他把此事赶快忘了,蒲公公摇摇头,他说:“禄贵是我的孩子啊!”其他人就忍不住笑起来,仿佛一个太监有孩子是多么奇怪的事情,蒲公公便绕开那些人走了。

    “唉,傻孩子。”蒲公公叹了口气,他看着忽明忽暗的火苗,想起了当年那些青葱短暂的时候

    二、

    宫里有一段时间都在猜测蒲公公在宫外的身份,他们说蒲公公一定是一个富贵人家出来的,蒲公公不置可否,因为他的确是从一个富贵家子里出来的,但是他不是什么贵公子,他是跟在贵公子陆明身边的奴才蒲时。

    蒲时就是朴实,他爹给人做了半辈子奴才,自己有了孩子就只想着一家人可以稳定朴实地过完一生。但是他有这样朴实的想法却没有这样朴实的命,蒲时还小的时候,他就害病丢下娘俩去了。幸好陆家老爷善良,将他娘俩留在了陆府。

    蒲时从小就习惯了当一个不起眼的人,永远躲在最不起眼的地方,陆家老爷的惩罚和奖赏都落不在他的背上,后来就连小小的蒲时也认为自己会这样过完自己的一辈子,却没想到他的人生里出现了那个午后。

    那天蒲时正认真地打扫后院的落叶,他的小脸被寒风吹得红彤彤的,像是熟透的小苹果。突然听的围墙那边传来一阵轻响,蒲时看过去是一个一只脚已经跨出去的男孩。蒲时认得他,他是陆家的大少爷陆明,他的娘亲告诉他:他们奴才就是要时刻保护主子安危的。所以他认真地问:”陆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陆明很努力才看见院子的落叶堆里站了一个小娃娃,便笑笑,说:“啧啧啧,哪里来的女娃娃?”蒲时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陆明再说他像女孩子,蒲时像他娘,一个小娃娃生的白白糯糯的还真有不少人认错过,之前蒲时也懒得去解释,可这次不知道怎的,他就是想要证明给陆明看,他是男的!

    他想了想,然后做了一个他后来一想起就后悔不已的事情,他在大冷天的寒风中脱了裤子,指着说:“你看我是男的!”

    陆明愣住,然后他坐在墙头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引来了陆家的家丁,所以陆大少爷的逃跑计划失败了。

    陆老爷听说了事情的经过,竟然也笑了笑,随后他就将蒲时调来伺候陆明,说是这两个孩子有缘。

    当晚蒲时偷陆明擦背的时候,陆明突然转过身来,说:“我今儿虽然没有出去看成戏,但却是便宜得了你这个活宝,也不亏。“

    蒲时一时间没听懂,但看着陆明“嘻嘻“地笑着,便以为他是在欺负自己,于是手一扬,把洗澡水浇了陆明满脸。陆明看着突然气鼓鼓的小团子蒲时,又笑起来,说:”我的小团子怎么发火了?来来来,我给你浇浇水!“

    话音刚落,陆明一个用力,直接将蒲时拖到了澡桶里。

    三、

    在另外一个严冬到来的时候,蒲时的娘跟着他爹一起去了,他在那天成了孤儿。

    他一个人在房里守了许久,陆家人将他爹娘的骨灰盒都交给了他。入夜的时候有人敲门:“团子,你在不在里面?吃饭了。”

    是陆明。要是以前,蒲时早就兴冲冲的开门去了,但现在他就是不想动,他抱着他爹娘的盒子,缩在床脚不出声。

    陆明还在外面敲门,到后来他也不耐烦了,大声道:“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就砸门了!”

    蒲时没有动,但门上却是一声巨响,门板被陆明踹倒。他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缩在一边的蒲时。

    “你为什么不答应我?”陆明有些生气地问。蒲时怯怯地抬头看他,然后他吸了吸鼻子:“少爷是来赶我走的吗?他们说,我娘死了,我就不能再留在陆府了。”

    陆明愣了愣,然后他蹲下来抱着蒲时:“放心,有我在没人能赶你走。”

    后来的一阵子里,陆明无论是吃饭、睡觉、上学堂、出去玩都会一手拉着蒲时,甚至上茅厕也要一人手里拽着一根绳子的一头一尾。

    陆老爷有时候看着两个小孩子从面前走过去便止不住笑,身后的家丁有心打趣:“少爷又拖着少奶奶去哪儿啊?”

    陆明便挥舞着小拳头冲那人龇牙咧嘴,但他却没看见一旁的蒲时悄悄红了脸。

    四、

    蒲时在某一天伺候陆明擦背的时候,陆明侧过来,凑在蒲时耳边说了一个小秘密,他说:“变大了一些……”

    蒲时一愣,他飞快的红了脸,在陆明正打算取笑他的时候,他已经跑了出去,那晚蒲时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再也没有和陆明睡同一张床。

    陆明一开始觉得有些奇怪,但后来陆夫人告诉他,他和蒲时都长大了,自然有些时候不能像从前亲密。陆明惆怅了好一会儿,但后来依旧和蒲时一起上学一起去玩,便又把这些惆怅抛在了脑后。

    春去夏来的时候,陆府不远处迁来了一户人家——吴府。

    吴府家有一个小女儿叫吴彩月,总是爱穿一身粉色裙子,扎着两个辫子。

    陆明很喜欢捉弄她,每次忍得吴彩月抄起棍子追着他打,但是陆明跑得飞快,他大笑着叫蒲时跟上,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吴彩月追不上,不小心跌倒了只好坐在地上哭,蒲时这个时候就跑过去,从怀里摸出绢子给吴彩月擦眼泪,他说:“吴小姐别哭了,我们少爷就是调皮了一些,他其实很喜欢和吴小姐一起玩的。”

    吴彩月抽噎着摇头:“蒲时,我不和陆明玩,我只和你玩。”

    蒲时笑着没有接话,吴彩月便直接捏住蒲时的袖子:“要不蒲时你来我们吴府吧,我对你比陆明对你好一百倍一千倍!”

    蒲时没来得及回答,藏在一边的陆明已经气鼓鼓地冲出来,拖着蒲时就往回走:“不要脸,抢人!”吴彩月急着追上来,陆明拉着蒲时跑得飞快,蒲时回头去看,吴彩月站在原地,手里握着他的绢子。

    陆明一张脸绷得紧紧的,蒲时心跳的快了许多,少爷如此,难道和自己一样喜欢对方吗?蒲时忍不住按住心口,是了,他喜欢陆明,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五、

    陆明有好几天不去找吴彩月了,吴彩月让人来请蒲时出去,陆明也拉着蒲时不让他走。

    蒲时心里是开心的,他捂着嘴偷偷地笑,去看在一边桌案上抓着脑袋写书法的陆明。

    令蒲时措手不及的是,当晚陆明和蒲时吃了晚饭,躺在后院乘凉的时候,陆明突然说:“蒲时,我喜欢吴彩月这个丫头。”

    蒲时呼吸一滞,他有些僵硬地转头去看陆明,陆明叹口气:“可是那丫头好像很讨厌我啊。”蒲时没有接话,他有些难过又有些慌张,吴彩月拖人悄悄给他带了一条绢子,蒲时后来才发现那绢子不是自己的,上面绣了鸳鸯和并蒂莲。

    绕是蒲时再如何愚钝,也该知道吴彩月对自己的心思是什么。他看着陆明,好半天,他说:“夜深了。少爷睡了吧。”

    吴彩月生日快到的时候,蒲时突然来吴府,请她生日当晚来一趟陆府后院。

    吴彩月顿时欣喜万分,她以为是自己这些年来的柔情似水终于感化了蒲时这个榆木疙瘩。于是当晚她穿了新做的裙子,让自家娘亲替自己梳了最好看的辫子,天还未黑的时候,她来到了陆府后院。

    突然身后有烟火燃烧起来,火树银花,是她最爱的。她的眼睛弯成一条线,她娇羞的笑着,想着若是蒲时在此刻向她求婚她也是要答应的。

    但是烟火结束后,从假山走出来的人是陆明。

    吴彩月一愣,随后便明白了一切,她顿时眼睛便红了,她上前扇了陆明一个耳光,自己抹着眼泪跑回去了。

    陆明去找蒲时说自己的郁闷,蒲时心虚地小声答应着,他知道陆明不是有心,但的确没有人会猜测像吴彩月这样的千金大小姐会喜欢上他这样的奴仆下人。

    六、

    那晚陆明郁闷地喝了很多酒,蒲时安静地陪着他,他看着陆明的眼睛慢慢混沌起来,他两颊绯红,拉着蒲时的手,唤他:“彩月。”

    彩月,我喜欢你。

    蒲时当时真是嫉妒死了这个爱慕他自己的女子。他跟着昏了脑袋,自己也一气端着酒壶灌,所以当陆明亲昵地凑到蒲时身边时,蒲时没有推开。

    次日天光大亮,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两个年轻人慢悠悠醒过来。

    蒲时揉着酸痛的腰起身,等看清屋内的凌乱时,他自己吓了一跳。他和陆明躺在床榻上,衣裳和被褥撒了一地。

    偏偏这个时候,陆明也睁开了眼睛。他慌乱地起身,找了衣裳套好,然后他看着蒲时,目光从困惑变得愤怒最后是恶心。

    蒲时哑着嗓子开口:“我们喝醉了,就当昨晚是一场梦好了。”陆明没有说话,他沉默地一个人出去。

    吴彩月过了几日派了人来说亲事,自然是找得蒲时,吴老爷财大气粗,他认为就算自家入赘一个女婿也并没有任何问题。

    蒲时没了爹娘,终身大事自然由陆老爷陆夫人管理,陆老爷笑着替蒲时应了这门亲事,因为无论如何看,这件事对蒲时都是利大于弊。

    陆明在知道消息后找到了蒲时,在蒲时一脸懵圈的情况下将那条鸳鸯绢子找了出来。蒲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陆明冷笑:“我们再也不是兄弟。”

    七、

    吴家的迎亲队来到了陆府,吴彩月坐在花轿里。

    镇上的人都来看热闹,还是第一次看新娘来接新郎出门的。

    好半天,一身常服的蒲时走了出来,众人疑惑,随后有一个捏着拂尘的公公走上前来,他斜着眼看了看迎亲队伍,自己也忍不住提醒:“你可是想清楚了?”

    蒲时点点头,跟着那位公公离去。

    吴彩月匆忙出来,只看到绝尘而去的马车影子。有旁人悄悄议论起来:“这吴家千金是有多么不堪?竟然让一个家奴宁可入宫做太监也不愿意娶她。”

    这时候陆府又走出来一个男子,他走到吴彩月面前,想了想掏出一方绢子:“丫头,别哭了。”

    吴彩月蹲在地上抹眼泪:“为什么?我究竟是那点不好,他要这么对我?”

    陆明也跟着蹲下来:“还有我呀,还有我呀……”

    最后,吴彩月嫁进了陆府,成了陆家少夫人。听说后来生了一个孩子,唤陆归。

    八、

    纸钱已经烧完了,黑色的纸灰慢悠悠飘荡在深宫上方,蒲公公又叹口气,他说:“对不起啊,我没能保护好陆归。”

    禄贵就是陆归,后来的后来,陆府吴府相继败落,又因着陆府曾是谢南弦旧部,更是受到了裴衡的大力打压——男子为奴,女子为婢。

    蒲公公很早就看到了陆归,陆归从小就听自己爹娘说着以前的事,所以知道蒲公公便是蒲时后,他便告诉蒲公公:“后来我爹娘明白了公公你的良苦用心,他们一直等待着你回去,所以给我起名‘归‘字。可是如今……”

    蒲公公拍着他的肩膀:“你才进宫不可太高调,如今宫里是容公子得宠,我先让你去那边伺候,过阵子我再调你来御前。”

    可是,他死了。蒲公公的眼睛里终于流出浑浊的眼泪来,时候不早了,他要回思政殿伺候裴衡起身了。

    回去的路上走的有些踉跄,蒲公公看着忽明忽暗的宫灯,忽然记起来当年跟着陆明去学堂时,听老先生教他们念得一首诗: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