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债

婚债 > 066.轻暖时光不复还

066.轻暖时光不复还

    虽然我当时又急又怕,从头到脚的所有毛孔、神经、器官都充血一样几欲炸裂的痛,五脏六腑裹着寒意在翻搅。

    但我完全没心思问白鹭,为什么关机,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当然,我也没空抱着白鹭哭。

    我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只有马上叫救护车。

    后来到了医院,医生给了我一纸同意书,说了一大串专业术语:“现在孕妇早产,宫内窘迫,导致滞产和胎儿缺氧,引产或者刨腹是最佳方案,虽然孩子不确定能保住,但能保住大人,你快做决定吧,继续下去大人孩子都很危险。”

    这时白鹭似乎终于有了一点意识,吃力地轻轻攥住我的手,虚弱地睁开眼睛,期盼地看着我,艰难嚅动着褪尽血色的干裂唇瓣,不断摇头,像是在求我:保孩子,不要签字。

    我不忍地别过脸,喉头哽血地小声说:“保大人,我不要孩子。”

    下一秒,白鹭的手,倏忽滑落,我没敢再看她的表情。

    抖着手签完字,目送白鹭被推进手术室,我整个人都颓坐在了地上。

    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我也顾不上擦一下,只知道死命拿脑袋撞墙。

    伴随着磕碰的细碎痛楚,那些漠漠江湖自在飞的轻暖时光,翻涌如潮……

    我看见白鹭在托管学校领着孩子们读诗,看见白鹭在重逢的走廊被夕阳染红的侧脸,看见白鹭在大排档雪然飞下的身影,看见白鹭沾满热泪亲吻我的嘴唇,看见我亲手为白鹭戴上的戒指和项链。

    看见我和白鹭领到小红本那个永垂不朽的早晨,看见白鹭一袭白纱比着剪刀手的明艳笑容,看见我自己站在神父面前说“我愿意”的虔诚模样。

    看见我一次又一次地保护白鹭和小小白,看见白鹭一次又一次为了小小白妥协让步隐忍。

    我比谁都了解小小白有多重要,可白鹭更重要。

    所以,我不要孩子,我要白鹭,我要白鹭活着。

    我就这样一直撞墙,撞到天都黑了,手术室的大门依旧紧锁着,红灯明明灭灭地闪个不停,晃得我一颗心七上八下。

    中间张星达给我打了通电话,关心又客气地问我:“找到小白了吗?我下午一直忙着照顾江姐,江姐儿子被她前夫抢走了,江姐特颓,我也忘了问你小白的事。”

    我顿时找到了撒气的对象:“你有脸问吗?我才应该问问你、问问江玥,白鹭怎么吃顿百天酒,会莫名其妙地早产?”

    江玥还跟张星达在一块,抢过电话假装吃惊:“你说什么?白鹭早产了?”

    我满嘴血腥味地冷笑:“江玥,事到如今,你还装个屁阿?当初张星达跟你求婚的时候,你亲口说过,为了顺利生下你的孩子,把孩子留在你身边,什么事你都敢做。你照顾白鹭那会儿的黑暗料理,估计都下了药吧?白鹭上次见红,不就是你的杰作吗?”

    张星达听了我的话,不等江玥解释,就在电话那头嚷嚷:“老商,你别太过分,江姐不是那种人。”

    “你他妈已经被江玥迷得团团转了,没资格跟我说这种话。”我攥紧了手机,双眼充血一字一句地说:“还有,张星达,你听好,如果白鹭和小小白今天有什么三长两短,咱俩往后再也不是朋友,我绝对会让你陪江玥领教到跟我做敌人的滋味。”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不知道又忐忑不安地等了多久,医生才终于推门出来,告诉我:“大人保住了,孩子已经……已经由于窘迫窒息,胎死腹中了。”

    我心口霎时像挨了一记冷枪,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

    托盘里鲜血淋漓的婴孩,已经八个多月了,胳膊腿和五官已经成型了,紧闭的眉眼,像极了白鹭,面部轮廓,简直跟我一模一样。

    见我眼泪就含在眼眶里,浑身都在发抖,医生充满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有些责备地安慰我:“别太难过,你们私自滥用药,就该料到有危险。哪怕是过了预产期的孕妇,我们医院都不敢用这么大剂量的催产素,何况她还在七活八不活的月份。”

    催产素?

    本就处在崩溃边缘的我,眼前一黑,险些没出息地昏过去。

    我实在想不通,我明明这么小心,亲力亲为照顾白鹭的饮食起居,连思思的一块巧克力都不准她吃,她怎么还是会被下药?

    难道真是江玥?

    可如果江玥这么做是为了保住她的儿子,她儿子又怎么会被慕青峰抢走?

    尽管我想着这些,心里、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但深知自己现在绝对不能崩溃,必须先照顾好白鹭,再追究背后的真相。

    我还是竭力稳定心神,随白鹭回了病房,厚着脸皮联系了陷在丧父之痛中的商天娇,简单讲了下白鹭的情况,请她帮我回家取些日用品,顺便给白鹭买点吃的东西。

    反正小小白不在了,我不需要提防任何人了。

    绝望地守在白鹭的病床边,我一会哭一会笑地等着商天娇,结果却在天亮后等来了大娘。

    听到脚步声,看见来人是大娘,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大娘就抢先冲进病房,撂下保温桶,劈脸甩了我一耳光:“亏我还以为你和铭志一样是个有情有义的,没想到你真敢喂你老婆吃催生药!绿帽子怎么了?你大爷不也照样戴了一辈子绿帽子,养大了天赐和天麒?”

    在大娘信息量如此丰富的数落中,我再次找到了怀疑的对象。

    我没时间讶异商天麒和商天赐不是大爷亲生的。

    我甚至忘了,我亲口对大娘说过——

    “白鹭的孩子不是我的,是荆四的,先前我不知道,月初看了片子才发现,其实我早给她吃过催产药了。”

    “希望您替我背这个锅,把孩子处理干净。”

    “我是真喜欢白鹭,想跟白鹭过下去,但丢不起这个脸,戴不起这顶绿帽子。”

    我只是本能地起身,将大娘拉出病房,踢上房门,狠狠还了大娘一串耳光:“我没怀疑你偷偷给白鹭下药,你凭什么恶人先告状?挑唆我和白鹭对你有什么好处?别忘了,大爷的葬礼还是我操持的!你再胡说八道,当心我告诉爷爷,大哥二哥不是商家的种!”

    大娘嘴硬地冷笑:“你去说吧,反正铭志走了,天娇也背着我离婚了,我什么都不指望了。但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有数。”

    发觉大娘一口咬定是我害死了小小白,我恼怒地狂吼:“看在大爷的份上,我本想给你几分脸面,不计较你当年给我妈下药的事,但这次如果给白鹭下药的也是你,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吵什么吵?这里是医院!病人需要休息!”

    我和大娘在走廊里的争执,突然引来了一群护士。

    护士们拨开茫然愣在门口的我和大娘,火急火燎地冲向病房。

    原来我和大娘对峙的时候,白鹭醒了,听到我和大娘的争吵,她心急如焚,扯掉了身上的仪器线,惊动了护士站。

    门开以后,白鹭的情绪异常激动,拔了输液管,手背带血地趴在地上,一点点向门外挪动匍匐。

    谁敢动手拦她或者扶她,她就恶狠狠地抓谁头发、扇谁耳光、往谁脸上吐口水,嘴里满是混乱而狼狈的咕哝:“你们滚,都滚。我要去找小商商,除了他,我谁都不相信。”

    我硬着头皮慢慢走过去,蹲在白鹭面前,轻轻抚过她的头顶,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老宝贝,哥来了。”

    白鹭天真诚恳地仰脸望着我,竭力维持嘴角上扬的弧度,眼里噙满了浑浊的泪。

    她问我:“小小白呢?”

    实在想不出能让她不难受的说法,我张了张口,喉头一片哑然。

    她似乎想笑,素净的脸却被热泪灼伤般,痛苦扭曲地皱出一团。

    她问我:“我没有流产,只是早产,对不对?你和大娘刚才在开玩笑演戏吓唬我,是不是?小小白在哪?你说话阿!带我去见小小白阿!”

    问到最后,白鹭开始奋力摇撼我。

    我紧紧抱住白鹭虚弱发抖的身体,把她的脸埋进我胸口,摸着她的后脑勺,没用地小心安抚:“对不起,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

    “……以后?没有以后了,不会有以后了。你怀疑我。”白鹭突然喃喃自语着,闷声狂笑了起来。

    我的心瞬间被笑冷了。

    白鹭却更嘶哑地继续笑:“为什么不杀了我?小小白多无辜?会离开你、背叛你、设计你的,只有我。来阿!动手!别躲!”

    她一直那样失心疯似地笑着,抓起我的手,卯足劲儿捶打自己的胸口。

    怕伤到白鹭,我拼命一下下往地上磕头,不停说:“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护士们逮到机会,终于制住白鹭,给她扎了一针镇静剂,我也狼狈地被大娘拉了起来。

    大娘多半信了下药的人不是我,叹着气跟我道歉说:“我不是存心刺激白鹭,只是听天娇说白鹭流产了,熬了鸡汤想来看看白鹭,顺便教训教训你。”

    我听不进去这些话,冲大娘吼了声“滚犊子”,就重重把大娘推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