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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无法实现的美梦

    白鹭在镇静剂的作用下睡着了。

    可镇静剂却始终无法抚平她紧锁的眉心,更无法拭去她满脸的泪痕。

    外面从白鹭进医院就开始下雨,像极了白鹭上次离开我那夜的雨,施晴自杀那夜的雨。

    阴霾密布的天色,让早晨看起来像傍晚,风声雨声压得我透不过气。

    我寸步不离地守在白鹭的病床边,千百万次地亲吻她的额头、眼睛和脸颊,千百万次地抓着她的手祈祷。

    祈祷她能做个好梦,祈祷等她醒来,会走出失去小小白的痛苦。

    虽然,连没有经历怀胎八月的我,自己都无法走出去。

    因为昨夜在手术室外守了白鹭一整晚,前天夜里又忙着操持大爷的葬礼,加上丧女之痛和被白鹭怀疑的种种负压,我竟然就这样和白鹭十指紧扣着,不知不觉趴在白鹭的病床边打起了盹。

    我又做梦了。是个好梦。

    梦里我回到了那个逍遥自在的暑假。

    白鹭听不进去我讲的课,把脸埋在书后偷偷睡觉。

    我按下立在她前面的教材,发现里面藏着的漫画,本想叫醒她责备几句。

    她却突然抢先转醒,惊喜地瞪大眼睛,抓起我的手,贴在她的肚皮上,异常兴奋地问我:动了,动了,这次你感觉到了吗?

    手心里的第一次胎动,如同一道盛夏的闪电,淬不及防劈中了我,让我感到无与伦比的温暖战栗。

    我完全忘记了白鹭偷懒不好好读书这件事,整个人都傻掉了。

    几秒后,我决定:从今天起,咱不补课了。你就负责逛吃逛吃,哥就负责把你喂得白白胖胖。

    白鹭当时还不满地跟我撒娇:本仙女才不要,胖起来很丑好吗?

    我反握住白鹭的手,学着她刚刚的动作,贴近我的胸口,笑说:胖点好。现在这么瘦,怎么跟小小白一起把哥这塞满?

    话落,我迫不及待地凑过头,正想在她准备怼碎我土味情话的小嘴上嘬一口。

    一阵煞风景的手机铃声,却毫无预警地无情震碎了这场不舍得醒的美梦。

    我迷茫地在刺鼻的消毒水味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弯腰坐在白鹭的病床边。

    原本与白鹭交握的手心,空空荡荡,眼前惨白而凌乱的床单,也空空荡荡。

    我慌了,根本顾不上接电话。

    满脑子都是白鹭哭得支离破碎的脸,和那句撕心裂肺的“没有以后了,不会有以后了。”

    我连滚带爬地找遍了整个病房、整个病区。

    白鹭像之前每次消失一样,哪哪都找不到。

    最后我干脆心急如焚地冲出医院,冲进了雨里。

    手机还在伴着哗啦啦的雨声,坚持不懈地呱噪作响。

    我看都没看来电显示,烦躁地接起:“天大的事也他妈给老子等着!老子忙着找媳妇呢,没空管!”

    听筒里,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找媳妇?这就是你不去公司上班的理由?”

    没错,电话是爷爷打的。

    可我管不了这么多,我怀疑所有人。

    所以我暴怒地反问爷爷:“我去公司上班有用吗?你会放过我吗?您老人家多牛逼阿,先是逼白鹭上学,再是收买施鸽纠缠我,现在害得白鹭流产……步步为营,不就是为了让白鹭离开我,给我换个媳妇吗?”

    爷爷似乎忘了给我打电话的本来目的,有些吃惊地问:“白鹭流产了?”

    我冷笑:“别他妈跟我演了,您一做买卖的,还想当老年影帝吗?告诉你,今儿我找到白鹭就罢了,找不到咱俩直接同归于尽,什么耀禄阿、狐狸洞阿,老子都给你一把火烧了!”

    撂下这番狠话,我利落地按死了关机键,继续冒雨寻找白鹭。

    我太急了。

    十月中旬的秋雨,打湿衣衫很冷。

    我一个大男人都冻得直哆嗦,白鹭刚流产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幸好,中午雨势渐渐变小的时候,我在旧公寓附近的串店找到了白鹭。

    就是珲春街夜市,我第一次遇见白鹭的那家串店。

    当我像只落汤鸡一样走进串店,白鹭面前的小木桌上,已经摆满了空酒瓶子。

    一道菜都没有,只有酒,啤酒白酒都有。

    见白鹭浑身湿透地穿着病号服,醉醺醺地趴在桌边灌自己,我走过去掐住她的手腕,强压怒火,放软语气说:“你现在不能着凉,不能喝酒。乖,跟我回医院。”

    “乖?我是你养的狗吗?”白鹭泪流满面地仰脸望着我,面容扭曲地笑。

    笑着笑着,她开始指着心口自言自语地摇头:“唉,我好像还真是。我为你放弃了尊严,放弃了梦想,放弃了自由。结果就换来你给我下药,换来你一句不要孩子。”

    我想解释,我没有给你下药。

    我想解释,我不要孩子,是因为我要你。

    可白鹭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

    我刚说了一个“我”字。

    白鹭就扬手甩开我,猛灌了一大口白酒,接着说:“放心,我不离婚,不离开你。当初领证之前你说过,这场婚姻没准会变成我的地狱。现在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这场婚姻就是我的地狱。但我不会放过你,我会拉着你一起下地狱,一起给我的小小白陪葬。”

    完全理解白鹭的痛苦和委屈,我不愿继续辩解刺激她,夺过她手里的酒瓶,咽下喉头翻滚的绞痛,哄着她说:“你想要我死,得先好好活着,对不对?别再喝了,养好身体,养好身体才有力气恨我,才有力气报复我。”

    “报复你?恨你?其实错的最多的人是我。”白鹭嗤笑,眼泪顺着眼角扑簌簌滚落,“是我给了你伤害我的机会,是我害死了小小白。是我自己,害死了我唯一的亲人。”

    眼看白鹭整张脸都痛苦地皱成了一团,我他妈心如刀绞阿。

    可我还得忍着,还得蹲下去哄白鹭:“错的是我,不是你。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和小小白,走吧,我们回医院,别再任性了。”

    白鹭像突然被触到了心底的痛点,激愤地推开了满桌的酒瓶:“我就是任性!我不任性就不会离开四哥,不任性就不会坚持要生下你的孩子,不任性就不会嫁给你,不会相信你,不会回到你身边!”

    言语如刀,字字在说着她的后悔。

    而我,百口莫辩。

    商家人也好,江玥、施鸽、荆奕铭、慕青峰也罢,所有人想伤害白鹭,伤害小小白,都是因为我。

    想到这些,我特别恨自己,恨得攥紧了拳头,恨得直咬牙。

    “说话阿!解释阿!反驳我阿!不承认阿!”白鹭晃晃悠悠站起来,一酒瓶子砸在了我头上。

    酒瓶子没砸碎,我也没流血,只是头痛了一下,眼前冒了几秒金星。

    白鹭却虚弱地瘫倒在了我怀里,伏在我肩头,无能为力地凄然苦笑:“对,你用不着解释。反正你到现在都不相信,小小白是你的。你就当小小白不是你的孩子好了,她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她只是我一个人的。她是我女儿,跟你没关系,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在白鹭酒气熏天的呢喃咕哝中,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很烫,浑身都在发抖。

    没空表露自己的心意,我急忙抱起她,打车把她带回了医院。

    她烧得很厉害,路上就基本是半昏迷状态了,打上针以后,特别没安全感地蜷缩着身体。

    唯恐白鹭又跑出去折磨自己,我完全不敢合眼,整个下午都坐在床边盯着她。

    后来见她渐渐睡熟,我本想换掉她额头上的冰袋。

    结果她忽然一把抱住了我的胳膊,哆哆嗦嗦,像个孩子似地喃喃自语。

    我凑近细听,瞬间心酸地流下了两行热泪。

    白鹭在说梦话——

    “你听,你听,小小白会叫妈妈了。”

    “就不叫爸爸,气死你。”

    “你讨厌,快给我抱,不然离婚没商量。”

    隔着婆娑的视野,看着白鹭在睡梦里微扬的嘴角,舒展的眉眼,我心疼得不可开交。

    从前,我也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小小白第一次叫爸爸妈妈,第一次会爬,第一次会站,第一次脚步蹒跚走向我的模样……

    可一夜之间,所有美梦被命运打得七零八落,难以再拼凑。

    这种巨大的失落,连我都感到窒息,何况是从没感受过家庭温暖、始终期待着小小白这个亲人降临的白鹭。

    我简直不敢想,如果没有恨,她要靠什么支撑着活下去。

    是,孩子以后还会有。

    但谁能取代白鹭心里的小小白?

    谁能取代那个本该再过几周就平安出生的女婴?

    谁能取代我们夭折的女儿?

    一想到我和白鹭无法实现的美梦,将成为我们心底不可愈合的伤口,我就透不过气。

    仰起头,闭上眼,泪水不受控地滚滚而下。

    从昨晚到现在,我几乎快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

    无奈老天爷并不给我喘息的机会。

    傍晚白鹭睡得正香的时候,有人推开了病房的房门,悄无声息地走到我身后,厚颜无耻地伸手搭着我的肩膀,假惺惺地问我:“她不要紧吧?”

    然后,我回头就看见了幸灾乐祸的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