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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来了。”

    房门打开,烛火也重新点亮。

    “以为你歇息了。”

    “还早。”

    望见屋里闪过一个人影,嫣然笑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回看已整衣束冠的人,玲奈侧身让进嫣然。

    “你在此作甚?”

    珠理奈端茶撇沫,斯斯文文抿了一口毒汤后方扭出笑来:“好姐姐,我找狐君吃茶呢。”

    “大晚上的?”

    此地不宜久留,珠理奈心知肚明。掸了袍角,她站起身:“你们聊,我出去转转,哎哟你看这太阳真大,天气真好——”

    腰带被谁勾住了,珠理奈移不得半步,只得“嘿嘿”憨笑。

    “待会继续吃。”

    狐君都发话了,三千岁没有不遵从的道理,可她还是觉得自己不该留在这儿,至少不应该长对耳朵听她们叙旧谈情。摇身一变,她幻化作火狐狸,扒拉着攀上狐君的膝头,蜷尾合眼。此情此景,装个狐涂乃是绝妙的明哲保身之道。

    听得小火狐鼾声四起,嫣然抹开两张缀着绿叶粉桃的帖子。

    “白日里忘了说,我此番来谷,是代母后来送宴帖的。”

    “有劳。”

    袖了帖子,见嫣然不打算走也不打算说话,玲奈便也问及忘了问的:“你的伤还没好么。”

    听说她这三千年几乎不曾出过未央宫,从前没刻意打听,还是因为膝上小火狐的无心之语方知她那时的伤并未好透。

    “身上的早已愈合。”

    嫣然公主在未央宫养的什么伤,如今才算是了悟了。年少的狐君曾救治过公主,亦是伤害了同样年少的公主。

    那些暧昧不清而今又不堪回忆的过往,只道是明月万古共一轮,星移斗转非曾经。

    叹息,玲奈取出一只雕荷玉镯。

    “你带在身上吧,能温养补气。”玲奈逐字道:“其他的,只怕这一世我也给不了你。”

    三千年了,这个女人还是第一次说出如此温柔又如此决绝的话。

    笑容先于泪水绽开,嫣然一笑。

    “我明白。”

    闲话聊了良久,一如年少时的狐君还未带三公主进凤仙谷时她们在简陋茅草屋的秉烛夜谈。

    芳心暗许,一往情深,也是一厢情愿。

    戴上那只雕荷的粉镯子,晃了晃,问她好看不好看。她抚着膝上的小火狐,笑了笑。

    夜深了,送走嫣然,回来将小火狐放在床榻上,玲奈道:“人走了,别装了。”

    小火狐没个反应,下巴枕着自己的爪子,睡得安详。

    落下轻纱帷帐,玲奈起身离了床榻,来到方才喝茶话闲的桌边。

    三百年陪伴左右,再铁的心也能变得柔软,何况年少时的自己或许要比现在更坦诚更温和些。可那些都是后知后觉的了,那样的柔软从未能在年少时展现,如今再面对故人,又不知它们遁逸去了哪里。

    有些当时没有说出的话,有些当时没能领会的情,让它们烂在回忆里对谁都好。三千年了,再去追溯那段懵懵懂懂的往事才发现,有些人散了便也就散了,散在回忆里,余韵悠扬。

    拂袖,玲奈拂去那段记忆,撤身走回床榻。掀开帷帐,搂起酣睡的小火狐,小心确认着三千年后的自己。

    她不知在做什么梦,两脚乱蹬,两爪乱刨。还想着是什么梦呢,她就醒了,眼泪聚在眼底,小可怜的模样。

    “嫣然刚进我梦里打了我一顿,可疼了呢呜呜呜……”

    哄孩子似的摸摸她的小脑袋,玲奈轻语:“你不还手?”

    “我打不过她呜呜呜……”

    一把鼻涕一把泪,哼哼唧唧三千岁。

    抽泣着,珠理奈啼眼溢晶:“她叫我好生待你。”

    “你少嘴欠,我便能活到二十万岁。”掸开她的爪子,玲奈漠然。

    小火狐一听,支棱着耳朵钻怀拱臂得愈发起劲,“那我陪你活到二十万岁,给你端茶送水,捏腰捶腿,还跟你困……”

    “你先闭上你的嘴。”

    继任大礼毕了,融烛再不是九天玄凤了,整日于皓月轩中同少年们游戏,有时去请安能撞见三四个少年给他剥荔枝摘樱桃,更甚的还嘴对嘴喂。

    回回去,玲奈回回觉得要拿天山雪水洗眼才能恢复清明。她宁愿相信融烛是老得半身不遂了,必须要人服侍着才能吃饭。还好回去后有个俊哥儿等着她,如此倒是能一涤污秽。只是俊哥时常不是俊哥儿的样子,仗着生得美就往往狐作非为,你若凶她,她朝地上一瘫,肚皮一翻,舌头一吐,你也没了辙。

    天后设了蟠桃会,广邀众仙,兽界本只狐君才有的请帖,赶上凤族换继,融烛与新任的九天玄凤明音亦收到了帖子。三千岁么,凑个热闹呗。

    出发这日早上,明音还在苦苦劝她的小叔一起去,别拂了天后的面子。

    “不去,你就说我闭关了。”

    歪躺榻上,随意披挂紫袍,就那么敞着前胸,便是融烛此人。他身后是两个纤瘦少年,此刻正默不作声地为他梳理银发。

    “小叔!”

    饶是明音缠了他几天,他“嗯”也不曽赏给这个侄女。

    “来人,送客。”

    紫袍长袖一挥,明音脚下虚浮,晃过神来已是皓月轩外。

    “还是不去?”玲奈上前问她。

    摇摇头,明音道:“不去。”

    “别管他了,人老了就跟小孩儿一样,我见多了。”

    玉阶下,小火狐背靠廊柱,怀里抱着满满一罐的凤酪舔得起劲。也不知道谁才是真小孩儿。

    耳闻“哼哧哼哧”的喘息,珠理奈舔了嘴边沾着的凤酪。那狮子身上驮着个大包袱,喘着粗气一步一脚印地往这边走来。

    “呔!大胆雪狮,你有天后娘娘的请帖吗?”

    抖落包袱,爱李变作人形,晃晃悠悠直往明音身上栽。

    “我、我还懒得去呢!”

    听说她为了装这些个鲜果糕点,赔上雪川万年才结一朵的雪莲从镇元子那借来了乾坤宝袋。此袋外表平平无奇,却能装得下千座山、吞得了万里海。

    “你背这么多东西,飞得动么。”边嗔怪着,明音替她拭去额头的汗。

    “那你送我回雪川嘛。”

    雪狮王受邀参加九天玄凤的继任大礼,完事后生怕狮后在家等急了,连滚带爬地就回去了,连女儿都忘了提溜走。这么着,一宝袋的吃食恁是要雪狮二小姐一人背回千里雪川。

    看了眼那袋子吃食,明音无奈笑道:“你们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说着她化作一只六翼金凰,鸣啼着冲上云霄,舒展身躯后又折返回地上。

    “咦,什么好吃的……”

    早被那黄布袋子里的香味勾了魂,小火狐没能目睹六翼金凰一飞冲天的英姿,只在袋口扒拉着要解它。

    “走走走,这是我的命!”揪着她的后颈皮将她丢去她该去的地方,爱李幻化兽身狮吼道。

    “呜呜呜你看她凶我……”拱进玲奈怀里,珠理奈“嘤嘤”哼唧。

    有的狐是真的护短,也不管对错,启口就是:“你吃我狐王府的可不少。”

    “嚯,你还学会偏袒了,真不得了。”狮子不甘示弱,剑齿泛出凶光。

    九尾狐君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岂能被她唬到,抱个拳,道声:“承让。”

    这边雪狮子还想跟狐君挑衅,九天玄凤却等不及了,长喙鹐了狮子的耳朵就说:“你要敢耽搁我去蟠桃会,往后就别想来这了!”

    “唉唉唉!”爱李连声求饶,驮着乾坤宝袋抱缩成一团,乖乖等明音将她衔吞下。

    “哇——”揉了眼,珠理奈看呆了浑身金光闪闪的六翼金凰。

    “好姐姐,送我一根羽毛呗。”

    小火狐真是见什么都稀奇。

    长喙薅下一根金羽放在珠理奈手上,明音向二人道:“天宫再会。”

    展翅鼓风,六翼金凰腾空冲天,引颈长鸣,向着千里雪川飞去。

    “你说那狮子不会真被吃了吧。”

    自苍穹敛睛,玲奈道:“你要关心她早该问了才是。”

    “嘿嘿,我还能不晓得,凤凰有嗉袋哩。”

    蛇王也要回去了,特来向师姐告辞。

    她依然面色泛白,缺乏血气,左耳一枚饰蟒银环,羡慕得珠理奈也想穿它十个八个。

    “得了天后的允我便知会你。”

    奈奈躬身施礼:“烦劳师姐了。”

    “你要回去啦。”拽拽她的袖子,小火狐道:“什么时候吃你的喜酒?你得提前告诉我,我陪着你师姐,忙着呢。”

    奈奈笑道:“好,后会有期。”

    步下玉阶,蛇王抖身化蟒,白骨大翅节节抻开,旋风四起,螣蛇乘雾。

    “哇,她真的会飞耶。”接连观赏了凤凰跟螣蛇飞天,珠理奈神往不置,又低头叹道:“怎么你就不会变个翅膀出来呢……”

    狐狸长不出翅膀。玲奈想解释,又觉多余,因而选择沉默。

    跃下地面,珠理奈俏哒哒往前颠了两步,“就剩咱们两个了,快些走吧。”

    小火狐头顶的芭蕉叶惹眼,叫玲奈终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你为何戴顶绿帽子?”

    “你说这个呀。”指着绿油油的芭蕉,珠理奈笑得淳朴:“这是爱李给我做的。”

    那狮子没事爱做些不实用的玩意儿,可拿芭蕉叶做帽子……倒也不能说做得不好吧。

    “怎么了?不好看吗?”神气地甩甩脑袋,珠理奈问道。

    “没什么,挺可爱的。”

    唤来云座,玲奈将小火狐先行抱了上去。

    “且慢,我的凤酪还没装好。”

    正说着,翦翎手捧葫芦现出身来。

    “劳烦帮我挂挂好,翦翎兄。”

    葫芦系身挎腰,玲奈觉得这葫芦甚是眼熟,再一想,原是那日她从兜率宫出来时腰间挂着的银葫芦——可它本该是拿来装金丹的。

    “对了,祖爷呢?”没摸着胸前的灵珠子,珠理奈这才想起无忧兽不见有大半天了。

    “不必管它。”

    无忧兽就没回来过,想着这么大的凤仙谷该不会是迷路了吧,翦翎就来报说无忧兽在外头瞎转悠的时候遇着了融烛,融烛恭恭敬敬给它请去了落凤渊,如今跟凤仙谷的灵兽碧睛朱雀正通宵达旦地喝酒叙阔,别提多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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