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没回凤仙谷,云头按降于狐王府门口,小满为首的府中侍狐们早已分立两边。
“恭迎我王,恭迎三千岁。”
“嗯。”
凤仙谷有师尊有同门同辈,一个狐君算不得多大的人物,也就随意了些。回到狐王府,狐王
便是独一无二的主人,不拿出些王的威严来是震慑不住的。
“别来无恙啊,各位。”
可是有的人吧,在哪都是一个德行,她不管你这是狐王府还是凤仙谷,她要是想,蟠桃宴都
给你砸个稀巴烂。
“托您的福,小的们都好着呢。”
往里走了几步,小满紧跟上来,“王,今儿的折子——”
“我累了,先歇息会儿。”
“唉,那您要批的时候就招呼一声。”
坐于堂中简略问了几句府中事务,大多都是可有可无的杂事,小满拣了重点说。
珠理奈一心觉得她的狐王冷着脸是当真举世无双的清寒,若非如此,怎衬得出她其他时候的
风情呢?那风情别人想见也见不着,三千岁好福气,看了个遍。
不长不短,茶喝了半盏。
规规矩矩跟着玲奈转过回廊曲池,池中夏莲开了,鱼戏莲叶间,还赏玩少焉。
身后没别人了,而她的女人还在那给锦鲤喂食。别喂鱼了吧,没看见有一只小火狐也正嗷嗷
待哺着么。没个商量的,从后捞抱起玲奈,珠理奈蹭着快步一路小跑。
没嗔骂她急脚鬼投胎,更没推开,就让她抱着,随她一脚蹬开寝殿大门。
捻诀施障,如此,狐王的寝殿就是大梁崩了也没人听得见半声响了。
“你就这么等不及。”
发簪掉落,束理齐整的黑发于身下泼墨似的洇开。
“我都输了,你还不安慰安慰我。”指尖滑过玲奈雪白如瓷的脸颊,珠理奈看着身下的女人,
眼中酿出蜜意。
“你输了,我还没想好怎么罚你,何来安慰。”
“再说吧,日子长着呢。”
手指从心口划下,绵绵延延,轻轻一挑,薄薄一层的素纱散了。
撩眸看去,女人的眼里似是弥漫着什么。
那双眼眸中到底是什么?波浪流滚,一浪又一浪地扑打过来,浪得人喉头干涩,心头作痒。
就是这样叫暗施媚术的坏女人逮着机会,一举将她压于身下。
“你、你……”
狐君定力深厚,面对狐媚之术且无还手之力,更何况疏于修行的三千岁。被那双眸子勾着魂
儿,竟是喘不出半句话来。
“都是狐狸,我怎就不会了?”
三千岁都“哧溜”卷了舌头准备享用美色了,一时**熏心,没防备着狐君竟也会“狐媚”
这等招数。
她恨得牙根都痒痒,然胳膊拧不过大腿,她也抵抗不了狐君一张好嘴。
狐君的话从来不多,挑拣着说,又或是藏一半露一半地说。时间久了,三千岁就当她嘴笨不
爱说话,比不上自个儿巧舌如簧,小嘴整日“叭叭叭”,叭完天上叭地下,叭得三清四御无
地自容,十殿阎罗欲语还休。
如今呢,如今她再不去腹诽狐君话少嘴笨了。
玲奈俄然想起初见她的那夜,纯净的眼,隐约透着天生的风情跟魅惑。现在想来都是融进她的骨子,飞扬于眼梢唇际,几次拨弄心弦,几番揉搓意志。
同床共枕,美煞人也。
旖旎千般,妖娆万种,是梦里才有的绮丽。那些梦来去无踪,夜里总是恼人,偏偏醒来身侧躺着的就是那梦中之人。
同床共枕,亦磨煞人也。
透过仙镜能看到外头的小满和另几个狐仆,只待王挥袖解了仙障他们才敢近前。
捻了狐使穿门而去,对着一干人“嘤嘤嘤”叫唤三声,小满领会,领了其他人一齐退下。
静谧相拥,两人遐眺远山,遐眺铺满山头的琥珀色的晚霞。蝉鸣阵阵,太阳要去了,夏天也
将要去了。
“你我都是狐,为何磨蹭至今。”
语声清悠,叹息温柔。
“修行,便是要脱了畜生相。”
盛阳的余韵犹自挂在天边,欢悦后的余韵亦润泽着耽溺爱河的女人。
放在平时,珠理奈也就信了她说的,正经人说正经话,不得不服。眼下呢,狐族的王可没资
格说什么修行不修行。
“我倒宁愿是畜生。”于玲奈的肩头落下一吻,珠理奈笑道:“修行做什么,他们那些神仙
全是道貌岸然的货,不比我跟你堂堂正正地朝欢暮乐,这也是修行。”
黄昏看腻了,玲奈转身回睛。
“你可听说过一句话,‘狐上狐者,淫上淫也’。”
“现在听过了,也觉着了。”
三千岁见多识广,遥上仙府里天君私藏的千百册艳图早就被她掘地三尺挖了出来,翻了又
翻,品了又品。初见三千岁的都以为她是个风流儿,指不定跟女人做过多少艳事,趟过几回
爱河。然而其实三千岁就是嘴甜了些,遇着狐君前,尚且没哪个仙姬宫娥入她的眼。可这也
不能说三千岁就乖巧老实了,她不过心气儿高,见过自家嬢嬢的风韵美貌,对女人冥冥中要
求也苛刻了起来,走马观花,逢场作戏,无一不点到为止。
狐君有嬢嬢漂亮吗?三千岁不敢说——反正她喜欢不就行了么。
“‘狐媚’是谁教你的?”轻吻她脖颈的细汗,玲奈问道。
“老龙。”
玲奈哑然失笑:“她不是龙?”
“我小时候调皮,撞见她跟我嬢嬢如此这般地修行,还一脚踹飞了她,她气急败坏地打了我
一顿。之后呢她就在书斋里翻出一本书让我多学学,说是我狐族密术。”
那么点大就让她学此等密术,玲奈对那个老不正经有些生气了。
“你问我三千年都学了什么,我怎好告诉你这个,你说是也不是。况且我都没机会用,更是
没想起来。”
“她个龙,怎有我族秘籍。”
“她说是她一个狐族故友送她的,你说什么狐狸能干出这种事啊。”
就是,谁会拿族中密术送人,送的还是专行妖惑勾引之术?
又交颈私语片时两人方懒懒起身。天色微暗,珠理奈早饿得“嗷嗷”叫了,玲奈却也是此生
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了特别想吃东西的**。这**发源自本性,无关乎其他,因而只能将它
填满。
吩咐下晚膳,两人沐浴更衣,出浴后便见着满桌子的山珍野味。炝茭白、焖竹笋、五香仔鸽、豆豉鲇鱼、还有燕窝鸡丝汤,餐后又上了杏仁豆腐跟蜜饯荸荠。
狐君也不是不吃荤,只她生来就是个狐半仙,无论荤素都不是非吃不可的。大伙儿都说狐王府的伙食比天宫还好,为什么呀,可不就是狐君不爱吃饭,底下呈上来的美食珍馐她都打发给了仆从么。不过自打三千岁来了狐王府,狐王府的狐仆们就再也没有许多好吃的了,大厨倒是喜滋滋地,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不是。
凤酪叫人拿去冰镇,又嘱咐他们穿了线好方便三千岁挂在颈子下舔。
“你吃吗?”举着沾了凤酪的毛爪子,珠理奈问道。
玲奈无声叹气,拎起小火狐的后颈皮起身离殿。
“你要带你的亲亲去哪儿呀?”
“百狐堂。”
珠理奈没听过这个地名,她也不管许多,抱着颈下陶罐没事就舔上两口,舌咂得响亮,惊了一莲池安歇的鱼儿们。
秉烛而入,犹觉昏暗,玲奈遂让手里的小火狐施法照亮整间百狐堂。
端详四周,只见墙壁上挂着许多画儿。四肢稳当落地,颈下陶罐一步一晃荡,珠理奈来到壁画下仰瞅一幅幅人像和他们脚边的白狐。
“这是你们白狐的祖先?”
“亦是狐族近百代的帝王。”玲奈道。
一幅幅看过,画像有男有女,皆着白衣,脚边匍匐着他们的真身,又墨题了名字。
行至最后,珠理奈叫一红衣女子吸了睛目。
“这是你吗?怎么穿红的?”
正翻着《狐纪》的玲奈闻声走过去,抱起小火狐瞟扫她指的那张画儿。
“我的像要等死后才能挂上。”
揉眼,珠理奈抻脖又看了题字:“哦,眼岔了,她叫‘玲珑’。”
“是我的姑母,狐族最后一位狐帝。”
珠理奈这才注意到“玲珑”旁边又一人画像,是个男人,唤作“琳琅”。
“这位想必是你爹了,他却是狐王。”
收紧双臂,玲奈抿唇缄默。
“好好的狐帝,怎地成了狐王?好好的狐王,怎地又成了狐君?”
叩击心扉的疑问,叩开重重的诡云谲雾。
梳理这些日子东拼西凑来的答案,临到揭晓,又像是被沉重的枷锁束缚了所有的话。环视先祖们的画像,想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后觑了姑母玲珑的画像,玲奈移步离开。
百狐堂的另一侧尽头摆放了有关狐族一切大小事宜的各类书卷,其中《狐纪》最为重要,校订也最是细致。往来百代的狐族首领,前九十九代均为狐帝,到了第一百代却被称作“狐王”,《狐纪》上有关父王琳琅的继位不过寥寥“继任为王”数字而已。
于案前坐下,身前是一幅幅白狐先祖的画像,身后则是有关他们的一册册书卷。他们是否也同自己一般迷茫过,是否也曾在百狐堂对着祖先代代的画像直至拂晓黎明。
“我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我了解的那些几分真假几分荒唐。”
“你且说你想说的吧,真假无所谓,总要开个头的。”
手握小毛爪子,反复推敲后玲奈方道:“你的铃铛和遥上的秘籍恐怕都是姑母送与她的。”
“她们认识?”
“狐族与龙族世代交好,《狐纪》没写,但我猜她们应是相识的,否则又有哪个狐族故人敢赠密术与外族。”
“送给她她也学不会呀。”珠理奈捂嘴笑道,笑后又问:“你可见过你姑母?”
“不曾,我出生时她已归尘数万年——进来吧。”
“嗯?”
不知玲奈在跟谁说话,珠理奈左张右望,便见门缝间钻出一条闪着青芒的小青龙。
那小青龙来到桌案前,不行礼不言语,只吐出个腕来粗的龙纹卷轴。
“多谢。”
小青龙转身离去,龙吟似鼾,眨眼踪迹全无。
“那是东海二太子的龙使?我只当是哪来的青鼻涕虫哩。”
所言甚是,狐君深以为然,在心里笑了一百遍。
摊开卷轴,映入眼帘的是好大手笔绘出的黑龙,鹿角鹰爪,穿云透雾,威势迫人。
“哎嘿,是老龙的。”
迫不及待用两只毛爪推展卷轴全貌,珠理奈跳进玲奈怀里,要她字字读来遥上天君昔年的风光种种。
“此为龙历。”指了天君的生诞年,玲奈解释道:“换作狐历便是跟狐帝差不多时候出生的。”
卷轴上说她乃龙帝敖洗之嫡长女,禀才卓绝,天资颖异。龙帝好占乾卜坤,算得此女虽才智过人,然命相蹇涩,非贱养不得长生,因而早早将它送出东海水晶宫历练,直至神魔大战前才又父女重逢。
“随父出征,以一人之神力战三十万魔军,勇剜湮天双目吞食。天帝感其忠亮,特敕封其为‘天君’,赐九霄紫府……就没了?”
逐字追目而去,写的都是早在天上听过百八十遍的奉承,只不过从前珠理奈不大相信好吃懒做没皮没脸的老龙真有那么厉害,得见龙族卷轴才姑且一信。
“模棱两可。”
“模棱两可必有可疑处。”哼了两声,珠理奈道:“这东西到底是人写的,你看上头只字未提老龙跟狐帝的事,怪了。”
蹬甩出系着铃铛的右腿晃了一晃,铃铛随之发出清响。
“这玩意当真是你姑母之物倒情有可原,老龙说或许是想守着你,所以才找上了我。”
听出她话里的愤怨,玲奈笑道:“倘若如此,你可怨她?”
“说不怨是假的,就因为这玩意,你可晓得我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咧出锐利尖牙又收回,珠理奈回瞻玲奈,软软眸光能柔化心胸万千块垒。
“可没它,我或许也不能跟你好了。”
玲奈没忍住,把她的亲亲抱在怀里揉了又揉,活像揉个粉团子。
“我奇怪的是,铃铛找我是铃铛的意思还是狐帝的意思?要想守着你这个乖乖侄女儿,放在你爹娘那岂不更方便些,哪弄出那么大阵仗来,都是当了狐帝的女人,忒傻。再说了,这玩意到底怎么守着你啊,你都是九尾狐了,我戴着这劳什子三千多年,到头来只能在你跟别人打架时吹个烟花给你鼓鼓劲儿,其他的再没本事了。”
要真是那个姑母捣的鬼,作为侄女,玲奈且得给本能安稳过这一生的小火狐道歉了。不过与其道歉,狐族第一俊哥儿想必有更爱听的吧。
举起珠理奈,玲奈深情款款:“你还俊,还俏,还可爱。”
果不其然,咧嘴吐舌,三千岁笑得像条路边捡到肉骨头棒子的憨狗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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