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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原来,翠柳竟在里间换衣服。

    秦浚只囫囵看一眼,下意识收回目光,转身回避,而他身边另一个贴身丫鬟红樱,则从外头进来:“世子爷……哎呀翠柳姐姐!”瞧这情况,又嚷嚷,“不得了了,这件事得告诉夫人!”

    翠柳嘤嘤的哭声传来。

    秦浚长眉微微一动,蹙起眉头。

    要是镇北侯府两兄弟没和他说这些,他或许会以为只是巧合,然而眼下,贴身丫鬟这么粗心,在自己房内换衣,偏生还让他碰上,可真是“巧合”。

    当晚,侯夫人住的雅元院,可热闹了。

    翠柳跪在冰冷的地上,眼睛红肿,脸色发白,磕头哆哆嗦嗦地说:“夫人,奴婢……奴婢该死!”

    她眼泪一直淌着,好似被世子爷占了多大的便宜,以后没了清白,就不好嫁人了,只好被世子收做通房。

    这么多年,王氏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用膝盖想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

    她闭着眼睛,出了口气,却好像给翠柳机会一般:“说吧,说清楚点。”

    翠柳一直哭,语无伦次,红樱跪在一旁,低着头,便由她复述事情经过。

    原来,翠柳在世子爷屋子备热水时,不小心打翻水,淋湿一身,就想着一来外头冷,走回偏房换衣服,要是染上风寒,不好伺候世子爷,还怕过了病气,二来世子爷得酉时才归来,她就想抓紧时间,把衣服换了得了。

    这听起来,于情于理都没有问题,唯一出现意外的,是世子爷不到酉时就回来,正好撞见换衣服的翠柳。

    朱蕊立在王氏身边,冷笑一声:“照你这么说,是不是得怪世子爷归府早了?”

    翠柳连忙不哭了:“朱蕊姑姑,奴婢万万不敢责怪世子爷,怪也只怪奴婢不小心……”

    王氏拿着茶盏丢过去,打断她的话:“你敢说你对世子爷没半分算计?”

    翠柳被四溅的茶水烫了一下,又泪眼涟涟:“奴婢不曾算计世子爷,奴婢愿以死示清白!”

    说着,她倒真学那些贞烈妇女,要寻一根柱子撞死了去,幸好被红樱拦下,但还是把额头撞肿了,可怜兮兮的。

    演得倒是比戏台上的戏班子,还要真上几分,但甭管装得有多像,说到底,不就为了攀附世子爷。

    王氏倒不至于被翠柳这一撞柱就拿捏住。

    但秦浚性子宽和,翠柳许是抓准这一点,才冒着被赶出侯府的风险行此事,毕竟如果成功了,那她可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朱蕊附在王氏耳边,说:“夫人,依奴婢看,翠柳这丫头,干脆就打杀出府,免得别的丫鬟还要效仿,坏了府内规矩。”

    朱蕊说的在理,王氏笑了笑,对还在喊冤的翠柳,说:“既然你这么在乎清白,那就去死。”

    翠柳悚然一惊,骤然从头冰到脚,立刻磕头:“夫人饶命啊,奴婢真不是有意的,世子爷……哦对,看在奴婢伺候世子爷一场,可否让奴婢再见见世子爷!”

    世子脾气性子好,长得愈发丰神俊朗,又是这般身份,是个女孩儿都会动一动心思,翠柳只是谋一个前程。

    只要能见到世子爷,她相信自己能留下来。

    可失算的是,世子爷竟没来雅元院。

    王氏冷哼:“你这犯上的贱人,倒还好意思要见世子爷,来人,把翠柳拉下去打五十大板,赶出侯府!”

    翠柳后悔了,她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一听这惩罚,面若金纸:“夫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可王氏不再理会她,只看向红樱。

    除了翠柳,红樱也有问题。

    能陪着翠柳演戏,红樱要么脑子不行,要么脑子太行,王氏没想到,当时安插到世子爷身边的人,会对世子爷起这种心思。

    等翠柳被拉下去,王氏又说:“红樱照顾世子爷不力,一样打五十大板,日后,就到外院盥洗堂去做活。”

    红樱大惊。

    翠柳说,世子爷心地软,此举定能成,等她成事了,就给她银两,甚至能让世子爷也收了她。

    红樱问过翠柳若不成事怎么办,翠柳说:“咱伺候世子爷这么久,还不了解他的脾性么,就算真不成,他也会为我说话,你瞧当时的飞檐不都要被赶出府,还是因为世子爷的话,才能去马厩呢。”

    红樱觉得有理,况且要是翠柳真不成事,她也没损失,不若帮一把,只是没想到把自己搭进去!

    红樱连忙哭着求饶:“是翠柳的主意,夫人,奴婢什么都没做啊!”

    不过一切都晚了,王氏铁了心要重罚,而她们以为会为她们求情的世子爷,正在房内温书。

    雅元院的哭哭啼啼,半点没传到他这里。

    他的书看了半天,一直停在目前这一页,还没翻到第二页。

    翠柳和红樱千算万算,也没料到,这一日选得不对,她们但凡往前选一日,秦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置若罔闻。

    任脾气再好的人,也不可能接受遭人算计。

    过了一会儿,青石进门来:“世子爷,夫人来了。”

    秦浚放下书,便看母亲进门,王氏开门见山:“那翠柳和红樱,都叫我打发走,浚儿觉得妥当不?”

    秦浚点头:“母亲处理便是,不必顾忌孩儿。”

    王氏笑了,难得见儿子在处理下人的事上不给自己闹心,说:“我倒不想顾忌你,只是哪一次我处理你身边的人,你不求情?也是你这么做,才给那两个丫鬟念想,下人终究是下人,你待他们再好也没用。”

    末了,她留下一个丫鬟暂时照顾秦浚,叮嘱秦浚早些歇息,便和候在门外的朱蕊回雅元院。

    朱蕊一边帮王氏卸珠钗,一边说:“如今世子爷身边,可少了两个贴身伺候的,夫人您看……”

    王氏本打算叫自己房内两个十三四的丫鬟,照顾世子爷的起居,可从模糊的铜镜里,对上朱蕊探究的眼神,她心底里明白,看来不过半天,消息就传出去了,人人都知道世子爷身边的空出好位置来。

    朱蕊大概又是得了谁谁谁的好处,来她这里说好话。

    果真是,下人终究是下人。

    王氏打算听听:“你说吧,你觉得谁能照顾世子爷的起居?”

    朱蕊没察觉王氏的不悦,说:“五姐儿身边,不是有个丫鬟叫朝霞吗?我有一回看到她绣的花样,确实很不错,而且她踏实能干,伺候起人来尽心尽力,不会有二心。”

    王氏“嘭”地一拍桌子,吓朱蕊一大跳。

    朱蕊十岁时就在王氏身边伺候,能在王氏身边待二十五六年,反应也是极快,当机立断:“自然,一切都看夫人的安排。”

    收钱是一回事,但想插手世子爷的事,才是王氏不能忍的。

    王氏勾了勾唇角:“朱蕊,你可没忘记你是谁吧?还想往世子爷身边塞人呢?”

    朱蕊忙跪下表忠心:“奴婢不敢,夫人明鉴。”

    说到底,二十多年的情谊了,王氏就是吓吓朱蕊,好让她别忘了本分,见朱蕊跪下,她缓了口气:“罢了,此事我自己来安排。”

    世子爷身边的丫鬟,还是得从忠勇侯府挑。

    如果要采买新的婢女,就要重新调/教,但世子爷身边不能太久没人伺候,只是,出了朱蕊这档子事,王氏也不想在雅元院里挑,就算是王氏亲自调/教出来的丫鬟,她也不想放到世子爷身边,翠柳和红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了。

    到时候,那些丫鬟可能不止是学翠柳这么做,甚至学到床上,可是大丑闻。

    翠柳这事,也提醒王氏,该给世子爷房中安排人了。

    最好就是不曾在内院生活过,没心机、没利益纠葛的丫鬟,只一心一意服侍世子爷,但外院那些都干惯粗活,一个个长相也一般,实在不适合放到世子房中。

    王氏想了一整夜没睡好。

    第二日晨间,她坐在玉石雕花墩上,用汤匙搅动面前的乌鸡山药汤,正慢慢咽食,秦浚来请安。

    他显然没把昨日的事放在心上,气色很好,精神奕奕,身着天蓝色飞鹤纹十样锦袄,乌发用玉冠束起来,眉宇疏俊,风姿卓绝。

    他略一拱手,请安:“母亲。”

    王氏把他叫来坐下:“怎的,又要出门不是?”

    秦浚说:“这是最后一日假,天成和天磊约孩儿去玩冰戏。”

    所谓冰戏,就是寒冬腊月,穿着特制的鞋子在湖面结成的冰上嬉戏、滑耍,王氏立刻板起脸:“不成,要是那冰塌了你掉湖里怎么办!”

    她记得秦浚十岁时掉到湖里,差点出事。

    秦浚本也没打算去玩冰戏,便说:“那我看着就好,不下场。”

    王氏还不太乐意,但秦浚保证不下场,便还是勉强点头同意,还要叫青石、白羽好好看着世子爷。

    等到秦浚离开,王氏忽然想到钟翠园。

    那个秦浚曾掉水的地方。

    如果她没记错,钟翠园好像还有两三个丫鬟在照看,甚少与侯府接触,不会有人和那些丫鬟搭上关系,她们身份清清白白,也早就断了荣华富贵的念头,心性当是被锻炼出来。

    这时候,她让她们来世子爷身边伺候,她们不得感恩戴德,好好服侍世子爷?

    王氏想着,立刻放下茶盏,叫来朱蕊:“去钟翠园,把照看钟翠园的丫鬟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