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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溪风低头,没有应声。

    或许因她的冷漠,青石待她少了点轻佻,不过,一旦叫他抓到机会,他不会轻易放过,譬如现在,很明显,溪风不该出现在这里。

    青石戏谑地说:“你是来接世子爷的?”

    秦浚倒不真关心溪风来做什么,只是,被青石这么一问,亦有点疑虑,问溪风:“你在这里做什么?”

    溪风沉了沉心,拈住脑海里忽闪而过的念头。

    她轻声说:“回世子爷,下午世子爷出门前咳了两声,奴婢想去大厨房问张婶要润喉润肺的莲子汤,正好顺路,看能不能过来问问世子爷,是要甜口还是咸口,也是奴婢运气好,真叫奴婢遇上了。”

    说起来,秦浚今日出门时,确实轻咳。

    因天气冷,房内长期烧着炭盆,人骤然出门时,鼻腔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寒风,痒得叫人想咳嗽,说到底,还是房内过于温暖。

    但若不是溪风提起来,秦浚都不记得自己有过片刻的不适。

    倒是溪风观察入微,还专程走来马厩,也不确定能不能遇上他,确实有心。

    因几年前溪风曾救过他,秦浚对溪风有浅淡的好感,至少烟雨第二天端烫茶那件事,若没有那盏清心的水,他私心底,是会考虑到溪风而不发作。

    只是一段时间下来,溪风性子太冷了,不常在他面前出现,话语更是少,秦浚倒不可能莫名去关心一个丫鬟,渐渐淡了这种好感,然这一回,溪风又忽然走入他眼眶里,看着,倒不像一个冷情之人,只是不善表达,但会将主子放在心里,是一个忠心之人。

    思及此,秦浚眉头一弯,笑了笑:“那便甜口吧。”

    溪风福福身,说:“奴婢这就去大厨房。”

    她转身离开,竖着耳朵,听到青石“嘶”了一声:“这也行,竟然不是刻意制造见面?世子爷,别怪小的说话难听,这溪风有点心机啊……”

    秦浚自不觉得溪风有问题,低声斥青石:“把你脑里的东西收一收。”

    再走远一点,溪风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好加快步伐,赶去侯府的大厨房,圆自己说的谎。

    至于和飞檐,她咬了咬牙,只能先把面前的事完成再说。

    话分两头,溪风回秦浚话时,飞檐靠在薄薄的木板们上,这门不止挡不住风,什么声儿都挡不住,他们的话,也全叫他听了去。

    原来,溪风是去世子爷身边服侍,才发现他说的谎。

    飞檐苦涩地勾了勾唇角,他身影高大,但锁在昏暗的马厩里,还是覆上了一层深深的落寞。

    他本想攒到赎身的钱,先把自己从侯府赎出去,然后再想办法,解决溪风死契的事,如今,朝廷不是在兴起废除死契只留活契的风波么,只要等下去,总有一天,他能把她从钟翠园带出来。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溪风会突然离开钟翠园,他用心维护的谎言,终究破碎。

    他从一个世子爷身边的贴身小厮,到马厩里的小厮,该叫她多失望啊。

    然而,溪风在世子爷身边服侍,再也不怕饿着冻着累着,日子比在钟翠园好太多,而且她这么聪慧,总会得到世子爷的喜爱的,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对,他应该高兴的。

    他拍拍额头,好像要借此忘记溪风刚刚有些生气的神情,却在这时,青石不耐烦的声音从外头传来:“飞檐,你死哪儿去了,快出来收马。”

    飞檐吸一口冷气,“刷”地打开门,对着秦浚行礼:“世子爷。”行礼完,他就要去牵马。

    秦浚对这个以前的小厮,心里头有愧,他知道他当时在琳琅轩吃了不少苦头,如今能照拂便照拂。

    他抬抬下巴,示意青石把东西拿出来,说:“我下午过来时,听你声音有点重,可能是有些寒邪侵体,这包药拿去吃了吧。”

    飞檐:“这……”

    青石嗤笑一声:“世子爷给你的药,你不要不识好歹。”

    秦浚无奈,青石这话,把自己说得跟逼飞檐吃毒药的似的,叫了青石的名字,让他别乱说。

    飞檐接过青石手上的一小打药,由衷地说:“多谢世子爷。”

    待世子爷和青石离开,飞檐才任由心里的钝痛感发作——秦浚是如此身份,却如此温和有礼,不出几天,溪风一定会喜欢秦浚的。

    只要溪风喜欢,那就好了。

    飞檐全身力气好像被抽走,慢慢垂下头,脚步沉重地走进马厩旁边的小屋子。

    而溪风端着莲子汤,疾步走回琳琅轩,已经是半刻钟后的事,万幸的是,最近不少主子都出现这种“富贵病”,莲子汤是厨房常备的汤品,不至于叫溪风拖延太久。

    世子爷正在屋内更衣。

    溪风把托盘递给烟雨,示意烟雨端去给秦浚,自己则回到耳房,翻出这些年,飞檐给她的银钱——合起来,也有五两银子。

    她既失望于飞檐不说过实话,又生气飞檐把她想成什么女子。

    难道他们认识这么多年,飞檐还不了解她,以为她是嫌贫爱富的那种人?

    说到底,富贵也好,贫贱也罢,都是身外物,虽然重要,但是她不曾过分看重。

    最要紧的,还是陪着自己的那个人。

    她真希望自己能一下到飞檐身边,抓着他的衣领子,把这件事说得明明白白,现在卡在这里,不上不下的,可不好受。

    但是明天,又是世子爷休息的日子,她不太好去找飞檐。

    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桌子上点着,幽幽叹了口气。

    又想到世子爷在,不能在耳房里躲着,于是走去东堂小厨房,开始煮茶。

    总得做点事分分心神。

    而烟雨把那盏莲子汤端给秦浚,秦浚随口舀了一勺子吃,却忽的想起溪风离开的背影,即使是冬季,穿着厚衣裳,也显得有些单薄。

    如果不是这次撞见,他或许以为莲子汤是烟雨准备的,溪风为人是太低调了。

    他问烟雨:“溪风呢?”

    烟雨愣了愣,说:“溪风,在忙呢。”

    秦浚吃了两三口莲子汤后,放下汤水,没一会儿,就被烟雨收下去,换上一盏刚煮好的阳羡紫笋茶。

    秦浚饮茶润了润口,不管从茶的浓淡,还是入口温度来看,都十分妥帖,除了第一日,烟雨这煮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母亲给他安排的两个新婢女,倒都不错。

    他不吝于夸赞,说:“煮得不错。”

    烟雨有点尴尬,行礼,说:“这是奴婢的本分。”

    秦浚目光不离书本,摆摆手:“你下去吧。”

    烟雨应了声是,束着手后退出书房,她回到耳房前,有点心虚,毕竟其实茶是溪风煮的,但秦浚从第一次过后,便一直以为是烟雨做的,烟雨也说不出口。

    她迈进耳房,本想找溪风说说这回事,溪风不会介意的吧,毕竟这是分工。

    还没等她没开口,却察觉溪风不高兴——她虽神色如常,但烟雨和她住一起六年了,也能寻觅到蛛丝马迹。

    烟雨顿时不敢开口说煮茶这件事,溪风心情不好时,烟雨是有点害怕的,要是现在说自己瞒着世子爷,以溪风谨慎的性子,一定会怪她,会叫她好好学煮茶,以弥补谎言。

    可她就是不会嘛。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她,斟酌着语气,问:“怎么了呀?”

    溪风轻叹一声。

    她小声把飞檐在马厩的事,都说出来,烟雨立刻火冒三丈:“飞檐居然敢骗我们!在马厩做活,能有个什么前途?”

    停了停,烟雨又说:“我本来还以为他是个老实的,算了溪风,既然他骗我们在先,你没必要和他继续。”

    溪风安静了一下。

    烟雨知道她向来主意大,不会因为自己的话而动摇,便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溪风放下手上在缝的衣裳,沉吟片刻,说:“我得尽快跟他见一面。”

    这件事,越想越不能拖。

    一刀两断,烟雨能这么想,飞檐也会这么想。

    尤其是飞檐不善言辞,溪风不迈出第一步,他或许也就任由这误会继续,他们会分道扬镳。

    她不想放任这种可能,在结果板上钉钉之前,她会再努力一把的,所以要尽快见面,把一切讲清楚。

    溪风轻轻捏住烟雨的手:“烟雨,我还要和飞檐见一面,可明日世子爷休息,琳琅轩的事,你能先顶着么?”

    平时都是溪风照顾烟雨,如今溪风有心事,烟雨自不可能推脱,立刻点头:“好吧,我帮你看顾这里。”

    溪风颇感动,平日没白疼烟雨,说:“谢谢。”

    烟雨知道,溪风定不会耽误太久,会很快回来,琳琅轩的活很轻松,不出意外的话,也不会有什么事。

    不过,凡事就怕“意外”两字。

    第二日,即使是休息,秦浚也和往常一样的时辰起床练剑,溪风收下秦浚喝完茶水,退出寝卧,把东西搁在东堂,留意到没人,便先出琳琅轩。

    没多久,有小厮来报,说是镇北侯府两位公子来找。

    这时辰,是有点早了,也不知道陆天成和陆天磊有什么急事。

    秦浚收起长剑,少年身姿郎朗,蹙着好看的眉头,往书房走去时,吩咐廊下的烟雨:“上茶。”

    烟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