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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几天的时间,足够溪风摸清琳琅轩的情况。

    琳琅轩伺候的人不少,但贴身伺候的,只有她和烟雨,青石和白羽。

    青石年十六,是四人中最长,性子外向,琳琅轩的小丫鬟都叫他青石哥,同她们说话时也不避讳,还曾叫烟雨妹妹,有些轻浮好动,对溪风倒是客气点,相较青石,白羽话少,也比较稳重。

    但整个琳琅轩,就没有一个叫飞檐的小厮,何况,以前飞檐贴身伺候世子爷的,更不应该没有名姓。

    除非飞檐骗了她,他早就不在世子爷身边。

    烟雨知道溪风在打听飞檐,便说:“要不我帮你问问青石?”

    想想青石的脾性,溪风摇摇头:“没事,我自己来。”

    先前,出过小厮和丫头的腌臜事,她和飞檐,到底不能声张。

    今日要问别人,他们势必要把打听飞檐的事问到底,一个谎言就要用另一个谎言弥补,要是被传出去,实在没有必要。

    溪风直觉不能问青石,倒是白羽,还算可靠。

    不过该怎么问,还得讲究时机。

    几日后的下午,天气晴朗,世子爷带着青石去校场,溪风在廊下遇见白羽,叫了声:“白羽。”

    白羽回头,便看一个梳着双环髻的丫鬟朝他走来,她面容白皙,身材窈窕,唇畔挂着浅浅的笑,在这严冬里,就如一缕春风,倏地让人通体舒畅。

    是新来的溪风。

    不管出于什么缘故,人对好看的事物,总会多几分耐心,譬如此刻,白羽身上还有事,但见溪风,脚步也不由停下来。

    翠柳和红樱被打发出琳琅轩后,白羽还没和新来的溪风烟雨说过几句话,不过他对烟雨比较有印象。

    同服侍在世子爷身边,明显烟雨露面的时间更多,性子也活泼开朗,而溪风倒是很安静,很守规矩,一般只忙活在东堂、锦瑟园,这还是这几日以来,两人第一次打照面。

    正当白羽疑惑她有何事,溪风不卖关子,直说:“麻烦你一件事,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白羽问:“你想打听的是……”

    溪风开门见山:“以前在琳琅轩的飞檐,现在去哪里了?”

    白羽一怔,他似乎也在回忆这么个人,喃喃:“飞檐啊……他不在琳琅轩很多年了,你找他有事?”

    果然,早不在琳琅轩了。

    溪风心里一紧,迎着白羽的视线,把事先编好的话,有条不紊地说:“以前世子爷在钟翠园不慎落水,我就记得他,还奇怪现在怎么没见着了。”

    这说法挑不出毛病,白羽随口回:“他犯了错事,世子爷给他求情,现在在马厩照顾马,也算好运。”

    溪风提起唇角,笑了笑,说:“世子爷胸怀当是一般人比及不得。”

    白羽没想到,溪风笑起来这般好看,眼睛弯弯的,像是打翻了一瓶糖浆,轻易就能叫人心口一甜。

    他撇开目光,又问:“在琳琅轩可还习惯?”

    溪风点点头:“承蒙照顾,已经习惯了。”

    白羽听说过,她们来的第二天,就把世子爷烫到的事,显然是夏月干的。

    眼下她们虽躲过一回,总归是有人看她们不爽,他提醒:“防着点其他人吧,世子爷性子好,你们只要仔细点伺候,不犯大错,自能留在琳琅轩。”

    白羽肯出言提醒,溪风是真心感激:“多谢,我们定会小心。”

    话到这里,溪风告别,白羽继续朝书房走去。

    没走几步,他略有点懊恼,抓了抓鬓角头发,他向来谨慎,虽是侯夫人安排到琳琅轩的,但只忠于世子爷,明面上,世子爷走到哪里经常带着青石,暗地里,世子爷更倾向于让他做事。

    他是能不掺他人事就不掺,怎么刚刚就没管住嘴,提醒溪风去小心琳琅轩其他人了呢。

    想到这,白羽脑海里,浮现溪风提起的飞檐。

    白羽记得飞檐,并不是因为讨厌飞檐,而是既同情,又有些看不起。

    飞檐在世子爷身边三年,破得世子爷信赖,但因为是钟元院出来的,惹侯夫人厌恶,又偏生最得世子爷倚重,所以遭到其他人的孤立排挤。

    当时世子爷还太小,主持不了琳琅轩的事,飞檐又是个闷葫芦性格,就算世子爷要护他,也敌不过这么多人背地里生事,他偶尔几次告状,都不了了之,后来,这种排挤就变本加厉。

    白羽至今还记得,青石往飞檐床铺撒尿,翠柳打过飞檐的嘴巴,红樱拿走飞檐的月银……

    白羽虽然不曾欺负过飞檐,但,也不曾为飞檐说过话。

    毕竟整个琳琅轩如此,他若非要出头,那些恶意就会被引到他身上,他又不是傻子,但不妨碍白羽看不起飞檐,只觉飞檐白长个头,就只会叫人欺辱。

    不过异地相处,他或许没飞檐能忍,早就因各种不公发作,而被侯夫人王氏寻了借口扔出侯府,也就忍不到钟元院那位逝世,等不到世子爷的求情。

    因此他说,飞檐至今能在马厩,也算运道好。

    白羽摇摇头,开始整理书桌,不再想飞檐的事,而另一头,溪风脚步越来越快,她从听到飞檐在马厩时,心就缩成一团。

    这么冷的天,住在马厩养马,真的是遭罪!

    难怪,难怪每年冬天,飞檐来找她,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冻疮。

    可飞檐为什么不告诉她,任由她被蒙在鼓里?她还以为到了琳琅轩,就能经常和飞檐见面,等等,他难道是以为,她图他在世子爷身边小厮的身份?

    聪明如溪风,一下猜中飞檐的意图。

    思及此,她又愤怒又伤心,本来暖和的身子,渐渐被风侵袭一般,变得忽冷忽热,牙关颤抖着。

    回到耳房,烟雨在里头描花样,溪风快速吩咐:“我要出去一下,世子爷回来的时候,你先顶着,可以么?”

    烟雨还是头次看到溪风这沉重的脸色,来不及问她出了什么事,烟雨只说:“好,这里交给我便是。”

    溪风点点头,控制着步伐,像有寻常事务一般,走出琳琅轩。

    侯府很大,马厩在侯府的西边,天气隐隐飘雪,下人本就不怎么出来走动,溪风还专挑人少的小路,没遇到什么人,到了垂花门,在夹弄里,她给看门婆子塞钱,解释一句要去找人,就到了外院。

    外院和内院有些不同,忠勇侯府最开始,内院只有钟元院一角,是后来侯府人口多了,扩建四五次,才有内院如今的亭台楼阁,相较之下,外院比较古朴大气,檐瓦上雕着镇宅神兽,挂着白雪,游廊曲折,是百年世家的底蕴。

    溪风无意观赏景色,走走跑跑,终于,瞧见西侧围墙连在一起的马厩。

    马厩上面搭着草棚,因为是冬季,四面竖着木板挡风挡雪,然而冷风会钻空隙,马儿冬天毛发长,不怕这点风,可人呢?

    溪风轻轻喘着气,目光一动,便看到马厩旁,还有一个小屋子。

    说是屋子,是体面点的叫法,那屋子简直和马厩没两样,仿佛肉眼就能看到风簌簌地往里面灌。

    和侯府其他地方比起来,这里简直非人能住。

    而这三年来,飞檐每次给银钱,溪风都没有推拒,虽然她会回飞檐东西,但是,她根本没想过飞檐会过得这么苦。

    她朝马厩走去,正好,马厩薄薄的木门从里面推开,高大的男子低着头,从马厩走出来。

    他手上还抓着一把枯草,肩膀上也有不少草屑,他拍着草屑,似乎察觉到不远处的目光,便抬起头。

    骤然,飞檐的动作顿住,眼眸微微撑大。

    溪风朝前走出两步,飞檐顿时无措,抿住嘴唇,扭开脑袋,不敢看溪风的眼睛。

    溪风喉头哽了哽,又朝前走了两步,站在他面前,声音有点沙哑:“你一直在这里,是吗?”

    飞檐沉默了一下,声音十分低沉,说:“对不起。”

    他向来如此,不问他就不解释,溪风又气又好笑,追着说:“你道什么歉,倒是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飞檐抬起眼睛,他眉目有些许深邃,那双眼中,盛着满满的悲伤,好似要被抛弃的小狗,因难过而再抑制不住。

    溪风被他这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冲撞得猝不及防,她不是来找飞檐吵架的,正要说什么,却听甬道拐角传来车轮骨碌声。

    她一愣,这才回过神来,世子爷去校场,必定是骑马或者坐马车,那回来的时候,青石肯定会把马拉到马厩。

    她本是不喜青石的性子,不想叫他知道她和飞檐相识,眼下却没办法了,而飞檐一看她皱眉,立刻明白了什么,退回马厩里,还把门带上。

    溪风抬起眼看向那马。

    叫溪风没想到的是,世子爷没有先回琳琅轩,居然也在。

    溪风忙福身:“世子爷。”

    只看秦浚头戴青玉冠,身着一件宝蓝宝相花纹直裰,这颜色在细雪里显得尤为惹眼,而更惹眼的,是他高挑的个子和俊美的面容,那双点墨若漆的眼瞳,瞥见溪风时,凝了凝。

    青石也有点惊讶,问:“溪风,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