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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秦浚手上那盏茶,“咔”地一声放回托盘,热烫的茶水顺着他下颌滑落,也掉到他脖颈和衣襟上。

    到底不雅,他掩住嘴唇,向来浓淡相宜的眉毛,深深皱起来。

    世子爷脾气好,他不会故意为难,被他一口吐掉的茶水,定有问题,溪风看向托盘,茶盏倾斜溅出的茶水,还冒着烟气。

    而世子爷衣襟处的皮肤,水流汇聚的地方,有点红痕。

    烟雨端来的茶水太烫了。

    眼下,烟雨吓得胆都飞了,脸色“刷”地苍白,把托盘一搁,伸手要去揩掉世子爷衣襟的水。

    秦浚面色一沉,微微侧身,躲开她的手。

    烟雨这才发觉她的行动不妥,连忙跪下:“世子爷,奴婢知罪,这水是夏月煮的……”

    秦浚面色更难看了,溪风趁着跪下的动作,碰了下烟雨,让她别再说,自己顶上:“世子爷,奴婢这就去找府医。”

    说到找府医,秦浚沉默了一下,才说:“不用了。”

    也不算大事,找府医势必会惊动母亲,到时候又是一阵的不安生。

    他习惯身边的丫鬟行事妥帖,这还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茶水烫到,心情自然谈不上好。

    他忍着嘴里的麻痛,冷淡地说:“起来。”

    溪风点头,拉起还跪在地上傻愣的烟雨,说:“奴婢给世子爷更衣。”

    烟雨现在满脑子都是那滚烫的茶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留在琳琅轩做活,她真是笨死了,还要连累溪风受世子爷的黑脸。

    好在溪风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她浑身回温,不再仓皇,而是低着头,为世子爷挑出一身新衣服,换掉被茶水氤湿的那套。

    做完这些,秦浚拿着一柄剑,去锦瑟园练剑。

    按规矩,溪风和烟雨站在廊下,等世子爷练剑结束。

    他穿着鸦青色交织绫长袍,肤如白玉,生生撑起这个颜色的衣裳,再加上眉若远山,目含星辉,一套剑法下来,有少年人的韧劲,举手投足却也沉稳,俊朗非凡,风姿卓绝。

    但烟雨丝毫没有心情欣赏这画面,她抑制不住地掉眼泪,一直拽着溪风的袖子,低声:“怎么办,溪风,我犯了大错,怎么办?我真不该信了夏月,呜呜呜。”

    溪风见世子爷专心练剑,没留意这边,才问:“你说滚水是夏月给你的?”

    夏月是琳琅轩的丫鬟,不过只在屋外,不在世子爷身边贴身服侍。

    烟雨抽了抽鼻涕:“我不知道,我,我今天起得有点晚,匆匆去小厨房,正好撞见在小厨房的夏月,她说这水温度刚刚好,我很着急所以就……”

    溪风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看来,她们这两个从钟翠园来的,无根无基的丫鬟,还是招人妒忌了。

    这件事,虽然世子爷没有当场发作,但肯定不愉,而夏月敢这么做,定会把这件事捅到侯夫人那里,全部成了烟雨的过错。

    等一下世子爷练剑完,会去陪侯夫人吃早食,如果这一小段时间,不能让世子爷改观,溪风和烟雨都要受罚,甚至会卷铺盖回钟翠园。

    对溪风来说,回钟翠园也不是不行,只是,刚给了烟雨希望,再让她回钟翠园,她是接受不来,何况,溪风也有隐秘的私心。

    她到现在都还没见到飞檐呢。

    不要着急,还有时间,她能做些什么呢?

    一瞬间,她脑海闪过许多念头,定格在一件事上——既然是茶水引起的事,那还是得用茶水解决。

    她小声对烟雨说:“你不要动,我去去就回。”

    她回到耳房,翻出自己的东西,找到香附根茎。

    香附子是一种野草,路边随处可见,生命力极为顽强,根茎能够行气解郁,止痛,在钟翠园就有不少,因钟翠园物资匮乏,溪风会根茎留下来当药用。

    溪风去小厨房,或许是怕烟雨找上门,夏月不在,小厨房没人,她用一支小锅煮了香附水,再加入红梅花干,熬了一刻,晾得温热。

    她加上少许糖块,用小匙尝,香附水辛凉微苦,红梅芬芳甘甜。

    只能这样试试,不行也得行。

    做完这些,溪风脚下生风,端着茶盏回到锦瑟园,老天保佑,时间刚刚好。

    不远处,世子爷正用白色布巾擦拭长剑,准备入鞘。

    烟雨看到溪风,带着哭腔:“溪风,你去哪儿了呀,怎么才回来?”

    没时间解释了,溪风把温度适宜的茶盏送到她手上:“给世子爷,看你自己了。”

    烟雨接过茶盏:“好。”

    是她粗心大意,溪风明明可以把自己摘出去,却为她忙活,她必须得自己去面对。

    她提起一口气。

    秦浚练了半个时辰,即使是在冬日,额角也渗出一点汗水,白羽上前拿走剑,又递上来一方帕子。

    这空档,便看烟雨端着杯盏走到他旁边,屈膝行礼:“世子爷,茶水。”

    秦浚舌尖动了动,还有淡淡的麻痛,却因为练剑完有点口渴。

    他看着那盏茶,谅同一个错误,这婢女也不该犯第二次,便拿起茶盏,用手指在杯沿试试温度,刚刚好。

    只是这水,闻起来有点奇怪,不像他喝过的任何茶,反而有股淡淡的梅花味。

    他有点好奇,抿了一口。

    霎时,一种温和的清凉从舌尖冲向心头,他松开眉头,其实这味道有点苦,但适当的甜味,让这一口回甘,唇齿之间,还有一种淡淡的梅香。

    再喝几口,舌尖不仅不疼了,反而还凉凉的,疼痛被镇下。

    可能考虑到他要用膳,所以这水装的不多,等秦浚喝完之后,还有些许意犹未尽。

    要是平时喝,不会这么惊艳,偏偏是被热茶烫过,正好安抚他的焦躁。

    而秦浚瞧着烟雨发红的眼角,想到,她毕竟也是刚从钟翠园过来,初时犯些错,还是能理解的。

    他把茶盏递过去,问:“这茶水不错,是什么煮的?”

    烟雨噎了噎,她不清楚,世子爷几口就吃完茶盏里的水,可见很是满意,溪风让她端来,就是要洗掉她的错误。

    她不能说不是自己煮的,

    这时候,她脑子机灵了点,只说:“谢世子爷夸赞。”

    好在秦浚只是随口一问,就又说:“日后自己留心。”

    会说出这句话,也就说明,世子爷不再计较烟雨晨间的过错。

    烟雨面上一喜,立刻行礼:“是,奴婢日后定多加小心。”

    秦浚颔首,准备去给侯夫人请安用早饭,一般这时候,是青石和白玉跟着他,所以溪风和烟雨得闲。

    直到秦浚走远,烟雨才长长地出一口气,端着茶盏冲向站在廊下的溪风:“我的好溪风,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溪风立刻拦了拦她:“小心茶盏。”

    烟雨“嘿嘿”一声,吐了吐舌头。

    两人一边回耳房,一边说话。

    溪风说她:“日后伺候世子爷的吃食,全都要小心,这次得是世子爷脾气好,换成别的主子,哪有什么机会让你再端上一盏茶的……”

    烟雨连忙讨饶:“我错了,我以后绝对不睡懒觉了,还有那夏月,哼,原来是个心眼坏的,我差点给她害死了,我要去找她算账!”

    溪风一边打起帘子,一边和她说:“算什么账?她不会认的,你这么做反而闹得琳琅轩不宁,别到时候把自己折进去。”

    烟雨冷静了一下:“你说的有道理,我可不能再糊涂了。”

    溪风见烟雨听劝,心里也稍松:“所以,来琳琅轩,千万多长点心,事事小心,也就不会遭人算计。”

    烟雨重重点头:“好,都听你的。”

    但这次事件,还是叫烟雨害怕,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问:“以后我伺候世子爷更衣,你煮茶,好吗?”

    溪风斜睨她:“那你不得睡懒觉。”

    烟雨伸出三根手指:“绝对不睡了!”

    其实溪风和烟雨的想法,不谋而合。

    昨晚睡觉时,溪风想明白了,她们两人能从钟翠园到琳琅轩,不纯粹是运气,因为她们算是侯府里关系“最干净”的丫鬟。

    不知侯夫人提拔她们,是否是想让她们成为通房,但不管如何,溪风没这个念头,最好避一避。

    而正好,这几年,烟雨一直对世子爷有点意思,她适合做些靠近世子爷的活计,溪风则去做一些更细致的事,比如煮茶。

    两全其美。

    另一头,秦浚刚在雅元院厅堂坐下,王氏就急急忙忙走来,神态焦急:“浚儿,听说伺候你的丫鬟粗手粗脚,端给你的茶水烫到你了?现在怎么样,可要让府医抓点药?”

    秦浚本就不想惊动母亲,现在王氏这般担忧,叫他不由皱了皱眉。

    只是,骤然记得那种回甘,他没想到那丫鬟还有这样精巧心思,心里一笑,便也没有不豫。

    他安抚母亲:“没被烫伤,只是小事,也是我不小心。”

    想想王氏的性子,秦浚又接着说:“母亲不必担心,不必小题大做。”

    王氏本是不依,倒是秦浚真没受伤,也不打算追究,既然儿子没有受伤没有不满,他也长大了,她执意惩罚他房内人,到底没大必要。

    而且,溪风和烟雨样貌都不错,身世清白,背景简单,王氏想,等秦浚十五岁时,可以给她们开脸做通房,到时候若秦浚要娶正妻,处理起来也方便。

    最后,王氏没有发作,琳琅轩一些等着看热闹的人,便暂时落了空。

    烟雨高兴着,溪风心中却一直有事。

    来琳琅轩已经几日,她却从没看到飞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