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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 你是羊吗

    “微臣不敢欺瞒陛下。”无忧恭恭敬敬地,杨熠这个人总给她一种森然的感觉,让她身上纵然有再多的活力,也散发不出来。

    杨熠坐上龙榻,屈起双腿,右手便随意搁在了榻上,“过来,诊脉。”

    无忧便抓起了诊箱,猫着腰跪在了榻前踏板上,取出脉枕搁在杨熠腕下,道一声得罪,方是摸上了杨熠的脉搏。

    仔细辨别了半天,无忧却打心眼儿里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她抬起头,错愕地望向杨熠。

    杨熠坦然对上无忧的眼,冷嗤,“怎么?不敢相信了么?”

    自然是不敢相信的。

    别的不敢说,她谢无忧一个现代中医院的男科主任,对于这种病,熟悉得不能更熟悉。

    杨熠这个脉象,明摆着就是人道上的疾病,而且十分严重。

    至少以目前的病况来看,想要在子嗣一事上有所作为,是不可能的。

    可是……分明有哪里不对劲儿。

    等一等……当初她和常晟锒铛入狱,是因为那有毒的阿胶丸害得皇后滑胎。

    可杨熠分明没有生育的能力,当时皇后的身孕又是从哪里来的?

    而看杨熠的样子,根本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所以他一定知道皇后的身孕有鬼……

    无忧尚且没有继续往下想,杨熠的话已然像是巨大的金钟硕然从头顶罩下,“朕在问你话,你诊出什么来了?”

    无忧咬了咬牙,心里直犯嘀咕,她可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

    常晟、杨蹊,再到杨熠,这些人的秘密一个比一个多,她进宫,根本就是跳进了另一个大坑。

    “我……”

    “谢无忧。”

    无忧心一阵狂跳,仓皇抬起头看着杨蹊,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仰。

    一下子失了平衡,直接从踏板上扑在了地上。

    知道自己失态了,无忧又重新跪好,装作听不懂的模样,“陛下说什么?”

    “治不治的好朕尚且不知道,所以招医榜文之事,朕暂且不会追究。”杨熠一拳头砸在床榻上,声音响彻整个含元殿,“但你现在要是死不承认,朕立刻治你的欺君之罪,将你推出午门斩首!到时候朕管你是尤芜还是无忧,一律扔去乱葬岗喂老鹰!”

    无忧真是哭笑不得,她这是招谁惹谁了,自己非给自己惹来一身骚。

    杨熠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无忧自然不得不承认,“陛下慧眼如炬,民女正是谢无忧。”

    “好好的将军夫人不当,女扮男装进宫当太医?”

    “人各有志嘛……”无忧尴尬地笑笑,“你既无意我便休,民女早就不是将军夫人了。”

    看着无忧一身太医的服制,杨熠面色忽然一沉,“像什么样子,给朕滚出去!”

    无忧莫名其妙的,这皇帝到底还想不想治病了?

    又贴招医榜文找大夫,大夫来了又叫人滚……

    门外的徐德贵听见杨熠的吼声,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忙推门进来,担忧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杨熠紧紧蹙着眉头,“不成体统,把谢无忧给朕带出去!”

    徐德贵听见“谢无忧”三个字,忍不住朝着无忧多看了几眼,却是问也不敢多问。

    只拉起无忧的手臂就将她带出了含元殿,一路又带她往太医院后头的庑房去。

    徐德贵在宫中浸淫多年,都活成了人精了,对这些事情的反应自然极快。

    他看着无忧笑,“谢大夫,咱家一会儿给你送女装过来。”

    无忧撇了撇嘴,“徐公公,你送我出宫么?皇上都叫我滚了。”

    徐德贵几乎是笑弯了腰,连连挥手,“不不不——谢大夫你有所不知,先前也替皇上招过太医,几乎是进了含元殿便没命出来的。你这还能与咱家说话的,倒是头一个。”

    无忧心有余悸,原来刚才杨熠那柄剑,是真的会要人性命的。

    “为什么?”无忧想不通,“难道皇上自己不想治病,那为何要张贴招医榜文?”

    徐德贵左右张望两下,见四下无人,方是扯了无忧到一处墙根地下,“你既然出来了,应当知道皇上有什么病了吧?”

    无忧似嗔非嗔地望了徐德贵一眼,“知道了。而且我看皇上这个病,少年情窦初开之时便有了,也算是积年旧症。太医院里这么多圣手,一个都治不了么?”

    “不是治不了,是皇上不愿意。”徐德贵耸了耸肩,“这些咱家做太监的不在乎,但是皇上这样的身份,身上有这种疾患,怎好意思给外头的人知晓?”

    无忧生疑,“那……皇上怎么会年纪轻轻,就得了这种人道上的隐疾?”

    徐德贵见无忧没被杨熠当场赐死,便知道她定然是有些本事的,对于她也便有些刮目相看。

    再者,他也希望有人能赶紧将杨熠的病治好,故而对于这病情的起源,也就不瞒着她。

    “当年皇上出生时,曾遭刘贵妃暗害,故而生来便体弱多病。皇上少年初长成,刘贵妃……便是诚王殿下的母亲,如今的刘太妃,送了许多通房宫女到东宫来。当时皇上将将成人,这些事情上好奇,又不懂节制,堪堪便将自己的身子作弄坏了。”

    无忧听得掩口,这是小小年纪就把自己给榨干了。

    这病治起来,还是相当有难度的。

    “原来如此。”无忧想起当时在诚王府中见到的刘太妃,那气势,倒像是能做出这些事情的人。

    徐德贵叹了口气,“皇上打小便不爱说话,喜欢一个人闷着。自打身子坏了,这脾气更是一日坏过一日。你这才过了第一关,往后可小心着,别犯了龙兴,否则小命不保了!”

    “是是是,无忧知道了。”无忧朝着徐德贵行了个礼,“谢谢徐公公提点。”

    次日,徐德贵便在上林苑东侧,禁卫殿旁单独开辟了一间莫愁馆给无忧居住,里头医道上的东西应有尽有,便是将她彻底与太医院的太医分了开来。

    杨熠不再传召无忧,无忧也没机会再摸到杨熠的脉象,只得时常去寻徐德贵问询关于杨熠这隐疾的情况。

    时日长了,徐德贵见无忧有趣,便也乐意说一些宫中的趣事,如此一来,无忧倒是将杨熠从小到大的事情都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这一日徐德贵在杨熠面前担着差事,无法和无忧闲话,无忧便只得坐在莫愁馆中,拿着一支羊毫蘸了墨,坐在窗下斟酌着药方。

    旁边的禁卫殿似乎有新来的什么人搬进去,嘈杂的很,扰得无忧静不下心来。

    她又是第一次碰到杨熠这么难搞的病人,这样下去,别说查清楚谢家灭门一事,怕是自己的小命不知道哪天就归西了。

    “山茱萸……”无忧一边念叨着,一边落笔成方。

    “你是羊吗?”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把无忧唬了一跳,吓得她手里的笔直接朝着窗外掷了出去,窗外的人一个闪身,手一伸便已然牢牢抓住了无忧的暗器。

    “你才是羊!咩——”无忧死死瞪着眼前这个阴魂不散的男人,“你是不是神经病啊?为什么我不管到哪儿你都能找过来?”

    常晟看着无忧气呼呼的样子,将毛笔从窗口给他放回案上,“不是羊,那这茱萸二字的草头去哪儿了?”

    无忧唬着脸低头看方,果见自己将“山茱萸”写成了“山朱臾”。

    她难为情地将方子揉成一团扔到了墙角,转移话题道:“你进宫干什么?”想起方才听到的动静,无忧诧异地指着禁卫殿的方向,“刚才的动静……不会是你要搬到禁卫殿吧?”

    “如你所言。”常晟面上不仅没有分毫欣喜,反而是有些意难平的样子,整个人的气息都低低的。

    无忧便更加奇怪了,直接便坐到了窗台上,盯着常晟问:“什么情况?你不是管南越与北齐边境驻扎的兵马么,怎么突然变成禁卫军将领了?”

    无忧在常府住了这么久,对于这些官职也了解了不少。

    常晟住进禁卫殿,就表示他如今成了禁卫军将军。

    禁卫军虽说是保卫皇帝安危的皇家护卫,首领也称得上一声将军,但是与管理边境兵马的将军比起来,自是不能同日而语。

    “皇上说我对于沙场不曾有实战经验。体恤我初来乍到,武艺不精。沙场刀剑无眼,怕我短折而死,致使常家绝后。便叫我不必管边城之事,只承了禁军将领一职,驻守大内。”

    “武艺不精?”无忧这就不服气了,“你是常睿啊,如假包换的虎贲将军常睿,你的武艺还不精,这世上还有精的人么?”

    “可我现在是常晟。”常晟淡淡瞧了无忧一眼,“不要总是把常睿两个字挂在嘴上。”

    常晟神色恹恹,无忧明白他的心情。

    他一向是高傲的人,杨熠这么做,名义上是体恤他,实际上分明是在收归兵权,贬谪于他。

    “若我还是常睿,又如何会到这个地步?”

    常晟这话,显然是在恨杨蹊了。

    若非杨蹊暗中害他性命,他便还是常睿,杨熠便不会怀疑他的能力,将他弄到这禁卫殿来。

    “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多烦恼了。”无忧坐在窗上,晃荡的脚便蹭了蹭常晟的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