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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 我想等你

    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几乎是没到了脚踝,踩在上头吱吱嘎嘎地响。

    杨熠甚少走这样难行的路,时间长了,便有些不耐烦,脸色冷下来,“你要带朕去哪里?难道只是为了带朕出来喝西北风?”

    无忧见杨熠面颊有些发红,生怕冷坏了这个脾气古怪的皇帝,便将自己手中的小暖炉塞到了他手里,笑道:“您等一等。”

    抬眼便是见到了无忧曾经所在的长春医馆又重新开了张,无忧当初被范大娘拐走,许多东西仍旧留在长春医馆没有拿,这会儿便是进去与医馆馆主说了几句话,将自己从前的东西拿出来了些。

    馆主知晓了无忧的近况,心中直道可惜,失了她这块儿人道圣手的招牌,倒是折损了长春医馆不少的收益。

    无忧出门前,馆主见夜来风雪,便叫无忧稍等,回去拿了个煨在灶膛里的芋头出来,叫无忧拿着路上吃。

    无忧十分不好意思,笑着感谢道:“您回家丁母忧那阵子,我也没帮上忙。如今您回到秣城重新营业,我也不曾出力,难为您还留着我的东西。往后得了闲,我一定回来帮您。”

    馆主和蔼地笑,望见门口的杨熠,便道:“快回吧,别叫人等急了。”

    无忧这才带着杨熠往前走,将一个雕刻精致半透明小扁瓶递给他。

    杨熠随手扔进雪里,“叫朕顶着风雪等你,便是为了给朕这个破玩意儿?”

    无忧俯身拾起,拍干净上头粘着的雪粒子,“杨公子,这个东西叫鼻烟。是我之前做的,里头用的不是普通的烟草。”她凑近杨熠耳旁,轻声道:“是治疗隐疾的草药所制,时常嗅一嗅很有用的。”

    杨熠整个耳朵被无忧说话的气息惹得暖暖痒痒的,连带着心底都有些酥麻。

    他伸手夺过无忧手中的鼻烟壶,“这劳什子真这么有效?朕不相信。”

    “不信您就试试。”无忧眉头一挑,“有没有效果,用过才知道不是么?”

    杨熠将鼻烟壶放进袖中,嗤笑:“若无效果,朕就要你把这个瓶子嚼碎了咽下去。”

    “真是残暴。”无忧低头剥着手中的芋头,轻轻嗫嚅着。

    杨熠锦衣玉食惯了,不常瞧见煨芋头,见无忧手里拿着个热气腾腾的玩意儿,剥开后更是香气四溢,忍不住便多瞧了两眼。

    无忧知道杨熠是对这个芋头感兴趣,便大方地撕了一块儿下来,递到杨熠嘴边,极力推荐,“杨公子,你尝尝。”

    杨熠偏过头,“朕的膳食都要有专门的内监试毒,哪能随便吃这些下里巴人的东西?”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无忧捏着芋头在杨熠唇前晃了两下,“杨公子身居庙堂之高,自然曲高和寡,能入得了贵眼的东西不多。只是偶尔尝尝这下里巴人的东西,其实也很好。还没试过,杨公子不要这么武断地便否定它。”

    杨熠还拿着方才无忧给的暖手炉,这会儿腾不开手去拿芋头,但听得无忧之言,到底还是想尝试一番的。

    杨熠带着怀疑的目光一直居留在无忧的面庞上,而无忧则是一直以鼓舞的目光回看他。

    杨熠心中挣扎了许久,到底还是凑上前几分,就着无忧的手咬了一口芋头。

    “好吃吗?”

    杨熠近距离望着无忧,不自觉带了淡淡的笑意,“尚可。”

    “真好,哈哈。”无忧声似银铃,开怀笑着,“杨公子,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或者,这便是唯有美食不可辜负吧。”

    杨熠很快又阴沉下来,“少说这些谬论。”

    徐德贵不禁啧啧感叹,两只手搓着,看着前头喜上眉梢的样子。

    常晟许是衣裳穿的少了,冰天雪地之下,心中也免不了有点犯凉。

    亲眼见着无忧笑着喂杨熠吃芋头的样子,他不经想起之前,无忧为他亲自下厨做的那一桌子菜肴,也是这么笑着问他,味道怎么样。

    常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至于之后无忧带着杨熠做了什么,他都无心关注。

    连带着将无忧与杨熠的动作尽数收入眼中的蒋安之从一旁经过,常晟都不曾觉察。

    一直到了深夜,四人才是回到了南越皇宫之中。

    含元殿中,徐德贵为杨熠脱去裹在外头的大氅,指着西暖阁的屏风之后道:“陛下,外头凉,沐浴之后再就寝,免得着凉。”

    杨熠冷笑,“想得这般周到?连朕几时回到含元殿也晓得,都能提前备下洗澡水。”

    “不是奴才,是谢大夫一早便吩咐好的。”

    杨熠惊疑,“谢无忧?”

    “谢大夫提前说了约莫带您几时回来,便叫奴才着人在这时候备水。”徐德贵嘿嘿一笑,“水里头浸的东西,也是谢大夫亲自调制的,是强身健体的。”

    徐德贵特特加重了“强身健体”四个字,杨熠自然知晓他其中的意思,便也不再拒绝,去了西暖阁浸浴。

    无忧回到莫愁馆,尚且来不及收拾自己,便已然从药柜之中取出干生姜过来,藏在自己的斗篷之下,过去敲响了禁卫殿的门。

    彼时常晟正准备洗脚,脱了靴子正要浸入水中,闻声便不起身,只问:“谁?”

    “我呀!”

    常晟此刻不想见到无忧,回绝道:“天色不早,我要歇下了,你回去吧。”

    “这样啊……”无忧话里透着淡淡的失落,她将生姜放在门口,“那我放在门口了,你记得拿进去!”

    常晟见门外的影子消失了,这才不紧不慢趿拉上鞋子开门出去拾起了地上的生姜。

    他正要回身进门,无忧不知道又从哪个角落之中窜了出来,“不是还没歇么?你又骗我。”

    无忧走进禁卫殿,一眼便瞧见了常晟那双被雪水浸湿了大半的黑色长靴。

    她面露担忧之色,拿过生姜便一股脑地倒进了常晟的洗脚水中,“就知道你的靴子湿透了。外头冷得要人命,用生姜泡脚可以驱寒,对身子好。”

    “多谢。”常晟合上门走进来,便见无忧的鞋袜也满是水渍,“你自己还不曾收拾好自己?”

    “我不要紧。莫愁馆东西多的是,随取随用。”

    常晟搬过一个矮脚凳,按着无忧坐下,不由分说便脱了她的鞋袜。

    无忧的一双玉足着实凉得可怕,摸在手里像是握着一块儿冰。

    常晟将无忧的脚放进脚盆之中,自己则踩在了无忧脚背上。

    “烫啊常晟!”无忧挣扎着想动,常晟却不说话,只低着头牢牢压住了无忧的脚,不容得她动弹。

    无忧意识到了常晟脚下的力道,凑过去想看清常晟的神色,“常晟?你不高兴了。”

    “没有。”

    “明明就有。”无忧两手按住常晟的膝盖,“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

    “说了没有。”常晟身子向后仰,依旧是低垂着眉眼,躲开无忧的气息,“话真多。”

    无忧方才进来时一直背着手,常晟也未曾发觉什么,这会儿她才从身后将东西拿出来。

    拉过常晟的手,把一盏甜白釉所制的小灯搁在他的掌心,取出火折子点上烛芯,常晟手中的小灯便发出暖黄的光线来。

    自打到了南越,日子都是阴历的记法,无忧不知道此时对应的公历是几月几号,她只知道现在离平安夜应当很近了。

    无忧调了调小灯在常晟掌心的位置,把有图案的一面朝向他。

    烛火微光,似是驱尽了常晟眼底的黯淡,灯壁上所画之人,分明就是他常晟无疑。

    心底有淡淡幽幽的欣然蔓延开来,像是寒冬腊月里的梅,散着幽幽暗香,沉浮着沁到人的心里去。

    “这个叫暖雪灯。把它放在雪地里,连雪看上去都是暖融融的。是不是把你画得很传神?”

    常晟将暖雪灯搁在一旁,提起脚来擦拭干净,收脚便坐到了床上,“日日研究着怎么替皇上治病,还有空闲作画制灯?”

    “你别转移话题,你只说我把你画得传不传神?”无忧有些着急,两脚浸在脚盆里便站了起来,底下不慎一滑,身子便往前扑去。

    常晟下意识伸手去接,只是突然而来的力道太大,冲得他身子后仰,仰面朝天躺在了床上,无忧则扎扎实实倒在了他胸口。

    心头狂跳,像是一阵急过一阵的鼓点,震得两人都头皮发麻。

    无忧一双脚伸出床沿,脚尖滴滴答答滑落着水珠,落在踏板上,激起细微的纤尘,便如她的声音一边细小。

    她有些贪恋在常晟怀中时周身温暖的触感,贴在他胸口问:“常晟,我想等你,可以吗?”

    “什么?”

    “我知道你前生是常睿,我也知道你与杨怜之间的事,所以我懂你要与我和离的理由。可是,常睿死了,杨怜也有自己在北齐的丈夫孩子。你现在是常晟,我喜欢常晟。我想等你,等你放下杨怜,等你成为常晟。”

    常晟轻推着无忧起身,与她一同坐在床沿,“如果等不到呢?”

    “我觉得等得到,我也相信等得到。”

    常晟不敢断言这些事情,杨怜一直是他心中的隐痛,埋在他心底深不可见的地方。

    放下,谈何容易?

    忽然感受到自己的不可理喻,他似乎一直放不下杨怜,可在看到无忧对杨熠举止亲昵的时候,却依旧忍不住黯然。

    有些话,在他心中盘桓许久,想问又不想问。终究还是心一横,问了出口:“无忧,倘若皇上要你为妃,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