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把衣裳叠好了放到柜子里，不是要收拾东西离开。”
无忧抽出手，抚上常晟因醉酒而发红滚烫的面颊。他从未这么颓唐过，下巴上有些发青的胡茬，整个人呈现出一派潦倒的模样。
听见无忧这样讲，常晟提着的心突然就放了下来，身子也因为放下警戒心而失去了支撑的力气，抱着无忧倒在了睡榻上。
“不要走。”他像是在哀求，闭着眼睛喃喃。
周身涌来无穷无尽的浪潮将他淹没，叫他感觉到行将溺毙的窒息。
他想起了四年前，杨怜走后，他就是这样透不过气生不如死的感觉。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不想又一次失去自己的挚爱。
杨怜与常晟的婚期被杨熠定在了一月之后，至于无忧，杨熠并不准常晟行三媒六聘之礼，用他的话来说，纳妾不需要这些礼节，希望他以宣和公主为重，切莫本末倒置。
无忧心情松泛不起来，可少不得要顾及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又不能够叫自己太过伤怀，只能时常好言宽慰自己，即便名义上不是他的正妻，可他心里是有自己的，他的心在这儿，就比一切都重要。
南越皇宫，清思殿中。
尚宫局已然将公主下嫁所用的凤冠霞帔送了过来，各种成亲要用到的东西琳琅满目，满满摆了一屋子。
杨怜的面上却像是挂了霜的茄子，紧紧皱了起来。
宫人搬东西来来往往，在杨怜面前来回晃悠，看得她烦不胜烦，“都给我下去！”
殿中终于安静了下来，许霁躲在一根粗壮的柱子后面，有些胆怯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他走过去摸着杨怜的膝盖，眨巴着眼睛问：“娘，你要嫁给别人了吗？你不要嫁给别人好不好？我们回去找爹爹。”
杨怜捧着儿子的脸，将他抱在膝上，“霁儿，爹爹已经不在了。我们没有家，回不去了。”
“那娘也不要嫁给别人。”许霁瘪着嘴流眼泪，“霁儿不让。”
“霁儿。在南越，你往后的前途，只能靠娘去争取。”杨怜拥着儿子，轻声和他讲道理，“其实仔细想想，娘不可能这辈子都留在清思殿，娘迟早有一日是要嫁人的。其实嫁给谁，也都没有分别。既然皇兄这么做高兴，我又何必忤逆？”
许霁听到后面，听不懂杨怜在说什么，但他也意识到了，这些事情好像没有办法改变，也就不再哭闹。
杨怜一下下摸着儿子的脑袋，宽慰他道：“或许嫁给常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日后，我的霁儿，可以安稳一世了。”
常晟与杨怜的婚期接近的时候，无忧在常府之中收到了口信，说是杨怜在张记茶楼等她，想见她一面。
无忧如约而至，走进厢房首先开口，“宣和公主。”
杨怜看着连衣衫也遮掩不住身形，笑道：“有四个月了吧？”
无忧抚了抚隆起的小腹，低眸浅笑之间，难掩母性的光辉，“再过两天，就满四个月了。”
“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无意抢夺你将军夫人的位置，嫁给常晟，完全是因为皇兄的圣旨使然。”杨怜开诚布公，“我想你应当听说过我与常睿的事。你放心好了，我心里的人，一直都是常睿，不是常晟。我也不会与常晟有夫妻之实，只求和霁儿能有片瓦容身。”
这话在杨怜自己看来，是极为诚挚的剖白，她希望自己后半辈子有个依靠，常晟虎贲将军的身份能够为她带来这些，她只希望各取所需，互不干涉。
她也希望无忧能够明白，能去接受，他们三个都有各自的无奈，只能互相退让，互相体谅，让自个的日子都不那么难过。
杨怜看着无忧的肚子，视线渐渐移向她晶莹的双眸，“你放心，霁儿不会来争夺你的孩子继承虎贲将军之位的资格。霁儿姓许，永远都姓许，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无忧并不放心，当初常晟与她和离，里面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杨怜。
她告诉自己不能想这么多，不能太过多心，要相信常晟。可她一想到当初常晟对于杨怜的思念与情爱，她就忍不住要去多心，去怀疑。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所以总是会想得这么多。
甚至于她在想，即便常晟如今心里的人是自己，杨怜如今也只同住屋檐下，并无其他交集；可若是有一日，杨怜知道了常晟就是常睿，那她们……还能这般相安无事下去么？
但是现在，无忧没有其他选择。杨怜能够主动说出这些话，已然是相当为她与常晟之间的感情考量。不得不说，此时的杨怜是真诚而平和的，无忧不能够拒绝，至少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不能够拒绝。
将军府提前两日便开始为了迎娶宣和公主而张罗准备。但整个府中的人都知道，将军并不高兴，也依旧对着青蘅院中的无忧唤着少夫人。
这日一早，无忧醒来的时候，便见常晟坐在了床边，外头的礼乐声音依旧渐渐起来了，重楼过来敲了敲门，催促道：“将军，到时候去迎亲了。”
桌上放着大红色的喜服，常晟还没有穿，身上仍旧是月蓝色的一身寝衣。
无忧默默起身，把常晟拉起来，抖开了喜服要替他穿，见他不配合，无忧便道：“手抬起来。”
常晟也没有说话，慢半拍地抬起手，像个木偶一般，任由无忧替他穿上喜服。
无忧抚平常晟喜服上的褶皱，抬头看着他笑，“常晟，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帅的。你知道吗，你的长相放在现代，都可以直接出道了。”
常晟不知道无忧莫名其妙在说些什么，他一句都听不懂，他只是看到她表情的变化，笑容渐渐抿去，有晶莹的小珠子从她泛红的眼角一颗颗滚落。
常晟吻在无忧眼角，吮去她的泪，“等我，我很快回来。”
她盯着他看，一丝一毫都不肯移开。无忧这样的眼神叫常晟害怕，他有些不祥的预感，他觉得她想离开他。
“在这里等着我，知道吗？”常晟按住无忧的肩膀，“和孩子一起等我，不要乱动。”
“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会想不开，我担心你会不告而别，担心你会带着孩子离开我。”
无忧失笑，她摇摇头，“你想多了。”
常晟坚持：“那你答应我，你在这儿等着我，哪儿也不去。”
无忧无奈，“好，我答应你。”
常晟从清思殿将凤冠霞帔的杨怜迎回虎贲将军府，因着礼数繁杂，路途甚远，二人共执红绸两端，并排跨入了常府的门槛的时候，天已擦黑。
喧天的锣鼓礼乐声中，常晟与杨怜在花厅拜过天地，新娘便由着喜娘往新房扶。
喜娘想要搀着杨怜往青蘅院去，一旁观礼的姚氏便多了句嘴，“青蘅院现下谢姨娘住着，是不是要谢姨娘搬出来？”
“什么谢姨娘？！”常晟凌厉的眼风剜着姚氏，似是要将她剔骨扒皮。
姚氏忙噤了声，却又十分不情愿，嘟囔着道：“不是谢姨娘是什么？”
“少夫人三个字，要我教你怎么说？”
姚氏不服，指着杨怜，“那……”
“称呼公主即可。”
喜娘看着常晟，道：“请常将军带公主回房饮合卺酒，入洞房。这是皇上的旨意。”她特地强调了最后一句，连带着盖头下的杨怜听了，都忍不住暗中侧目。
常晟安排了沁春院给杨怜居住，他与杨怜进了沁春院的卧房，那喜娘也跟在了身边，盯着常晟挑起杨怜的盖头，又见着二人饮了合卺酒，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常晟忍无可忍，“怎么？你要留在这里，看本将军和公主洞房么？”
喜娘扯了扯嘴角，“皇上的吩咐，不得不从。”
常晟气得发抖，“你……”
杨怜忙拉住常晟，摘下自己的钗环塞到喜娘手中，“累了一日，辛苦了。还是早些休息，明日才有精神向皇上复命。”
喜娘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东西，又看了看常晟的神色，总算还是识相，得了便宜便下去了。但她只是不呆在屋内，却依旧矗立在了门口。
杨怜坐到床上，“一起躺下吧，今日你回不了青蘅院，皇兄那里，也必须要给个交代。”
熄了灯，两人背对背和衣而眠。
沉默片刻，还是杨怜先开了口，“你在想谢无忧？”
“嗯。”
“我在想——常睿。想想真是有意思，我们躺在一起，心里想的，却都不是对方。”
常晟闭着眼睛，“常睿已经死了，何必总是去想他？即便他还活在世上，他也不是从前的常睿了。”
杨怜缓缓睁开眼睛，问：“什么意思？”
“或许，常睿心里，现在已经有了别人。”
杨怜轻笑，“常晟将军，你说这样的话，会叫我以为，你就是常睿。”
常晟未置可否，只是道：“对不起，怜儿。我不能辜负无忧。我不会亏待你，但是……”
“我明白。”杨怜不知为何，竟有一丝贪恋常晟无意间唤她的名字，那样的语调，真是像极了常睿。
次日一早，兰心忽然过来敲门，急切道：“将军！将军！少夫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