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不去想以前，被师傅带进山庄的时候，他整夜整夜地做恶梦，梦里是一层不变的大火，和火海中的亲人：爷爷，奶奶，爹爹，娘亲，舅舅，舅娘，大姑，大姑父，小姑，小姑夫……
他们都在火中挣扎，尖叫，说，景渊，你是莫家唯一的人了，你要活下去，才不枉我们都葬身火海。
那个时候的自己，不知道有多认真地学武，直到有一天，师傅站在他面前说，你现在已经有了保护自己不受普通人欺负的本事了，如果你只是想活下去，就继续在山庄习武，如果你只想着报仇，那请你离开，不要给山庄带来灾难。师傅总是能看透一切，他以为他掩盖得很好，他以为所有人都只当他是一个愤世嫉俗的小乞丐，却还是过不了师傅那一关。
那一夜，大雪纷飞，他在师傅院中站了一宿，冷得牙关直打颤，他都怀疑自己挺不下去了，却听到了鸡鸣，没过多久，就听见了师傅开门的声音。那个时候的他早已经睁不开眼了，不是想睡觉，而是一睁开眼，眼泪就会流出来，他不想哭。爹说，莫家的好儿郎，流血流汗不流泪，他已经流了太多泪了，不能再继续违背下去了。
师傅，他听见了自己颤抖的声音，从前的莫景渊死了。
话一说完，他闭着的眼还是留下了眼泪。
对着师傅发誓时，他曾经残忍地想过，等他学好武功报了仇，就让上苍来惩罚他这个违背了誓言的人吧，他愿意穷尽一生，也要为家人洗清冤屈，报仇雪恨，沾染上再多的血他都不怕自己脏。自己本就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人，又怎怕再次回到地狱。
景渊，我知道你的深仇大恨，但是你的所有亲人不愿意逃跑，只是想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他们想给你一个健康成长的机会，而不是让你走上一条不归路，不然的话，你的亲人早都带你逃离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廷了。
当初救你，是阿影被你的不屈和纯净所吸引，让我救了你，既然做了你师傅，那如今我第一次想以师傅的身份来救你。是生活在人间，还是生活在地狱，我给你机会选择，如果你选择生活在人间，就把你的深深怨恨丢掉吧，师傅倾尽全力地教你武功，不是让你用来杀人，而是让你用来救人的。
我知道你在少年时就看透了人情冷暖，我知道你自觉身上背负的仇恨，我知道你无数次想回去报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报仇了又怎样？世间苦恨那么多，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的话就说到这里，是走是留，景渊，你自己选择吧。
师傅在经过自己身旁时就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轻轻叹了一声，那一声，自己竟觉得师傅化身为菩提般神圣了。
那天起，自己大病了一场，阿影天天围在自己床前嘘寒问暖，大师兄和六师兄担心自己跟不上师傅的脚步，经常走自己这里来跟他重复师傅说话的话。他不仅身病了一场，心也病了一场。那场病后，他脱胎换骨，他的怨恨一点点被磨灭，最后消失殆尽。
只是有时候想起，还是会难过，还是会惋惜，还是会想念，只是曾经满身的戾气，真的不复存在了。
“何姑娘，我们的确该想着未来，只是曾经虽已过去，却还是真实发生过，又怎么能遗忘呢？人，就是不应该忘本，才会活得更感恩戴德。”莫景渊半垂着眸，让人看不清神色，气氛已不再像刚才那么僵硬了，两个小乞丐吃了一碗又一碗，直到撑到再也吃不下为止。
“也对，莫师傅，他们吃完了，我们走吧。”何顾君结了账后，起身就要走，小二走了过来，准备收拾桌子了，两个小乞丐却还是坐在那儿，倔强地不想离开，并充满敌意地望着小二。
“这……呵呵。”小二尴尬地笑了笑，望向何顾君，何顾君不知道他们两什么意思，只得求助似的望向莫景渊。
“把剩下的饭菜打包给他们带走吧。”莫景渊望了两个小家伙一眼，见他俩正冲着自己笑，便回之一笑，转身离开。
“莫师傅，你以前吃了很多苦吗？”何顾君跟在莫景渊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嗯，也不算很多苦，还好师傅带我脱离苦海，我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脱离苦海？为什么这么说，感觉怪怪的。”何顾君重复了一遍，疑惑道。
“你们整天就是想得多，阿影也是，一有风吹草动就神经兮兮的，但是有时候又笨的让人直跳脚。”
“我很喜欢阿影呢，好遗憾，她偷偷跑出去玩，竟然不带上我，要知道我对偷跑这个也是很有经验的，我以前想习武，爹娘又不让，为了拜师学艺，我常常称病跑出去习武呢。”
“那你们两个在一起岂不是翻了天了？阿影有点武功还好，可以不被欺负，你这武功又没什么，还老觉得自己武功不错的人，可怎么得了。”
“不怕不怕，莫师傅不是在么，你好好教，我好好学，一定会变得很厉害的。再说了，我回去后，家里有娘给我撑腰，外面有爹和表哥给我撑腰，谁还敢欺负我。”何顾君得意地说道，谁知道气氛就这么凝固下来了，走在前面的莫景渊不言不语，走在后面的何顾君无心说出这话后，觉得自己说错了，却又不清楚错在哪里了，偏着头想了半天还是想不明白，只得垂头丧气地跟在身后。
“莫师傅……”
“何姑娘……”
一直低头走着的两人沉默许久，突然异口同声地喊道对方，于是再次沉默了下来。
“何姑娘……”
“叫我君儿吧，我都拜你为师了，你还老是这么何姑娘何姑娘地叫，多生疏啊。”何顾君在莫景渊还未说完时抢说道。
“好，君儿，你和何大人的婚事，你是自愿的吗？”
“是自愿的啊，我在生下来之前，我爹娘和舅舅、舅娘就给我们定了婚约，说都是男孩或女孩就没什么，若为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妇，后来我稍微懂事些后，他们都再次问过我，问我是否愿意嫁给表哥，如果我不愿意，就不强求。表哥一直待我很好，带着我到处玩，我怎么会不喜欢他呢，做他夫人也不用担心他会欺负我，我自然说愿意了。我那时候还以为表哥不要我了，大哭了一场呢。”
“哦——”莫景渊淡淡回了一句，听不出悲喜。
“只是自从到了飞絮山庄，见到周姑娘和纪公子后，我又觉得我和表哥不是那样的。”
“嗯？有什么不同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几个姐姐、堂姐等都嫁人了，我也偶尔闯到他们恩爱的时候，可是那时候我觉得我和表哥也是那样的。可是到了飞絮山庄后，我看着周姑娘和纪公子那般恩爱，我又觉得，我和表哥不是那样的。”
“可能是你想多了吧，”莫景渊笑笑，看了看天色：“有些晚了，我们去看看衣服做好了没吧。”
“好。”
两人走到布庄，见老板正站在那儿翘首以盼，一看见何顾君就笑呵呵地迎了过来：“我还想着天色有些晚了，姑娘你不会过来取了。”
“我要的衣服做好了吗？”
“做好了做好了，你放心吧。”老板说着就拿出一个包袱，递给了何顾君。
“这么大一个包袱？君儿，你不是只订做了几件吗？”莫景渊解了过来，就要解开包袱。
“诶诶，那个……我又叫老板给我多做了几件，现在天气转凉了，以备不时之需嘛。”
“那你把衣服拿出来试试，看看合不合身，不然到时候不合身的话就麻烦了。”莫景渊说完就打开了包袱，何顾君没想到他还会打开来，来不及去阻拦，就看见白色的男装袒露在了两人面前。
“我、我、我……我看莫师傅你整天教我这个笨徒弟习武辛苦了，这是徒弟的一点心意，莫师傅你一定要收下。现在时间这么晚了，我们也不宜在这个事情上浪费时间，莫师傅，走吧，不要让大家久等了。”何顾君说完就把包袱收拾好，抱起包袱就走。
“拿来。”
“嗯？”
“拿来，我来替你拿。”莫景渊叹了口气，扯过愣在一旁的何顾君怀里的包袱，转身就走：“还不跟上来，愣在那里干嘛？”
“哦哦，来了。”何顾君眨巴眨巴眼睛，抿着嘴乐了，听到莫景渊从门外传来的声音，高声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