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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你若死了,我会寂寞

    庆历帝本就是知道凤血歌是一个冷血至极的人,但不曾想到竟然会是冷血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残酷无情至此,听到凤血歌那么淡漠地说出那些个酷刑,半点也不在意如何处置秦观砚,这倒是叫人有些难办了起来。

    杀了秦观砚,凤血歌就是真的会半点都无动于衷,还是这只是他的一个计策罢了,方便寻了一个名目,好让南嘉同北雍之间起了什么端倪?

    庆历帝坐在金座上,眉头微微蹙着,看着那神色如常的凤血歌,他的眸子也是那般的波澜不兴,完全是一副随了庆历帝做主的模样。

    宋珩看着凤血歌这样的姿态,只想说一句果真是这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凤血歌完全就是将无赖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这人根本就是吃准了庆历帝不会贸贸然地对秦观砚做出些什么来,方是这般的有恃无恐。

    “当日,臣记得六皇子殿下,已经是被废为庶人了是吧?”宋珩微笑地看向凤血歌,“既然是这般,国师又何必带了那一位庶人回了南嘉,这般倒也能够省却一些麻烦。”

    当日在西北边境的时候,凤血歌可是亲口说了将秦观砚废为庶人的,不管这诏书是景仁帝颁布下的也好,还是凤血歌颁布的也罢,秦观砚到底还是免不得一个死字的,区别不过是秦观砚是死在南嘉国之内的还是死在北雍之内的而已。凤血歌既然做出了刚刚那种抉择,大约也就是觉得秦观砚已经是没有半点的价值了。

    可这秦观砚掀起的战争,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是能够解决的?按着宋珩觉得,这秦观砚别说是死了,即便是千刀万剐也合该的,如果当日不是百里流觞留了秦观砚一条命,她或许早就在路上已经动手了。

    凤血歌看了宋珩一眼,又淡淡地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这人即便已经是废为了庶人,到底还是南嘉的人,即便是死了,尸骨也是要回到南嘉的,正是应了一句落叶归根的老话。当然,当日战事南嘉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下官此行也是带来了一车珠宝来请罪,臣许诺,觉不妄动战事,不知道陛下意下如何?”

    庆历帝想了想,这些年来,北雍虽然是没有掀起极大的战事,但是边陲之地异族动静不断,前几年百里流觞前往东北镇压异族,那一场硬仗打得委实辛苦了一些,去年的时候,江北久旱,庄稼欠收,江北官仓开昌放粮,又从粮商那处购买了不少的赈灾米粮,又是免去了两年的苛捐杂碎,细细想来,其实国库也多少有了一些空虚。若是这景仁帝在场,大约也不至于有这般的作为,凤血歌的话,自然是要比那被困守在后宫之中的景仁帝要来的有用处的多了,在南嘉,凤血歌的话便是金口玉言,一诺值千金。庆历帝最是在意的并非是那一车的珠宝,而是凤血歌说的那一句——不妄动战事,这才是庆历帝是最是渴望的,也是百姓最是渴望的。

    “凤卿既然这般说,朕也不好多为难凤卿。只是朕也是要对臣民又一个交代,”庆历帝看向凤血歌,“秦观砚眼下已经是成了庶人,可他到底还是发动了那一场战争,若不是宋卿及时赶到,只怕我北雍损伤无数。既然秦观砚是罪魁祸首,那么,便是挑断了他的手筋吧,这性命还是留着,算是小惩大诫了。”

    庆历帝端看着凤血歌的反应,在听到自己所说的那一句挑断手脚筋的时候,凤血歌半丝眉头都没有皱起,在庆历帝话音刚落的那一瞬,他便是应了一声。

    “也可,”凤血歌的声音平稳无比,似早已料想到了庆历帝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一般,“这诚该是他当受的。”

    庆历帝送了一口气,原本他还琢磨着这个惩处或许会让凤血歌反对,可现在看看凤血歌的姿态,他是真的半分也没有动容的,那秦观砚对他来说,到底还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了。但是那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能够让凤血歌做出不妄动战事的承诺来,也算是这罪人所做下的一件功德事了。

    庆历帝微微咳嗽了一声,那探讨国事时候的严肃面孔撤了下来,整个人如同是一个老者一般的慈眉善目,“景仁帝病重,凤国师作为朝之重臣,理应回国,朕也不做什么挽留了,若是他日有机会自然可以再相聚。”

    庆历帝这一番场面话说的很是敞亮,谁都知道凤血歌压根就不在意那景仁帝的生死,这不过就是他要回国的一个名目罢了,他肯来参加这一次的春宴,庆历帝就已经觉得大为意外了,也从来都没有指望着凤血歌能够留在北雍多久,留到春花谢尽的那一日,庆历帝都没有想过。

    “不知道凤卿打算何时归国?朕定是要为凤卿好好饯别一回的。”庆历帝问着凤血歌。

    “臣归心似箭,自然是越快越好。”

    “那今日午膳便是全做饯别之宴吧,凤卿意下如何?”庆历帝温声问着。

    “那便多谢陛下了。”

    凤血歌点了头应允,又同庆历帝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之后便退出了养心殿。

    等到凤血歌的身影再也瞧不见的时候,庆历帝那和善的面孔突然又换了下去,转而变得是极其恼怒,他看着站在殿下的百里流觞,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有着无限的怒气。

    庆历帝长袖一挥,龙案上的奏折和那一杯参茶全部被庆历帝扫下了案,奏折像是纷落的叶片飘散着,有些还落到了宋珩的脚下,那一杯参茶摔在了百里流觞的面前,摔了个四分五裂,里头的茶水沾湿了他的衣衫下摆处同鞋尖,百里流觞今日穿的是一件深蓝色的锦服,同色的鞋子,茶水沾了上去之后很快便是被吸收了,也瞧不出旁的什么,只是那一处越发显得深蓝暗沉了一些。若是不细细地看,也不知道这沾上的是茶水,还是血迹。

    宋珩在庆历帝挥下了那些东西的时候,她就已经跪了下去,大气也是不敢出的,不管到底是谁惹得庆历帝这般的大怒,作为臣子的她便是要跪下,权当做自己并不存在,什么声音也是没有听到一般。

    “我当流觞你这些年已经是在军营之中历练的沉稳了一些,却不想你竟然还是如此这般的……幼稚!”

    庆历帝的声音已经不是用拔尖能够形容的,他根本就是在朝着百里流觞怒吼,甚至还用了“幼稚”这两个字来形容一贯人人称颂的睿王殿下,这表示眼下的庆历帝已经是怒极了,甚至他甚至没有用“朕”这个词来说话,而是用了“我”。作为一国之主,宋珩觉得庆历帝的心事是很符合他则个身份的,先是皇帝,再是父亲。

    可现在庆历帝并非用着帝王的身份同百里流觞说话,而是独独用了一个“我”字,宋珩不晓得是庆历帝真的是被气急了,这才忘记了自己眼下的身份,又或者,庆历帝也是知道的,只是他眼下并不是想用皇帝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父亲的身份来对他说话。

    宋珩跪在殿下,眼下的氛围的确是有些诡异的,她见庆历帝同睿王的相处次数不是很多,也不知道他们这一对皇家父子是如何相处的,但是这眼下的相处,却是出乎宋珩的印象,在她的为数不多的印象之中,庆历帝一贯是和善的,即便是昨夜发现了阮皇后同阮明道的事情,他也不曾恼怒到眼下这个份上。

    昨夜的他只是带着一种忧伤,还有一种被欺骗之后的痛楚,旁的也没有什么,但是现在的庆历帝就像是充满着指责。

    “父皇难道不想七皇弟回来?”百里流觞的声音有着一些飘忽,“当年七皇弟前往南嘉的时候不过是眼下明玥的年纪,他在南嘉之中孤苦无依十三年,儿臣认为,是该让七皇弟回国了。”

    “眼下七皇弟身陷囫囵,作为皇兄,流觞觉得自己是有这个责任的,总不能叫他一直困在浮图塔之中。”

    百里流觞的话很淡薄,却是透着坚定,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是要将人带了回来的,即便刚刚凤血歌已经是说过了这浮图塔到底是有多么的凶险,这也不曾让他有过半点的迟疑,即便那浮图塔之中机关匆匆,阵法遍布,他都没有打消这个念头。

    “他回不回来又有什么?指不定他就是已经死在了浮图塔之中,这般你进入之后还有什么意义,难道你还想为了一堆白骨,白白丧失了自己的性命不可?”

    “父皇,即便是七皇弟死了,只留下一堆白骨,儿臣也想要将他接回北雍来的。”百里流觞看着端坐在金座上的庆历帝,他一直都没有忤逆过自己父亲的时候,这大约是他第一次这般地忤逆着自己的父亲,“一如刚刚凤血歌所说,即便是一个庶人也是渴望着落叶归根的,总不能叫七皇弟一直流落在外。”

    百里流觞上前了一步,跪在了地上,地上有着一些的碎瓷片,那些瓷片透过衣衫扎入了他的腿上,有温热的血液从扎入的地方流了出来,他却是半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可疼的,就连这眉头都没有皱上一皱。

    “好!好!好!”庆历帝气得发抖,他一贯是晓得自己这个儿子很是倔强,却不曾想到他竟然会是固执到了眼下这般的地步,但是他还是有些不大死心地想要再做最后的劝解,“南嘉的阵法你难道还没有见识过?当日若不是宋珩前往西北营救于你,只怕那十五万的大军都是要全毁了的!在阵法面前,难道你还觉得自己是所向无敌的!他为质多年,早就应当已经做好了埋骨他乡的准备,难道你也是要埋骨他乡不成?”

    百里流觞虔诚地跪着,他行了一个大礼,像是在金殿上叩拜佛祖一般,“父皇,总不能让七皇弟就这样过一辈子吧,他今年才十七。”

    庆历帝张口欲言,但是百里流觞那下一句话却是生生地堵住了他要说的话。

    “父皇,那原本应该是我要去的地方,眼下七皇弟是替我在哪里的,我该带七皇弟回来。”

    庆历帝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当年北雍同南嘉一战落败,被南嘉占据了两座城池了之后,又被要求以皇子为质。在最初的时候,原本庆历帝是选定了百里流觞的,但是后来后宫之中发生了一些事情,庆历帝一怒之下便是更换了人选,让当时不过只有四岁的百里云方去了南嘉,从此便是整整十三年。

    宋珩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是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从庆历帝对这件事情所持的态度来看,宋珩觉得庆历帝并不是很想让那个在南嘉国为质多年的皇子回到皇宫之中来的,那愤怒的姿态,想来一半是因为睿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不明智之举,还有一半大概是真的不喜欢那个七皇子吧,从头到尾之中,宋珩就是没有听说过庆历帝对那个皇子表露出一点一滴的关切。

    百里绍宇长叹了一口气,他从刚刚流觞同凤血歌说那些话的时候就是已经预料到了事情可能会演变成为眼下这样,果断是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父皇,那浮图塔却是是凶险万分,但是咱们北雍并非是没有一个会阵法的人,我看宋珩比起那凤血歌来大约也是没有什么不及之处的。眼下凤血歌也没有同意流觞进那浮图塔,流觞也缺少了这么一个去南嘉的契机,若是真的有这么一日,只好委屈宋珩作陪了,有她相陪,儿臣想大抵应该不会是有什么事情的。”

    百里绍宇站在百里流觞的身旁,他伸出了脚,微微地踢了他一下示意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再说些气人的话,不然指不定父皇一怒之下关了人禁闭,等到那个时候,即便是有这么一个机会,也是不能得偿夙愿的。

    宋珩闻言,稍稍侧头看了百里绍宇一眼,而他也正朝着宋珩笑着,嘴角的笑容略有些尴尬,甚至是带着祈求的意味,宋珩也不顾及自己身为人臣的身份,有些愤然地瞪了百里绍宇一眼。这般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这是什么都没做便是惹来一身的无妄之灾。

    百里流觞同他一贯处的时间长了一些,自然是晓得他这一脚是代表着什么意思的。而他自己也知道,今日一早彻底是将父皇给惹恼了,再这般的僵持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的进展。百里流觞也清楚,三哥说的是半点都没有错的,现在的确是缺少了一个契机,凤血歌是要回国,但是这送行大约也就只能送到金陵城外五百里的地步了,不能送行送着便是将人送回了南嘉无双城之中,然后闯塔救人吧。

    庆历帝揉了揉眉心,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三人退下。

    在百里流觞即将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庆历帝那疲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会叫太医给你看看伤处,这一地的碎渣子你也真是贵得下去,往后这地上全是刀子,你难道也是要跪?你还要不要你的腿了!”

    百里流觞回过了头,看了一眼庆历帝,他的神色之中有了一些妥协,他便是知道父皇已经是妥协了。百里流觞沉声应了一声是,便是退了下去。

    “刚刚我瞧宋珩你那看我的眼神,可是不大乐意陪着流觞去南嘉走上这一圈?”这一出了殿门,百里绍宇便是同宋珩攀谈了起来,“这人人不是说,高手最是寂寞,我还以为你会比较喜欢能够同旁的人做了一处比较,这方华可是南嘉建国之初的谋臣,誉有阵法甲天下的才名,他所建立的浮图塔,必定是精妙无比,我还以为你会有些兴趣。”

    “秦王殿下错了,其实宋珩一贯是习惯了寂寞的。”

    宋珩淡淡地说着,其实不管做什么事情最忌讳的就是存了攀比之心,一旦有了攀比就会耐不住性子,阵法这事,最忌讳的就是这一点,心急就会有破绽即便是明显的破绽也不会发现,容易让自己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百里绍宇呛了呛,他又道:“宋珩你这般的万能,这破解浮图塔之中的阵法还不是一个简单至极的事情。若是他日你不同流觞一起去,我这颗心有怎么可能会是放得下心,我这个当哥哥的,可是将两位弟弟的性命全部交托在了你的手上了。”

    百里绍宇晓得宋珩这人还是颇重视亲情的,不然的话,她也不至于是千里迢迢地赶赴西北只为了搭救自己的兄长了。

    “秦王殿下言重了,若是宋珩真的这般万能,你便是将宋珩的画像贴在床头吧。”宋珩凉凉地道。

    “恩?辟邪么?”百里绍宇不解,他想了想之后便是想要拒绝宋珩的好意,“其实本王的八字还算不错,曾经有面相师说本王这八字是贵重的,一般也不至于招惹上那些个玩意……”且一个男子的床头挂上一个女子的画像,实在是有些不大妥当的。

    “不,避孕!”宋珩镇定道。

    避孕?!

    百里绍宇差一点是没有被自己那一口口水被呛死,这一个女子怎么就说出了如此惊世骇俗的话来,真真是叫他不知道该如何地说,这宋珩果真是太过别致了。

    “若你真不想去,本王也是不勉强的,”百里流觞静默了许久,这才缓缓开了口,“我知晓那塔中必定是惊险万分的,你若不想去,没有人能够强求得了你的。”

    这要求救人本就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无端端地牵扯上宋珩也不是他的本愿,这个决定是他自己做下的,自然也是应该让自己去承担才是。

    “殿下不会阵法,诚如凤血歌所说的那般,浮图塔遍布机关和阵法,只怕殿下上了塔内之后便是一层都是闯不下来的。这事已经无关宋珩愿不愿的问题,而是宋珩本就不能袖手旁观的事情。”

    宋珩认真地说着,即便是不去闯这浮图塔,她想,只要有朝一日同南嘉开战也好,或者是在南嘉有旁的事情要做也罢,只要她还是官职在身,只要她宋珩还是北雍的人,这件事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她是只能去的,半点也推脱不掉的。这大约就是她的命运了吧,半点也不是她能够选择的,所以等到哪一日百里流觞是真的要去南嘉,要去那浮图塔,她宋珩必然是要作陪的,身死而后已。

    百里流觞说不出话来,百里绍宇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他丢下一句“我去张罗张罗今日午膳的事情,凤血歌要走这饯别宴会可不能太寒酸了一些”便是离开了,留下百里流觞同宋珩一处,他想还是给这两个人一些说话的空间。

    百里流觞见百里绍宇离开,心中也是有些感激三哥这样的做法,让他同宋珩有这么一个空档说说话,但是在面对宋珩的时候,他倒是略微有些紧张了起来,原本想要说的那些话却还是怎么都是说不出口。

    “殿下宽心,若是殿下一定要去闯浮图塔,我会陪你一同去的。”

    百里流觞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宋珩倒是已经先说了,她看向百里流觞,脸上还是带着盈然的笑意,她的视线并没有放在百里流觞的身上,而是放的远远的,像是斟酌之后得出的结论。

    “为何?”百里流觞有些不解,“若是你不喜欢,我也已经说了,谁都不能勉强你,宋珩你只要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即可,无需顾及旁人的眼光。”

    他听到宋珩那么说,直觉反应就是她以为身为臣子是一定要陪着一同去的,有危险要挡在他的面前,这完全并非是他的本意,去闯浮图塔是他自己的意愿,没有必要强加在宋珩的身上,他是希望她能够过的更好,并非是想送宋珩不舒心。

    “我自己想去罢了,其实刚刚同秦王殿下那些话不过是一些说笑罢了,有那样一个阵法甲天下的先人,还有那凝聚了毕生精华所在的踏在,我想我还是愿意去闯上一闯的,不为别的,就是想见识一下南嘉的阵法罢了。”

    若是她想要一直生活在北雍这个国界里头的,要不就是祈祷着南嘉同北雍之间永无战事,要不,就是要对南嘉的阵法通透,否则等到战事起的那一日,不是南嘉的人死在自己的手上,就是自己死在南嘉的手上,这世间大约也就只有这两个选择了吧。宋珩是不相信刚刚凤血歌在庆历帝面前所做下的承诺的,他这个人肆意妄为,真的是等到战事兴起的那一日,他自然也是有一处别的说辞的,比如说——他不过是一个国师罢了,一切还是要听命于皇帝行事的。

    即便南嘉皇室已经名存实亡。

    宋珩要跟着百里流觞去浮图塔,除了想要探知谋士方华所留下的那些个阵法有什么奇特的之外,还有就是她自己也是存了一些私心的,如果,她是说如果她不去,百里流觞在浮图塔里面受了点伤,等到回到北雍的时候,难保她不会被庆历帝秋后算账,若是她有些小伤小痛的,从这七皇子的事件上,百里流觞也是一个情意深重的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所以宋珩觉得要是自己有什么损伤,大约百里流觞也会觉得有些愧疚,一定会将这些恩惠记得牢牢的,自己的兄长宋锦许能得他一些应承了,这样也算是值得了。

    百里流觞看了宋珩一会,“宋珩你总是这样,你不觉得累吗?”

    宋珩默了一默,她甚至忘记自己现在应该是往着宫门口而去的,刚刚睿王的声音里面似乎有无数的悲凉,她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可怜自己,而他所说的,又是代表了什么意思。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凡事计较利害得失,因为她清楚地明白自己无人可依,所以她想要得到什么的时候,只能自己去亲手谋取。

    累么?那是自然的,但是如果她不这么做的话,大约……什么都不能得到,而她早就已经被宋家逐出了家门去了,哪里会像是现在这样还有些荣光,宋家上下以她为尊,这样算计着,倒也不觉得累了。

    宋珩这样想着,忽地就笑了开来,她习惯了,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在午膳的时候,庆历帝便是宣告了凤血歌要回国的事儿,听闻这件事的永宁脸色微微一变,怅然所失的,原本她还是以为这个谪仙一样人物还会在北雍之中多呆上一些日子,至少,等到桃花谢了一半的时候这才归国。

    这场面上还是一片的君臣和乐,只是场上较第一日的宫宴上少了两个人——阮皇后同阮明道。

    宋珩举着手上的酒杯,看着那场上的百官同使臣,他们像是毫无所觉一样,仿若昨晚突然之间结束的宫宴不过是一个幻觉一样,没有人提起过阮皇后和阮明道,这两个人的名字就像是已经被彻底遗忘了,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个世间。宋珩想,这就是为官之道,又或者是官场上的麻木不仁,即便明日这个朝代在瞬息之间改朝换代了,所有的人也会彻底地将眼下这一切遗忘个干干净净,就像是一场梦境,略微真实了一些的梦境罢了。

    孤成鸣经过昨日一事之后,今日也未曾提出婚约一事,宋珩猜想,他大约是害怕到时候再被反驳了一回,弄的自己是完全颜面无光地离开北雍,只是偶尔那望过来的眼神是分外地怨毒,恨是不能当场下令杀了她。

    宋珩自然是不理会孤成鸣的眼神,被人瞧上一瞧本也没什么,这眼神又杀不死人也不能叫她身上掉下了一块肉来。瞧着孤成鸣那越发恼怒的脸色,宋珩反倒是心情大好,举了自己手上的酒杯,遥遥地朝着孤成鸣相敬了一杯酒,孤成鸣这脸色瞬间变成了铁青,独自在那处气恼不休。

    “皇兄你的脸色怎生变得如此难看,莫不是病了吧?”

    孤引月瞧见孤成鸣那脸色又红又青的,忍不住是关切地问上了一句,心中却是在暗暗发笑,皇兄这个小心眼的,经过昨天那事早就已经是将宋珩视为大敌了,偏偏还是要在这个酒宴上挑衅于宋珩,这不是自讨苦吃又是什么!

    孤成鸣恼怒地瞪了孤引月一眼,心中越发的恼怒,这一次原本他就是不想同这个成日里头只会收藏一些个书籍字画,时不时便是四处游学的孤引月一同来了北雍的,这个人根本就是一个榆木疙瘩,根本就不会在要事上帮着自己一把,可偏偏那病得还剩下一口气的父皇却是疼爱这个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的人,硬是将属于皇帝所管辖的日卫拨给了他,就是防着他们会借机

    孤引月被孤成鸣这么低声一斥之后,便是低下了头沉默不做声,那模样分外的人畜无伤可怜巴巴的,十成十就是一个被欺侮了模样。

    这个模样叫孤成鸣是越发的心烦了起来,想着大约老三就是整日一个受气包的模样才会让父皇觉得他们整日里头欺负着老三,才把日卫给了老三。若是那日卫给了自己,自己哪里用得着受孤傅彦的闲气,自己同孤傅彦的出生时间不过就是相差了半个小时,凭什么一个是成了当朝太子,眼下成了监国,他日等到父皇驾鹤西去之后便是成了一国新主?!

    “一个一个的,都是叫人生气,你是,那宋珩更是!”孤成鸣举了酒,一杯一杯地饮着,压低了声音嘘嘘叨叨地说着,他的声音里头带着无限的恨意,“那宋珩居然有胆量碍了我的好事,她最好是不要落到了我的手上,不然是一定叫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孤引月对于孤成鸣那发了狠的狠话半句也不说,全然当做是没有听到一半,但是心中却是冷笑了一声,只有没有用的狗才会乱叫,宋珩岂是他孤成鸣这个没有用的孬种可以对付得了的人物?!

    他眼角的余光看了宋珩一眼,宋珩也本是在打量着他,瞧着他那恭顺的模样倒是有些觉得好笑的,只觉得孤引月的演技太过厉害,真的就像是那么一回事一样,可那眼角的余光太过凌厉了,根本就不像是他眼下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应该会有的眼神。

    从听到阮明道的死讯开始,宋珩就已经有些怀疑孤引月了,昨晚他无端端地寻了自己来喝酒,她就该猜到这件事情同他肯定是脱离不了干系的,但是一想到阮明道却是死在西芳独有的剧毒转轮王的时候,宋珩又忍不住地朝着晚晚公主同海棠那处看了一眼。

    晚晚又是粘到了凤血歌的身边,在宴会上,她那一把如三月春风化雨的嗓音特别的引人,那说出的话也是特别的吸引人:“我同你一同回了南嘉如何,人人都说,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般走了,我可不知道要隔多久个秋才能够瞧见你了!”

    “哦?”一贯对于晚晚的话不以为意且没有什么神情外露的凤血歌破天荒地将手指揉上了太阳穴,“你要跟我去南嘉作甚?若是当个婢女,只怕都真帝不会放过我吧?”

    晚晚睁大了眼睛,“你还缺个婢女么,你一直都是缺个老婆才是吧!”

    “这个倒是从来不缺人选的。”凤血歌淡声道。

    晚晚咬了咬牙,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咬牙道,“那你还缺个女儿么?”

    人人都说这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如此这般,何愁不怕他凤血歌败在自己的手上。

    凤血歌伸手揉了揉晚晚的脑袋,就像是面对着一个不听话闹腾的厉害的女孩一般,他曼声道:“我再怎么厉害,大约也是不能在十三岁的时候弄出一个女儿来的,还是,我看起来有这般的老迈了?”

    晚晚躲了躲脚,脚上那金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她不甘不愿地回到了海棠的身边,鼓着一张脸默不作声。

    朝臣早就已经是对晚晚纠缠凤血歌的戏码司空见惯了,即便是场面好笑了一些,也没有人敢笑出声来,这使臣来访可是代表着一国之尊,即便晚晚自己早就已经将西芳的脸面丢了个干干净净。

    宋珩看着那般孩子心性的晚晚,实在很难将这件事情同她挂上构,且那转轮王虽然是西芳的特有的剧毒,却不代表着旁人就弄不到这些个毒药。

    果然,在她看来,这嫌疑最大的,还是孤引月。这酒宴足足吃了一个时辰,这酒宴散去的时候,便是到了凤血歌要离开北雍的时候,他的十六骑黑假骑士早就已经是在使馆等着凤血歌的身影。

    原本接引凤血歌便是百里绍宇,如今凤血歌要走,自然也是由着百里绍宇相送的,代帝相送三十里,这也算是给足了南嘉的面子了。

    这相送的人群之中,多了一个宋珩略有些突兀。这事本不干宋珩的事情,奈何西芳的晚晚公主非要一同相送,宋珩不得已,便是也一并相送了。

    晚晚对着凤血歌的印象很好,全然不顾念这个一头华发的男子大了她足足十三岁,许是西芳的女子本就热情开放,这曼妙的少女同翩翩的公子相遇,原本就是如同书法家的书法一般行云如水一气呵成,可惜,这笔到中途的时候却是断了墨的,生生成了一处败笔。

    凤血歌骑在白马之上,怒马鲜衣,分外引人注目,在那十六铁骑的后头有着一辆囚车,那秦观砚正是被关押在囚车之中。他的四肢皆是鲜血淋漓的,车板上的鲜血经过日头的一晒已经凝固了,暗褐色的一大片格外的触目惊心。

    断了四肢,那是庆历帝的意思,宋珩不知道这下手的是谁,也许是北雍国的行者,也有可能是凤血歌亲自动手的,她想起自己在前几天见他还是那么鲜活地活着,还有着身为皇子的高傲,这不过就是短短几日罢了,他便是成了这副模样,奄奄一息,如果不是他的胸膛还略于一些起伏,宋珩大约是要以为他已经是死去了的。

    晚晚手上折了一根杨柳枝,那柳枝上的芽儿抽的正好,鲜活的就像是晚晚的笑靥一般,她随意地甩动着并没有将这一枝的柳枝递给凤血歌。

    “国师一路好行。”百里绍宇朝着凤血歌笑道,“在下便是送到这里了。”

    百里绍宇自然是不会说出什么“凤国师你若是有空再来北雍转上一圈”这种话来,一想到那一日凤血歌同孤成鸣在城门口发生的争执这要死要活的场面,他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头疼,只望这有生之年自己再也不用见到凤血歌才是好的,这样才算是真正的不兴战事,永享太平。

    凤血歌的眉目微微低敛着,并不理会百里绍宇的话,好一会之后,他朝着宋珩微微勾了勾手指,方道了一声:“你且过来。”

    宋珩瞧着凤血歌这个姿态,压根就像是在呼唤着自己豢养的宠物一般,心中虽然不喜,但是还是依言上前了一些,站到了凤血歌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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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师还有什么需要置办的?”宋珩略微抬起了头,看着凤血歌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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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血歌伏低了身子,双手撑着在马头上,他那长长的白发流泻下来,像是一匹上好的锦缎,他压低了声,“我晓得你大约是会应承了那小子,但是这浮图塔真心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或许你能够闯过旁的阵法,但是只有一关,你是闯不过的。我也就说到这了,听不听也便是由着你,到时候自己莫要后悔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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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珩抬起了头,看着凤血歌,眉目之中有些不解,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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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便当我怜惜你是个人才吧,”凤血歌缓缓道,“你死了,我大约也是会觉得有些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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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血歌说完了这一句,微微夹了一下马肚,他骑着白马,从宋珩的身边缓缓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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