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落长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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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人心险恶

    足音渐近,惊出灌木丛中几只雀儿,扑棱着翅膀落去远处。

    更远处则是几块菜地,种着菘菜、菠薐菜,更多的则是一种叫薤白的蔬菜,色如韭而稍浅,形似葱而稍粗。邻着菜地则是两间茅屋,隐约能看见有孩童在屋前戏耍。

    李济路过薤白地,脑海中忽然响起王姝儿的声音:“隐者柴门内,畦蔬绕舍秋。盈框承露薤,不待致书求。束比青刍色,圆齐玉箸头。衰年关鬲冷,味暖并无忧。”

    他的记性一向很好,尤其是对王姝儿说过的话、念过的诗。

    两个七八岁的孩童打打闹闹地从身边经过,李济这时才看清他们是在斗草,一人拿着一根叶柄,交叉抵住,一起用力向后拽,断者为输。

    “济哥儿!”两个孩童显然认识李济,嘴上唤着,手下却不肯放松,使足力气拉拽着叶柄。

    嘣的一下,其中一根叶柄断作两截,两个孩童顿时失去重心,一起向后跌去。

    李济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扶住,笑骂道:“小心点,使那么大力气干嘛。”说完摸了摸两人的脑袋,继续向前走去。

    和预支勃通分别后,他向着南面进发,赶了大半个时辰的路,来到长安城南的这座小村庄,这里是他和师父曾经隐居的地方。

    与其说是村庄,其实更应说只是一处聚落,稀稀拉拉散布着二十几户人家,家家种菜,挑去城里售卖,以此为生计。

    这会还没到未时,村里只有些妇女和孩童,男人们挑菜进城还没回来。

    李济走到村西头,这里有一座小屋子,屋旁也有两块菜地,只是一个多月没人打理,长满了杂草,连成一片淡淡的青色。

    李济推开屋门,挥手驱散眼前浮尘,屋子里的家什也十分简单。

    他径直走到里屋,点燃炉火,脱下衣服在一旁烤着,然后往炕上一躺,只觉身心俱疲,想起师父,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哭着哭着,沉沉睡去了,梦里又回到王家宅邸,一会是师父在教自己练剑,一会又是王姝儿缠着自己玩闹。

    这一觉足足睡了五个时辰,李济再醒来时,已经是亥时过半,小村庄不似长安城,到了这个时候,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李济出门打了点水,洗净脸上污渍和泪痕,回来呆坐在炕上。

    他想去长安找王姝儿,可是这时才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王叔父说把她送去了故人家里,可是这故人是谁,家住在哪,李济一无所知。若是平常,他还可以四处寻人打听,但如今状况,这些都成为了不可能。

    正苦苦思索之时,屋外蓦地传来一点响动,似是有人黑暗中踢到了什么东西。李济一个激灵,跳下炕,穿好衣服,凝神监听了起来。

    这会屋外又没了动静,李济刚松了口气,忽然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衣袂带起的风声,落在了小屋的周围。

    只听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那番贼就是往这个方向来了,他已经受伤,不足为惧,咱们仔细搜查下。”

    李济闻言一凛,外面的声音似是太监,难道是预支勃通口中的追兵?怎么会追到这里来,他们说的番贼又是谁,难道是预支勃通?

    这一连串疑问闪过脑海,李济正思量时,只听破门声响起,紧接着男人的怒吼声和女人的哭喊声传来,是从不远处邻居那发出来的,刚响了两声,只听“扑扑”两下,紧接着便再没了响动。

    李济顿时怒火中烧,这些追兵竟然滥开杀戒,对手无寸铁的村民下毒手。他慢慢移到门旁,手握上了剑柄,这把剑,该出鞘了。

    李济虽然怒不可遏,此时却只能强忍下来,敌众我寡,必须出奇制胜。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收敛气息,埋伏在门旁。

    片刻后,脚步声近了,紧接着大门被一脚踹开。就在门开的同一时间,剑光亮了,李济握着手中剑,有种长剑在自己动的错觉,仿佛是压抑太久的渴望一朝爆发。

    他猛向前冲去,踹门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剑刺穿了心脏,向后摔倒在地上。

    李济冲出门外,环顾四周,只见不远处站着两个太监,正一脸错愕地向这边看来,其中一个太监脚下躺着两具尸体,正是邻居那对农家夫妇。

    那两个太监看了眼李济,又看了眼死在他脚下的太监,惊怒道:“怎么是你这个小畜生,那番贼呢?”

    李济却不答话,斜提长剑,向两人冲去,两个太监对视一眼,也提刀迎了上来,三人瞬间战作一团。

    如此你来我往走了二十来招,李济渐感吃力,这两个太监任何一人的武功都不逊于他,两人合力更是攻守兼备,全无破绽。

    李济心下焦急,却又没什么办法,他终究还是缺少实战经验,打斗到现在已是险象环生,只能且战且退,渐渐退到了墙根处。

    又走了数十招,李济一时不慎,被一刀砍在肩头,虽然及时避开要害,仍是留下一道伤口,登时血流如注。

    两个太监一看伤到李济,顿时来了精神,一轮抢攻上来。就在这时,背后的草丛中突然亮起一片刀光,向两人笼罩下来。

    两个太监察觉到危险,却为时已晚,这一轮抢攻,已是气息用尽、招式用老。来不及变招防守,左边的太监便被一刀劈掉了半截身子,右边的太监惊惧万分,使出浑身解数挡住了同僚用生命延缓的刀势,下一刻就要暴退逃走。

    只是李济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长剑一挺,刺穿了太监的咽喉。见敌人尽数伏诛,李济抬眼看去,却见预支勃通一脸笑容地站在那里,方才躲在草丛中的竟然是他,恐怕最早听到的声响也属于他。

    “小兄弟,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咱俩还真是有缘。”

    预支勃通笑着解释:“咱俩分别后,我本向北走,结果被这三个太监追上了。我有伤在身,拼不过他们,只好绕了个圈子,一路逃向南边,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小兄弟,看来是我命不该绝哈哈。”

    预支勃通一边说着一边向李济走来,关切道:“小兄弟你受伤了,我给你包扎下。”

    见预支勃通格外热情,李济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没事,预支大哥,我自己包扎就可以了。”

    这时对方已接近到了两步之内,李济心中突然无缘无故生起一阵警觉,肌肉刚一崩紧,异变突起。预支勃通脸上还是笑容满面,手中的弯刀已向李济的脖颈斩了过来。

    李济虽然有所警觉,终归没有防备,侧身闪躲慢了一点,被弯刀在右腿上割出一道血痕,他踉跄退了两步,怒视预支勃通,惊道:“你这是何意?”

    预支勃通见李济死里逃生,遗憾地咂了咂嘴,也不急着再次攻击,气定神闲地道:“小兄弟,我也不想杀你,只是仰慕赵大侠,想借他的剑谱一观。”

    李济闻言恍然,自己早先取药时把油纸包掉落了出来,恐怕那时预支勃通就起了异心。他不禁心下发冷,江湖之事,他从前只是听师父讲述,如今真正自己面对,方知其中险恶。

    想着,王姝儿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济哥以后要多留个心眼,不要对谁都傻乎乎的。”

    “这三个太监,是你故意引来的吧。”李济沉声道,这预支勃通一定是在偷偷跟踪自己,既利用自己除去追兵,又利用追兵让自己负伤,最后更是无耻偷袭,实在阴险毒辣。

    “哈哈哈,小兄弟,做人有时还是糊涂点好。”预支勃通不再伪装,放肆笑了起来。

    李济看了一眼远处无辜送死的农家夫妇,心下愈加愤怒,冷声道:“想要剑谱,就看你有没有命来拿了。”

    预支勃通此时也不敢贸然上前,一来对落日剑法心存忌惮,怕李济困兽犹斗,二来自己也的确在和追兵交手的过程中负了新伤。

    他继续言语挑逗道:“小兄弟,你目下血流不止,就算我不动手,你也会失血而亡,不如把剑谱给我,我保证放你一条生路。”

    李济闻言,心下一沉,这预支勃通果然歹毒,看准了自己的弱点,不留给自己任何侥幸的机会,这沙陀高手真是和草原上的狼一样凶恶狡诈。

    又对峙了片刻,李济感到体力在随着鲜血不断流失,一阵虚弱感涌上心头。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观察了一下四周,房门的方向已被预支勃通挡住,只能慢慢移到窗户旁,猛地一弓腰,向后撞进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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