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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 秋后算账

    庄晟几乎是咬牙切齿才吐出来他的名字:“邢慎。”

    邢慎径自打马上前,扬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身上的布衣,道:“庄公子做这副打扮作甚?又是要往哪儿去?”

    庄晟咬了咬牙,压下心头的火气:“与你有何关系?不过只是一个通州参将,什么时候也有资格领兵在城门口堵人了?”

    如今邢副都督不在京中,邢慎在朝中并无太大官职,每日也就是悠哉悠哉地前去京郊军营操练兵士,手中并没有实权。

    像是今日领着邢府兵士前来城门口堵人,已然算得上是逾矩。

    “堵人?”邢慎瞪大了眼,似乎很是惊讶,连忙摆手:“庄公子莫要开玩笑,我这哪里是堵人?不过只是起早领兵操练,没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熟人。我心下寻思着难得见着庄公子一回,便过来同庄公子好生叙叙旧,怎么还背了一个堵人的坏名声?”

    他笑眯眯的一弯双眼:“小爷自幼跟在父亲身后上阵杀敌,头上顶的是威名而非恶名。庄公子这般形容我,不清楚的人,怕是要以为小爷我在京中是个纨绔恶霸呢。”

    邢慎眼底嘲讽:“便如庄公子一样?”

    庄晟打小便看不惯荀钰与邢慎这表兄弟二人,此时被邢慎故意一激便动了火气。

    只是脑中忽而想起还在城中忧心忡忡的庄家主,他顿时又冷静下来,直直望向邢慎:“拖时间很有意思?”

    邢慎多看了他几眼,笑道:“你既知道我是在拖时间,还说这些做什么?”

    话毕,他向长街另一头瞥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呀,看来没时间同庄公子叙旧了。”

    庄晟愕然回首,瞧见卫丛领兵打马而来,目不斜视地行至庄晟跟前,稍稍颔首:“多谢邢小将军相助。”

    “可别,”卫祁随意摆手,扯了缰绳便走:“我哪里担得上一句小将军?不过只是一只早起捉虫的鸟儿而已。”

    他看也不看身后的白了脸色的庄晟,心情颇好地领兵往城外走,笑眯眯地往城门一侧的另一辆马车一瞥,小声问了一句:“可放心了?”

    小窗的帘子被人掀开,荀铃儿的脑袋从马车探出来,笑眯眯地比了个拇指:“放心了,阿慎表哥厉害。”

    邢慎递了官牒,准备出城前去京郊军营:“尽早回家去罢,莫要让你母亲和大娘担心了。你家大哥精明心黑得很,不必忧心他。”

    荀铃儿抿嘴笑了笑:“好。”

    说罢便重新钻回了车厢里。

    邢慎目送那马车走远,忽而想起变化颇大的庄晟,面上笑意微微淡去。

    在他的印象里,庄晟从来都是那个喜欢犯浑的氏族纨绔,纵然有些小聪明,可也爱显摆,并不沉稳可靠。可如今再看……

    时过境迁,他们这一辈的年轻人,原来都已经长大了。

    荀钰也好,庄晟也好……连不谙世事、懵懂不知疾苦的荀锦和荀铃儿,所有人都长大了。

    ——

    宣政殿大殿内,庄家主瞧着那珠帘后隐隐约约的妇人身影,蹙眉攥紧了两手。

    他如今还能动用的手段,只剩下少得可怜的一批党羽,外加安排在京畿一带的私兵,数量并不多,连击溃皇城禁军都有些不太可能。

    可岑远章却等不得了,连夜让他调动那些私兵,顺带着还要给豫安整出一些幺蛾子出来。理由是越是往后拖下去,他们好不容易取得的优势也就越少。

    毕竟如今荀钰未曾被处死,如若时间拖得太久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而杨承君虽受制于人,但短时间内并不能出事,否则任人都要怀疑是否还有其他的逆贼,荀钰弑君的罪名也不好立刻坐实。

    更别说还有一个撑起大梁的豫安,这女人虽被十多年的后宅生活削弱了戾气,但手中好歹捏有兵权,加之身边还有璟帝留下的许多亲信和心腹,到底不是一个好直面对付的货色。时间拖得越久,保不齐她就要看出杨承君出事背后的不对劲,届时顺藤摸瓜地往下搜查,岑家和庄家之前的奋力必定要前功尽弃。

    庄家主此时心中平静得很,前有不好对付的杨家人,后有奸诈心狠的岑远章……总归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只要庄晟等人被平安送出燕京,便是即刻被捕,他或许都能面无异色。

    庄家主直起身来,冷眼瞧着仅剩的党羽连同岑远章从杨家那边策反过来的大臣,硬着头皮催促豫安尽快审判荀家一干人等,甚至还有人将罪名扣在了豫安的那位独女身上,让豫安莫要以公谋私偏袒亲女。

    众人盯着的就是此时豫安仓促临朝,手段生疏、未曾整合起全部的同党的这个时机。加之与荀家牵连颇深的几家氏族,如今都因为荀家人入狱而各个惊惶担忧,人心不齐。

    庄家主本以为自己今日可以在前朝折腾出一番动静出来、为荣国公的后续动作做铺垫。却不想往常迟疑不定的荀家世交,今日却一改态度,各个都闭紧了嘴,不再为荀钰申辩。

    连同上首的豫安被人碰了岑黛这个逆鳞,却半分也没有发作,一言不发地看着殿内群魔乱舞。

    庄家主没来由地有些心慌,连同背后的党羽也渐渐的低下来声音,蹙眉惊疑。

    一群人安静下来,豫安这才开了口,音色温和:“既然众卿家如此期待荀家罪名的后续,不若请荀首辅入殿,让他同诸位好好讨论一番那弑君之罪?”

    庄家主一愣,旋即愕然回首,瞧见荀钰穿着赤罗朝服、全身上下一丝不苟,踩着渐亮的天光登上大殿。

    殿中愈发安静,却才开口的众人都纷纷白了脸色。

    其中当属被策反的几家原杨家党羽与荀家世交更甚。

    他们虽看不懂杨家的这一招,可瞧着毫发无损的荀钰踏进大殿,隐隐约约还是能够猜测得到,杨家只怕是早就看透了什么,如今这是见庄家余孽和反水的奸细终于全部现身,打算连同大鱼小鱼一同秋后算账了。

    ——

    岑远章在三月时被璟帝薅了兵权,顺带着还领了半年的禁闭,如今时值八月,尚还在禁闭的期限内。

    本该“不得入朝”的岑远章此时却正在宫城之内,身着内侍蟒衣,蹙眉看向身侧的心腹:“高盛始终不曾现身,只使了手段放我们入宫,怕是有些古怪,小心行事。”

    岑远章没来由地有些心慌,不止是高盛,连岑袖都未尝现身见面。

    心腹皱了皱眉:“既然明知有古怪,为何还要选在今日行动?”

    他的语调奇异,连同长相都不似大越人,更像是南国人的面孔。

    岑远章:“此时不动作,待之后杨慈溪反应过来,一切都晚了。”

    他皱着眉往前走:“庄家主手底下的私兵依旧不够,根本突破不了皇城的守卫,虽说无法办成大事,但总归聊胜于无,日后壮大培养,也算是几分助力。而在那之前,我们总得为自己多添一个保命的护身符,否则连命都保不住,再怎么讨论培养私兵都是空话。”

    心腹顿了顿,问道:“便是东宫中那位还未出世的杨家血脉?我曾研读过你们中原的历史,曾看过一句‘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也不是?”

    岑远章皱眉颔首:“璟帝的能耐不容小觑,他这十几年来笼络了太多心腹,还培养出了卫家那么一条忠犬。而我如今手中并无兵权,如若真要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倒不如利用那些人对杨氏皇族的忠诚,转而为我们立一道保障。”

    他心下浮躁,突然发觉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大坑里。

    手中兵权被薅,豫安手里的虎符也没拿到,又加之再无后路可退……如今的四处受限,可不在他早前的计划预想之内。

    甚至岑远章时而猜测这是谁在给自己下套,只是如今璟帝身死、荀钰和杨承君又被他打压了个彻底,究竟还能有谁给他挖坑?

    不仅如此,明明早前发生一切事件都是按着他的计划和构想进行的,明明原本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可时至今日,岑远章也想不通为何最后会落到这般境地,想不通关键的转折点究竟在何处。

    他本是打算多等几个月、待李素茹平安产子之后再对璟帝动手,奈何杨承君先行召回了岑骆舟,不得已只能在六月时提前布下南柯。

    或许计划的偏移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亦或许是在他没能对守孝的豫安母女下杀手的时候?在荀钰没能立刻被定罪处死的时候?

    甚至说……在更早的时候?

    没人能够回答岑远章,可能回答了也没用,因为他已经无法再改变什么,除了硬着头皮往前走之外,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潜入东宫时,岑远章蓦然顿住了脚步。

    卫丕早已领着层层叠叠的兵士守在殿外,直直面对着不远处忽然顿住了脚步的一行蟒衣内侍,右手已经无声地搁在了腰间的金错刀刀柄上。

    岑远章浑身一僵,脸色发白立刻便打算往后退走,却见本该因中毒而躺在床榻上休养的杨承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不远处的长廊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