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元年的春节，对卫国公府不太友好，连鞭炮都没放一挂，晚上的烟花也是看别人家的。
原因无它，还不是因为没有收到宫中赐下的年礼，要知道以往卫国公府那排在最前头的，虽然宫中也不会送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是一些春联、糖果、糕点之类的，可这却代表了体面。
今年，卫国公府就没有这份体面。
让卫国公发愁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报纸上说了，京城的供电厂已经建好了，明年就开始逐步实现全面供电。
这事儿归工部负责，先供电的肯定是皇宫，然后是王府，依着爵位，往后应该就是国公了，便是内阁的大臣也应该安排在国公之后。
他就是担心，工部，或者说是皇上，会把卫国公府放到最后，等给其他的官员都供上电，然后才轮到他们府上，这得多丢人呐。
卫国公也是爱面子的人，就因为宫中没发年礼这事儿，特意跑去跟夫人商量，年节就不出去走亲访友了，把礼物多备一成，让下人送过去也就是了。
卫国公府照样关门闭府，对外就说他身体不适。
至于老丈人那儿，让两个孩子去，夫人若是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算了，反正他不想出门。
整个就是一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徐氏也没劝，这未必不是好事，国公爷那个脾气性格，时常得罪人而不自知，不愿出去交际就不出去，免得得罪人，免得又闯下祸事。
娘家那边，她是要带两个孩子过去的，连同两个孩子的行李都带过去，到时候就不必跟她回府了，直接跟着父亲去庄子上小住一段时日。
都已经计划好的事情，万万没想到，大年初一的下午会迎来不得不请进门的客人——四皇子。
这位不是自己来的，带了整整三辆马车，陪同的人里居然还有皇上身边的生活秘书。
常禾原来是跟在皇上身边的侍者，到了年纪后，原本就该被放出去的，因为能力强，所以又被聘做生活秘书。
“四殿下身子骨薄弱，前两天又病了一场，皇上特意请了高僧来瞧。那位高僧建议，让四殿下成年之前养在宫外，以此躲避灾祸、休养身体。”
常禾说了一大串，但卫国公没太听懂，什么叫养在宫外，而且京城哪里来的什么高僧，皇子病了就请太医，让高僧看有什么用。
常禾擅长察言观色，而且卫国公这个人确实好懂，什么想法都在脸上，仔细给卫国公解释了解释。
简单来说，就是高僧给皇上出了个主意，为了四皇子身体健康，所以在没有成年之前养在宫外，皇上觉得卫国公府作为四皇子的母家，很适合抚养未成年的四皇子。
卫国公脑子懵懵的，不明白皇上此举到底是给卫国公府的恩典，还是在变相放逐四皇子。
“既然是躲避灾祸，那四皇子在成年之前，对外就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所以世子往后就不用去宫中做伴读了。”
皇家书院没有四皇子这个学生，那自然也就不再需要卫国公世子伴读。
卫国公这会儿脑子清明了，不是恩典，是放逐。
想想他要是把方明渐送到胡姨娘家中去养着，对外不让人知道，成年之后才能回来，这不等同于直接放弃了这个儿子。
当皇帝的果然都是狠人，虎毒还不食子呢，更何况四皇子已经够可怜了，庶出的身份，又有足疾，还被他这个当舅舅的拖了后腿。
常禾交待完就离开了，除了那三辆马车，留给四皇子的只有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连侍者和宫女都没有。
虽然是外甥，但卫国公也没怎么跟这个大外甥相处过，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况，他也怕自个儿哪句话说的不对，再把小娃娃惹哭怎么办。
“以后缺什么就跟舅舅说，我……我带你去找明朗，不，要不还是先去见你外祖母吧，对，得先见长辈。”卫国公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
相比之下，四皇子就淡定多了，既不愤怒，也不沮丧，如果卫国公仔细瞧的话，其实不难发现四皇子脸上的轻松愉悦。
“劳烦舅舅让明朗过来，让他陪吾……陪我去见外祖母。”
在去寻父皇之前，齐誉本来只准备了十天的行李，到了父皇那儿，高僧是没见着，但借着高僧的名头，可在宫外一直待到成年，从六岁一直待到二十岁。
这结果并不让人意外，他在皇家书院的先生们那里没有藏拙，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这么的干脆利落。
卫国公忙遣人去唤世子，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但实在不知怎么跟四皇子说，偏偏皇上的那个生活秘书也没把事情安排妥当。
皇子养在大臣家里，还不能以皇子的名义生活，那就是要隐姓埋名了，是不是得起个假名，是不是要去办个假身份，没有身份证在京城可是寸步难行，不去宫中读书，那就得到别的地方读书……
这些他怎么跟四皇子商量，还是明朗来吧，好歹一起读了几个月的书，年龄上又只差两岁，能说到一块儿去。
“殿下先喝杯热茶暖暖，我去看看明朗到哪儿了。”
顺便提前嘱咐嘱咐，把四皇子的处境说明白。
卫国公半路把儿子截住，张口便是：“我的天爷啊，活得久了什么事儿都能见着，四皇子以后就住咱们家了……”
方明朗倒是比他爹镇定些，毕竟上辈子见过的、听过的奇事儿多了，连穿越这种事都让他赶上了，不过是皇子被送出宫抚养到成年，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殿下还好吧？”
再怎么早熟，也只是个六岁的小孩子，遇上这事儿，得受多大的打击啊。
“倒是没哭没闹。”卫国公想着那可怜的小娃娃，也不知道这被宫中撵出来跟他有没有关系，毕竟他可是把皇帝得罪得死死的，可千万别是受了他的拖累，“你去看看吧，好好安慰安慰殿下，再把人带到你祖母跟前去。”
好歹不是亲外孙，母亲就算伤心，那也是有限的，淑妃是父亲的姨娘所生，小时候也是养在姨娘膝下，那姨娘比父亲早走一年。
方明朗没跟父亲多说，一路小跑到外书房，安慰的话还没想出来，就见四皇子盘腿坐在太师椅上，正拿着块点心在吃。
这也看不出来伤心的样子，而且跟在宫中板板正正的时候比起来，如今的四皇子反倒更有几分孩子气。
“见过殿下。”
四皇子抬了抬下巴，“起来吧，往后就不是什么皇子了，我给自己起了个化名，就叫李逍遥，你觉得怎么样？”
李逍遥，我还赵灵儿呢，这名字起的仙侠气十足，该不会也是个穿越的吧？
“这名字有什么讲究吗？”
“也没什么讲究，李是大姓，比较常见，‘逍遥’这两个字是我喜欢的，以后别喊我殿下了，喊我的化名就行。”四皇子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逍遥是他上辈子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这辈子倒是有了。
脱离皇子的身份，在宫外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应当就是逍遥吧，反正比做皇子、做皇帝逍遥得多。
连化名都想好了，方明朗觉得四皇子这会儿应该是不需要安慰，需要展望新生活才对。
反过来想想，出宫也没什么不好的，宫里规矩多，四皇子也不受重视，书读的好了，人家觉得有野心，书读的不好，这又成了可嘲笑的理由之一。
“逍遥弟弟，出宫好啊，我也不用每天起那么早去宫里读书了，我以前听郎中说，小孩子每天要睡足五个时辰，这样才能长个儿，要是睡不饱，那就容易长不高。还要多做运动，我听人说，京城书院每年都会举行一届运动会，有蹴鞠、有篮球、有跳绳……”
方明朗上次在两个表妹那儿听了京城女书院的情况后，回来就让人打听了京城书院的情况，比起皇家书院，京城书院的规模那可就大多了，光是小学部就有上万人。
而且有意思的事情也多，院级运动会虽然一年只有一届，但是中间还有部级运动会、有班级运动会，还有各种各样的比赛，什么朗诵比赛、演讲比赛、书法比赛……
那才叫多姿多彩，反正比起在宫里当伴读，方明朗更想去考京城书院。
京城书院作为天子脚下规模最大的官学，入学条件并不算苛刻，一是要有京城户口，第二就是要通过入学考试，不要求有什么学区房之类的。
齐誉当皇帝的时候，也曾去京城书院视察过，京城书院每年的运动会都办得轰轰烈烈，回回都是要上报纸的，确实比在宫里有意思。
见四皇子意动，方明朗赶紧把报名的消息也说出来：“京城书院每年有三天的报名时间，就在正月十六到正月十八，之后会进行统一的考试，通过考试就能入学，逍遥弟弟要是想去，得赶紧先把身份落实。”
得先办个假身份，落户在京城，然后才能去京城书院报名。
户籍方面朝廷管的很严，普通人很难作假，就算是官员想要作假那也不容易，别看方德善是卫国公，这事儿让他办就不成，一则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二则是找不到门路。
四皇子清楚卫国公的本事，也没打算把这事交给卫国公去办，免得办砸错过了开学报名。
“听明白了吧，跟常禾说，帮我办个假身份，京城户口，姓名：李逍遥，剩下的随便。”齐誉吩咐道。
带着两个护卫可不光是为了安全，更重要的是方便联系宫里，父皇说了，生活上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就找生活秘书常禾。
像□□、缺钱花、缺人手用，这些事儿都找常禾。
两个人不光决定了要去京城书院上学，还把接下来半个月的行程定下来了。
方明朗本来是要跟着外公去庄子上学习的，但这不是四皇子来了。
而且他也不用再去宫里跟两个学神当同学，京城书院大都是普通孩子，他完全可以按部就班的来，不需要再拔苗助长，也不需要再头悬梁、锥刺股。
四皇子还是有好学之心的，所以接下来的半个月，下午都雷打不动去京城图书馆呆着，上午和晚上去逛芙蓉街、去放烟花、去勾栏看戏。
卫国公还不知道两个孩子如此向往新生活，四皇子要在家里长住，这可不是小事儿，他要告知母亲一声，还要把这事儿告知夫人。
四皇子住哪个院儿，安排什么下人，吃穿用度怎么安排，这些都得是夫人来管，他可管不了。
方明朗带着齐誉去看祖母时，老人家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不光亲自挑选的见面礼，还吩咐膳房准备了待客的晚膳。
老卫国公夫人在老国公去世后，开始信佛，去年专门在院子里盖了一间小佛堂，每日潜心拜佛，很少管事儿了，颇有些心灰意冷之态。
摊上脑袋不灵光的儿子，想不心灰意冷也难。
她送四皇子的见面礼里就有一串开光的佛珠，一模一样的佛珠几个孙儿也有，都是供在佛堂上，受了香火的。
四皇子多年没有见过这位老夫人了，如果这辈子跟上辈子一样，那老国公夫人便只剩下两年的寿命了。
但现在也说不准，卫国公世子活着，国公府的后院还算安稳，不至于扰到这位老国公夫人的清静，大概能多活几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