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多事最开始发生的时候, 是没有知觉的，要很久很久之后回忆起来，才会寻到蛛丝马迹。

    比如从一开始谈潇就知道李彧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眼前他和别人亲密贴身跳舞的场景她并没有太过惊诧。

    可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还会这么失望呢？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心脏在往下坠, 一直坠，看不到底。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他女朋友, 而是一个旁观者, 所以也就没有愤怒和悲伤，甚至觉得这画面有些和谐。

    她站在酒吧，就这么木讷地望了他一会儿, 一时之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他在舞池里, 自由地像一只鸟, 他是这种地方的常客，或许对他来说，那女孩故意把鼻尖擦过他的脸, 似乎也只是一种玩闹方式。

    他往后躲了一下，但没有更多的反应了, 似乎看穿了对方故意挑逗的把戏，扯着唇角笑了下，拉开一段距离，脸上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并不回应，但也并没有太抗拒。

    女孩儿拍了拍他的脸, 冲他竖小拇指，然后歪着头指一指自己的脸, 似乎在问：要不要亲一下？

    他俯身，作势要亲她，可在要触碰的瞬间退开。

    女孩儿意识到被耍了，拍了他一下。

    他退了一步，被挤在了人群外。

    女孩儿试图拉他，没拉到。

    很多人喜欢他，大概是喜欢他身上那种随性，张扬、肆意，把好写在脸上，把坏也写在脸上。

    可一瞬间，她觉得有点生理性的反胃，然后是冷，她很想抱住自己，可她什么也做不了，于是仍旧木讷地看着他。

    她觉得自己应该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走上前大哭大闹，质问他那个女人是谁，跟他什么关系，但未免有失尊严，且这项技能她一向欠缺。

    她又觉得自己应该转身就走，可仍旧幻想他会因为突然扭头看到她而惊慌失措。

    她希望他在意她。

    可他不会的。

    他天生就是野马，而她从来都不是驯服者。

    他真的看到她了，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拨开人群朝着她走过来。

    他并没有惊慌失措，表情平淡得像是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表情从容得甚至让谈潇怀疑自己想多了，怀疑自己心胸太过于狭隘。

    她说不上来是失望更多，还是痛更多，直勾勾看着他。他没有解释，也没有慌乱，只是稍带着探究地挑了下眉：“怎么来这儿了，跟谁一起？”

    或许真的是她太计较，也或许是他手段太高明，所以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发脾气。

    她很平静地回答：“跟师姐。”

    他点点头：“要不要去我那儿玩会儿？”他们一群来了十几个人。

    然后谈潇才看了舞池边那女孩儿一眼，她也下来了，站在旁边抱着外套，似乎在看乐子一样看着她和他，也似乎只是在等他。酒吧里灯光晦暗，看不清楚人脸，只模糊地觉得长得很漂亮。

    他身边从来都不缺乏朋友，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

    她没有太多的外貌优势，性格也向来都不是李彧会喜欢的那一类，可为什么两个人在一起了呢？她本来以为自己弄清楚了，可突然又费解起来，于是她沉默思考了会儿，但可能是酒吧太吵了，她一时没有想起来。

    “是你朋友吗？你们关系看起来很好。”她发了会儿呆，然后冲着女生抬了下下巴，几乎用尽全力，也只能说出来这么一句。

    李彧不知道是装不知道，还是真的忘了那女生，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才恍然片刻：“啊……算是吧！不熟。刚就闹着玩呢，别介意。”

    他最终还是解释了，但谈潇并没有觉得好受一点，从刚刚开始，她就觉得胸口堵着，喘不过来气，好像很难受，可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只是觉得整个人闷闷胀胀的。

    她手上戴了一条手链，这会儿摘了下来，塞到了他手里，像是进行某种仪式感。

    手链上挂满了吊坠，星星和月亮，还有笑脸，因为她小名叫笑笑。

    有一天他们一起出去看电影，他玩着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戴上了，她发现的时候心脏砰砰地跳，明知故问：“给我的吗？”他笑了下：“不然呢？”

    “谢谢。”她有些拘谨。

    他便歪着头笑了下，然后牵起她的手举在眼前：“我第一次主动给女生买礼物，挑了好久，觉得这个和你最配。”他挑着半边眉毛，凝视她，一副讨要夸奖的表情。

    她看到那个笑脸吊坠，仿佛听到了他隐秘的情话，心脏跳得更欢快了。

    “谢谢。”她又说。他“啧”了声，似乎不满她的迟钝，侧头在她嘴巴轻轻啄了一下：“我更喜欢实质性的感谢。”

    她脸一下子烧到耳根，他笑得更彻底了。

    他一直都游刃有余，而她一直都仿佛在悬崖边走钢丝。

    或许他也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他们并不合适。

    她一直不敢告诉陈沐晴自己和李彧在一起了，大概也是害怕将来终有这一天。

    她忽然抬头，鼓起所有的勇气说：“我不喜欢你那样。”

    这句话似乎耗费了她所有的勇气，从小到大，她都站在所有人的立场上看问题，把一重又一重的枷锁套在自己身上，对父母说不了狠话，就连恋爱也不能避免，她总想，他本来就是那样啊，爱玩爱闹洒脱随性，他以前就是那样的，好像要求他和异性保持距离是一件很过分的事。

    好像要求他为自己做出一点点让步都是一种无理取闹。

    好像她就应该安静乖巧懂事不吵不闹。

    可明明她是他女朋友，可明明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为什么她连要求都不敢提呢？

    李彧微微蹙了下眉，然后扯了下唇角，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谈不上是生气还是不在乎，有些散漫地说：“这就开始管我了啊？”

    谈潇吞咽了口唾沫，觉得有些失望，更多的是难堪，她突然觉得那些甜蜜和心动像是浮在空中的泡沫，她摸不到，一直都摸不到，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被在乎。

    那短短的半分钟里，交往这么久以来的所有细节都迅速地闪回了一遍，她像是经历了一场严寒和酷暑，然后在冰天雪地里醒过来，冻得牙齿直打颤，她突然笑了下：“不敢管，李彧，那我们分手吧！”

    他脸色终于变了，眉毛深深蹙起来，手下意识地抬起来似乎要去抓住她，她退后一大步，然后转身走了。

    她跑得很快，她觉得李彧会追她，可跑出酒吧回头看，只看到后门灯牌在闪烁，里头很热闹，门口却意外得安静，旁边停靠了几辆出租车，行人寥寥，树影婆娑，路灯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在安静里听到手机的声音，他发了很多消息，最开始是质问她突然抽什么疯，然后是反思刚刚所有的行为，他又解释了一次他跟那女生根本不熟，只是她逗他玩而已，他说她要是不喜欢，以后他离远一点就是了。

    她一直不回，他就开始打电话，电话不接他又开始发消息：你在哪儿？回我。

    ——求你了姑奶奶。

    ——大晚上的你别闹。

    ——回我，我送你回去。

    ——别乱跑。

    ——我看不到你，回我一下。

    他大约人在前门，世界这么小，可世界又那么大，错过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她拉开路边出租车的车门，坐上去后回了他：已经上车了，不会乱跑的，我不是小孩子。

    ——你去玩吧！

    ——不用担心，我直接回学校了。——再见，以后就不联系了。

    语音弹出来，是他略显急切的声音：你在哪儿？别搞我谈潇。

    她没有回，跟师姐说自己临时有事先回去了，然后把手机塞进了包里。

    她看着车窗外，发了会儿呆，没有什么情绪。

    失恋了吗？

    好像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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