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邹瑜就捧着俩雪糕回来,一个黄桃的,一个鲜奶的。
“谢谢邹瑜!”林昭美滋滋,挑了个看起来稍微便宜些的,拆开包装袋。
冰袋锲而不舍压在眼皮上,她一定要在回家前让眼睛消肿,不然奶奶看了肯定会担心。
“谁给你的冰袋呀?我怎么就没想到。”邹瑜一拍脑门儿。
“冰勺子就很好。”林昭笑,小兔牙明晃晃。
风吹过,她眯起的眼睛像弯月亮,看起来似乎比她手里的雪糕还要甜一些,“冰袋是同桌给的。”
邹瑜整个人都不好了,半晌,才讷讷开口道:“你同桌也是个神仙。”
“怎么啦?”林昭笑眯眯问。
邹瑜摆着手指数给她:“谢辰青长了个非人类大脑我就不说了,长了那么一张脸我也不说了,你知道追他的班花级花校花有多少吗?”
“追他的小姑娘手拉手能绕篮球场三圈,硬是没有一个能近得了身,真的,白瞎了那张脸,就只会算数学题……”
林昭小小口抿着雪糕,口腔里奶味浓郁,甜甜化开。
眼睛不由自主看向篮球场那个白色的身影。
谢辰青手里的篮球进了篮筐,个高腿长站在阳光下,风吹过,窄瘦腰线影影绰绰。
站在那,就让人想起肆意生长的小白杨,又或者是夏天带着橘子汽水儿味道的风。
校服也压不住那身青涩明朗的少年气。
是让人心动的十七岁少年。
他并不是只会做数学题,林昭在心里小小声补充。
他还会给她买糖,给她买冰袋,在公交车上人特别多的时候握住她手腕,记得她怕黑,会送她回家。
当然她不能这样说给邹瑜听,这样的话一说出来,实在是太容易让人误会。
“所以,他对你,好像有点不一样。”邹瑜冷不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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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中高三,一天八节课。
下午五点半放学,一个小时的晚饭和休息时间。
谢辰青和韩杨从食堂回来时,林昭正坐在位置上啃面包,脸颊圆鼓鼓的。
那个面包味道很差劲,但是胜在便宜,还能填饱肚子。
小姑娘手里拿了本书,看得认真,对于他走近毫无察觉。
直到他叩了下她课桌,她这如梦初醒般小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赶紧站起身,还磕到了桌子角。
手里的书倒扣着,红色封皮,黄色字体,写着:《西藏生死书》。
晚上放学后,谢辰青把自行车停在楼下,电梯到六楼。
家里的阿姨切了水果,喊他吃一点再去看书。
“奶奶睡了吗?”
“没呢,老太太在书房。”
谢老太太白t恤,浅灰运动裤,一头银发,精神很好。
她摘了眼镜,书放回书架,看着自己孙子微微笑了。
谢辰青唇角轻抿:“奶奶,《西藏生死书》是讲什么的?”
“我记不太清了,”谢老太太略一思考,“大致是讲,怎样去接受死亡。”
谢辰青微怔。
书他没看过,不能妄下断论。
只是情绪越是抵抗,越是容易弥足深陷。
越是看些生生死死,岂不是越忘不掉。
谢老太太疑惑:“怎么了?”
谢辰青捏了捏后脖颈:“没什么,我来找几本适合小孩儿看的书。”
片刻后,他从书架挑了一堆小说漫画。
扔进书包,拉上拉链。
翌日,林昭坐五点五十的公交车出门。
路过传说中的“院士小区”,林昭不禁往窗外看了眼。爬满绿植的矮旧楼房,每道缝隙都遍布岁月痕迹,在高楼万丈平地起的市区显得格外清幽静谧。
谢辰青推着自行车出门,黑色双肩包背在背上,脸是冷淡的白,轮廓清俊。白色校服t恤被风吹起,像深海上扬起的小小的帆。
公交车走走停停,到校六点二十,林昭刚坐下,谢辰青也出现在教室。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堆书,“换本书看。”
少年顶着一张冷漠又困倦的脸,声线还带着点儿没睡醒的哑,格外……磁性。
林昭茫然:“什么。”
他垂眼看人的时候,睫毛又密又长,“这些书你挑一本,换你那本什么生死书。”
而他手里:漫画,从《海贼王》到《火影忍者》再到《灌篮高手》;小说、散文,从《解忧杂货铺》到《黄金时代》再到《沉睡的森林》……
林昭眨着双无辜的大眼睛,一直到这会儿都迷迷瞪瞪。
他就那么想看她的书吗?
要拿这么多看起来就很好看的书换?
她抿了抿唇,最后挑了那本《病隙碎笔》,笑出一口小白牙:“就这本吧。”
“嗯。”谢辰青收走她的《西藏生死书》。
那架势,莫名让林昭想起,初中专门收女生小说的教导主任。
只是,教导主任不会在收走你的书之后,再冷着张俊美无俦的脸,侧过身补充一句:
“看完告诉我,再给你带。”
很久之后,林昭才发现,当她越是想要从情绪里挣脱出来时,越是被牢牢纠缠。
可当她不再刻意抵抗,却不知不觉从中挣脱了出来。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谢辰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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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繁忙的高三生活中,最让人期待的,就是每个补课的周末下午,班主任会拿出两节课时间,给大家放一场想看的电影。
周日下午,结束一周紧张学习,教室窗帘拉上,目光所及之处瞬间暗下来。
上课用的投影缓缓下落,学委把自己u盘连接到讲台电脑。
刚从试卷堆里挣扎出来,难得的放松时间,再无聊的电影也变得弥足珍贵。
可下个瞬间,林昭却如坠冰窟。
《湄公河行动》几个字缓缓出现在屏幕上。
心脏骤然缩紧,像是被一把铁钳扼制住,稍一挣扎就是难言刺痛。
别人是在看电影。
她却好像,是在看父亲生前的日常。
不知道过了多久,屏幕像被一把火点燃,枪声警笛声混杂在一起,不绝于耳。
男主人公身陷囹圄,生死仅在一线之间,满眼都是触目惊心的红。
林昭眼眶发疼发涩,手紧紧攥着课本一角,关节泛白。
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危在旦夕的缉毒警察。
爸爸去世前也是这样的吗?
他该有多疼啊……
猝不及防地,眼前倏然一黑。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离得近了,有温热的温度。
她什么都看不见,耳边爆炸声四起,悲痛怒号就在耳边。
眼泪顺着脸颊轮廓悄然滑落。
她睫毛扫过他掌心,像被雨打湿的蝴蝶翅膀。
宽大的校服显得整个人更小,肩膀微微颤抖。
他听见她深吸口气,打着小哭嗝,极力抑制住哭腔。
他第一次见她,是幼儿园第一天。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一看就知道得了父母很多宠爱,温柔的妈妈,穿军装的爸爸。
后来她跟着母亲随军,再次见她,不是在开学的升旗仪式,而是林震的遗体告别仪式。
那天国旗盖柩,天降大雨,路人自发前来,送缉毒英雄最后一程。
“向烈士三鞠躬!脱帽!”
“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礼毕,戴帽!”
穿军装礼服抬棺的军人,抱着黑白遗照的老人。
旁边的女孩个子很小,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那面盖在棺材上的国旗。
她死死咬着嘴唇,眼眶通红,拼命忍着不哭。
直到身边空无一人,她抱着膝盖坐在墓碑前,泪如雨下。
林昭吸吸鼻子,握着谢辰青手腕往下,电影已经播放结束。
她自虐一般想象父亲牺牲前画面。
母亲生病,亲人朋友陪伴到生前最后一刻。
而父亲牺牲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只有鲜血淋漓。
他该多疼多绝望,又有多放不下多不甘心。
只是时至今日,犯罪团伙逍遥法外,下落不明。
“那个警察……他死了吗?”
她眼里的希冀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要支离破碎。
屏幕上的缉毒犬立了墓碑,而缉毒警察下落不明。
谢辰青轻声道:“没有,他选择留在禁毒一线。”
林昭心里那块大石头重重落下。
她脸上满是泪痕,却瞬间破涕为笑,小兔牙可可爱爱:“那就好!”
屏幕上花絮、主创名字滚动,半个教室的人沉浸其中,没有人去开灯。
四下漆黑一片,所以没有人注意教室最后面的角落。
“过来。”
“嗯?”
“你同桌给你擦眼泪。”
谢辰青冷冰冰的声线满是嫌弃,可眉眼又是温柔的,深黑眼底藏着柔软月光一般,光亮温和却不刺眼。
林昭哭得很难过,索性也不再害羞,直接脖子一抻小脸往前一送,心安理得享受大佬的照顾。
教室昏暗,他手里的纸巾带过眼角眉梢,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照顾的小孩子,再难过的事情,也有终结的时候。
视线重新变得清晰那一刻,她对上他眼睛。
谢辰青修长手指在她鼻尖上拧了一把,声线轻而凝定,带着不曾示人的温柔:
“好了,哭鼻子的小朋友。”
林昭有些不好意思地抿着嘴角笑。
教室的窗帘拉开,短暂阴沉过后,阳光大片大片照进来。
他们从屏幕里那个炮火连天的世界逃离出来,重新回归现实。
几乎就是那个瞬间,谢辰青决定放弃保送,放弃两年来的所有努力。
他要参加高考,毕业直接考军校。
那个人,让她失去父亲的人。
总有一天,他会亲自将他绳之以法。
所以林昭,不要哭。
你再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