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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有一瞬间,于丁感觉自己看...)

    时逍目光落在宋微勾起的唇角上,眼神倏然阴鸷下来,他上前一步,浓黑的阴影将宋微笼罩其中。他声音狠厉:“现在就不装孙子,缇骑未免放心太早。”

    宋微和宋九太像了,像到时逍差点将她误以为是宋九。

    但宋九从没有像宋微这样笑过,或者说,在邺都两年,他就没怎么真正笑过。

    他年纪小,又是当年锦衣卫指挥使宋琉珲的遗腹子,还手握重权,满邺都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日日夜夜盯着他。久而久之,宋九便将‘不近人情’铸成另一张面孔,牢牢焊在皮肉上,成了人人望之生畏的指挥使大人。

    纵然他天生一双含情眸,里面也没有丝毫柔情存在。

    宋微不一样,她好像天生就知道自己这张脸有多漂亮,笑起来眼眸微弯,眼尾微微翘起勾人的弧度。她眼睛一眨不眨看过来的时候,像极了情/人间深情的凝视。

    她依然笑着:“燕王何出此言?您是怪我没有叫您爷爷吗?”

    宋微眨了一下眼,左走一步跟时逍错开,她踮起脚,凑在时逍耳边,亲密呢喃:“可我爷爷早已故去,燕王要是不嫌弃,给您装孙子,我也是乐意的。”

    “你就不怕我将你赶回云昆老家!”

    宋微彷若无辜的又眨一下眼,轻笑:“威胁我么,燕王也就这点本事了?可下官进锦衣卫,是陛下金口玉言吩咐的,您这是要僭越皇权啊。”

    她着重说了‘下官’二字,果然看到时逍脸色又黑了些。

    时逍陡然出手,抓住宋微手腕,狠声道:“休想转移话题!你进锦衣卫目的不纯,顶着这张脸,将自己来邺都的事情宣扬得人尽皆知,你意欲何为?!”

    “燕王慌了吗?”手腕被攥住,分明已经受制于人,但宋微交谈中丝毫不落下风,她问:“看着我这张脸,想着你做过的事,怕不怕冤魂索命,燕王?”

    时逍另一只手捏成拳,骨节绷紧,手臂上暴起根根青筋。他突然想起什么,抬手摸向宋微脖子。

    从来没跟男子如此亲密的宋微在他手伸过来的时候,浑身汗毛炸起,可右手腕还被时逍捏在手里,她只能向后弯腰,浅桔梗色的直裰在黑暗中弯出一道惊心线条,同时,宋微单腿立于地面,另一条腿裹挟着劲风,狠狠踢向时逍的下巴。

    “登徒子!”

    距离如此之近,宋微打得又没有招法,一看就是自己瞎琢磨的三脚猫招式。

    时逍却因为宋微这句话脸色一黑,差点躲闪不及——这要是真踢上,他少说也得掉颗牙。

    时逍赶紧松开宋微,侧身避开。宋微没了钳制,蹬出去的脚力度不减,劲风吹动了时逍颊边的发丝,而宋微却在快要踢上时逍身侧巨大廊柱的时候遽然收力,悄无声息的停下,收腿。

    点到为止。

    无论多大仇多大恨,在皇宫打架就是蔑视皇权,到时两人都得被罚。

    黑暗中,时逍面沉如水,宋微亦然,她朱唇轻启:“燕王,这锦衣卫——我来都来了。”

    她说完这半句转身就走,也不去看时逍脸色,纤长的浅色身影很快消失在宫灯长廊深处。

    -

    于丁跟在宋微旁边,堂堂一个七尺汉子不住唏嘘:“我差点就要去叫人。”

    “他自个儿都不敢明着出现,自然不会动我,不慌。”宋微活动着被时逍攥过的手腕,估摸着这人真正实力。

    宋微的气质让于丁深感意外,却又给了他零星希望——万一、万一宋微姑娘真能查明真相,将杀害九哥和锦衣卫众兄弟的凶手绳之以法呢?

    “我……哎,有些话不知道当不当给姑娘说。”一向有一说一的于丁抓抓头发,几缕发丝被他抓得松动,垂落在脸颊两侧,他低头看着地面,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良久,于丁下定决心,说:“就凭着姑娘跟九哥一样的脸,我、我说给您听——跟九哥一同追踪银子身亡的嘉玉哥的母亲,在嘉玉哥身死的消息传来后第七天,她去衙门报官,说自己梦到嘉玉哥了。梦境比较诡异,嘉玉哥在梦里并不说话,只是跪着。他跪在一片荒野中,割破手腕用血在地上写字。”

    他舔着嘴唇,说:“那个字,是修身养性的‘修’。”

    于丁一直看着宋微的面色,他原本打算若是宋微露出一点害怕,或者是不解,他就不说了。

    毕竟齐嘉玉只是宋九的兄弟,跟宋微没有丝毫干系。

    宋微姑娘就算表现得再怎么果敢冷静,她也仅仅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包括宋九在内的十七条人命,对她来说负担太重了。

    再说,那也只是齐嘉玉母亲的梦,没有事实依据,怎么查案?

    难道明天齐嘉玉母亲说她梦到凶手是燕王,就得把燕王抓起来么?

    可宋微身上有种上位者的气场,让已经开弓的于丁射不了回头箭。两人一起穿过狭窄的巷子,宋微颔首,语气自然,问:“后续有何发展?”

    于丁赶紧说:“按理说依梦而生的线索,是不会有人在意的。可上面的人大概真想不出线索,就死马当活马医,居然说‘头七回魂’,指不定真有线索,就开始顺着‘修’字往下查。”

    “哦?”直到这时,宋微目光中才带了不解和质疑,“如此荒谬?”

    梦境哪能成为证据?

    “可不是嘛!”于丁附和,“但上面的人说这是事出有因,十七个锦衣卫身死,无数白银去路不明,消息传回来后,连续数日,陛下早朝时频频发火,各方都不敢轻易结案。锦衣卫、东厂连同六扇门一起都查不到丝毫线索,陛下又催得紧,各方压力都大,想随便找个替罪羊都找不到。只能抓到一点线索是一点,硬着头皮往下查。”

    “那,查到什么了?”宋微思索着,“修字的含义太多,跟死伤情况和白银去路能有什么关系?”

    宋微说得在理。

    ‘修’字——修身、修理、修心,怎么扯都扯不到锦衣卫身死和银子上面。

    于丁见她反应这么快,不禁响起故去的九哥——九哥也是这样,通过一点小细节就能推测不少情况,聪慧过人,破了许多沉疴悬案,甚至还为当年宣判的要牢底坐穿的前朝罪臣沉冤昭雪,让他们能过上正常生活。

    于丁压低了声音,说:“姑娘有所不知,单纯一个‘修’自然查不到什么,但两个月后,有一个太学生突然说,‘修’字不正是太子表字‘文修’中的一个吗?”

    他又舔了舔嘴唇,鹰眸环视四周一圈,谨慎说:“后来那太学生某天喝花酒喝醉了,晚上回家时不小心栽倒在护城河里,人还是我们打捞的,死得透透的,死因是溺水。陛下也不再提此案,就这么囫囵结案了。”

    如今皇帝身体不好,太子便牵扯到一国社稷。庆云帝不可能任由官员们把太子扒一个底朝天。更何况,这只是一个依梦而生的证据,以此来说太子德行不端,谋财害命,未免太过偏颇。

    这个案子开始查得轰轰烈烈,最后收场寡淡无味。

    甚至还不准所有人再提。

    穿过这条巷子,就到了宋微现在居住的客栈。四扇大门,门廊上挂着两个圆灯笼,映出‘悦来客栈’四个字。

    于丁也仅仅送她至此,并不露在明面上,宋微颔首道别,却在临走前多问了一句:“于哥,太学生何时死的?”

    “十日前。”

    于丁明显察觉到宋微姑娘的睫毛颤了颤,在她偏头的瞬息,于丁看到她眼眸里似乎有些许晶莹。

    当他想要再看一眼时,宋微已经往前走了一步,微光下,她的背影纤细又挺拔,一步一步往前走,飒沓利落。有一瞬间,于丁感觉自己看到了九哥。

    -

    “微儿,师父跟你一起去。”矮小的中年人同样拿出一身夜行衣,准备往自己衣服外面套,说,“你内力还未恢复,师父跟着你,好歹有个照应。”

    屋里没有掌灯,黑逡逡里只剩下窃窃私语。

    宋微正在装垫肩,她完全不同意:“师父,我如今虽然内力微博,但轻功尚在,逃跑不是问题。您已经十六年没来过邺都了,万一被人发现该逃往哪条路都不确定。再说,您的身体……”经不住这么来回奔波。

    陈闻之完全不把自己身体情况放在心里:“放心,我只是年纪大,其他哪儿哪儿都好,你在前面带路就好。”

    宋微抿了抿唇,套好了夜行衣,说:“师父,徒儿要去嘉玉家里,您就得留在客栈,万一有人夜探,发现屋里没人怎么办?”

    这句话把正在系衣服带子的陈闻之给难住了,是啊,微儿如今被各方盯着,比当初身为‘宋九’的出境还要艰难,万一有人夜探呢?

    陈闻之坐在床边,说:“四更时你要是还不回来,师父亲自去找你。”

    “是!徒儿一定早些回来。”

    宋微蒙上黑色面巾,从半开的窗户中溜出去,轻飘飘的在墙上一踩,跟路过打更人的锣声重叠,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浓深夜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