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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陈闻之废了好大劲儿,才分...)

    月似银钩,安静垂悬于墙外刺槐枯瘦的枝桠间。

    一道黑影在刺槐下一闪而过,与墙根黑漆漆的苔藓融为一体,一点响动都没有。

    一墙之隔,便是齐嘉玉的家。

    齐嘉玉,祖籍邺都,太玺十三年受父亲恩荫进入锦衣卫训象所;时隔四年,又在宋九手下拔擢为锦衣卫百户,在南镇抚司管理军械。

    不同于大部分锦衣卫的肌肉遒劲,齐嘉玉除了身高跟得上锦衣卫要求外,身型看起来是有点单薄的。不止身材,齐嘉玉天生长得就像个读书人,做事更是斯文有度。脱去锦衣卫那一身劲装,换成直裰长衫,说他是教书先生都有人信。

    去年五月,宋九晋升锦衣卫指挥使,当晚宴请诸位下属。

    同样是一个弦月夜,混不吝的锦衣卫们拿齐嘉玉开涮:“嘉玉啊嘉玉,我家要是有妹子,绝对许配给你。”

    那个穿着锦衣卫制服的齐嘉玉立马红了脸:“成亲乃是终身大事,这种玩笑不能开!”

    其他的同僚们哈哈大笑,他们一口闷完一碗酒,清冽的酒水从唇角蜿蜒滑下,再开口,说得话就更浑了。

    “嘉玉啊,你这样的,成亲后不会都不敢跟娘子说话吧?”

    “那就更不敢脱衣服洞房了。”

    “哈哈哈嘉玉啊——”

    齐嘉玉臊的说不出话来,他也不跟大家喝酒,背过身在一边给众人煮醒酒汤。

    宋九为人自持,这种情况下喝不过三碗,‘他’不会跟其他人一起说荤段子,只是端起两碗酒,走到齐嘉玉身边。

    齐嘉玉正顶着一张大红脸煮汤,周围又都是同僚,不觉便卸下所有防备,晃神间连宋九走到他身边都不知道。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好看的手端着一碗酒呈到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顺着那紧贴着手腕的藏青色绑缚往上看,入目便是宋九那张美到惊心的面容。

    上司赐酒,齐嘉玉慌忙接过酒碗,又慌忙往嘴里灌。因为灌得太急,接连咳嗽几声,整张脸更红了。

    宋九眸间罕见勾勒出笑意,称赞:“嘉玉爽快。”

    齐嘉玉要起来行礼,被宋九拦住了,‘他’微微侧身,洒脱的指了指背后那群喝得东倒西歪的锦衣卫们,又收回食指,抵在唇边:“嘘。”

    微红的薄唇配着修长的手指,有种禁欲到极致,却又糜烂到极致的冲击力。

    齐嘉玉不敢多看,只能低头捧着碗小声说:“谢指挥使大人。”

    “怎么不去跟他们喝酒?”宋九端着自己的酒碗坐在齐嘉玉身边,一碗酒四平八稳,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动作撒出一滴。

    “属下不、不会喝酒。”

    宋九看他,眸中倒映着煮解酒汤的火苗,神色是相当的漫不经心,说:“刚不是挺能喝的。”

    齐嘉玉是个老实巴交的性子,实话实说:“属下怕疼。酒太烧了,从喉咙疼到肚子里。”

    这话被后面一个醉汉听到了,大声嘲笑:“嘉玉啊,烧疼哪叫疼啊,那叫爽快,懂吗?一碗酒下肚,所有烦恼都消了!”

    说话的人是南镇抚使,齐嘉玉只是南镇抚司的千户,他立马应声:“是,是,属下知道了。”

    宋九把自己的碗抛给南镇抚使,睨着那人喝完,道:“消烦恼作甚,有烦恼,才是有滋有味的人生。”

    那边人借着醉意起哄:“指挥使大人说得对!”

    “九哥说得对!”

    没人知道,宋九其实也不大能喝酒,一是担心喝酒后忘了伪装,暴露身份;二则是跟齐嘉玉的原因一样,那些酒不管是甘醇还是浓烈,进入‘他’肚子,都烧得慌,有时连嗓子眼儿都是辣的。因此,宋九会让人在酒后给自己备一碗蜂蜜水,久而久之,酒后喝水成了‘他’的习惯。

    散场前,宋九正在跟北镇抚使说诏狱的事情,下人端来蜂蜜水,‘他’突然想起什么,招呼那边收拾残局的齐嘉玉过来,随手将下人放在桌上的碗递给齐嘉玉。‘他’的手不算大,但指骨修长,指甲莹润,端水从来是沉稳有力的。

    宋九的吩咐更简洁明了:“喝。”

    齐嘉玉一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他唯唯诺诺:“指挥使,我……”

    宋九依然递着碗,说:“我赔罪的。”说完‘他’继续跟北镇抚使交流。

    齐嘉玉接过碗后一口喝完,悄声退下。直到碗里的水入喉,他才知道那是什么,同时也想到了宋九指挥使所说的‘赔罪’是何意。

    可就是这么一个怕疼的人,三个月前,给宋九挡了六刀,刀刀深可见骨。即便这样,他依然护着宋九逃走。

    直到安全后,齐嘉玉一直紧绷的精神才溃散,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败下来。临死前他笑着说:“不疼,指挥使,属下不疼。”

    “今儿个属下跟兄弟们一起死,日后下黄泉,指、指不定还要被他们灌酒……不知属下当、当不当得指挥使赏赐一碗蜂、蜂蜜水……”

    宋九当时抱着嘉玉没有了气息的身体跪坐在地,嚎啕大哭。

    ——嘉玉给‘他’挡得那几刀,在这时好像又一刀刀砍在‘他’身上了,‘他’好疼,‘他’跟嘉玉共感了。

    师父陈闻之找到宋九的时候,‘他’满身都是血,自己的、兄弟的、敌人的,远比背后那一轮殷红的残阳还要艳烈。

    瘦小的中年人用劲儿将宋九抓着齐嘉玉的手掰开,把徒弟背上身,宋家其他几个叔叔过来处理尸体。

    宋九浑身滚烫,神志不清,眼泪好像都流干了,嘴巴里一直呢喃着说话。

    陈闻之废了好大劲儿,才分辨出徒弟在说:“疼……我疼……我好疼啊……”

    -

    宋微从不信什么头七回魂,托梦追凶。就连她自己,至今都不知道是哪方要他们的命,更何况是嘉玉。

    她想,如果嘉玉真的头七回魂,该问她怎么还没送蜂蜜水啊。

    至于那个诡异的‘修’字,一定是有人逼迫嘉玉母亲这么说。

    她傍晚那会儿之所以问于丁那个太学生什么时候死的,是因为嘉玉母亲和太学生是这件事情的引子和导/火/索,这件事的幕后主谋定然要在皇帝压下事态后,除去所有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人。

    太学生已死,下一个,就是嘉玉母亲了。

    十天,要是他们行动快一点,黄花菜都凉了。

    宋微在墙根仔细听着屋内动静——有沉睡中的均匀呼吸声,里面有人!

    她先是在屋外踩了几个点,确认没有埋伏后,随后悄悄顺着刺槐的阴影进入院子。

    甫一进入,整个小院立刻陷入一片死寂!刚刚听到的呼吸声仿佛是宋微错觉。

    死寂过后,是零星细碎的脚步声,正从屋顶传来。黑暗中,瓦利轻轻颤动的声音好像就响在耳边!

    被埋伏了。

    一枚短而薄的刀片悄然滑入宋微手心,她屏住呼吸,判断来人的数量。

    正对着院子那间屋子的灯倏然亮起,一个鼻梁高挺的侧影出现在窗边,他淡淡吩咐:“抓活的。”

    “是!”

    宋微几乎在灯亮的瞬息就向前冲去,左侧房屋顶上全都是高手,硬拼一定会引来更多追兵,逃为上策。

    在宋微有动作的时候,屋顶上的高手们也俯身下跳。他们原本只是担心进入院子的‘猎物’翻/墙逃走,才要在高处压制,现在宋微自己放弃了可以攀高的墙壁,他们自然也会下来追。

    宋微跑到厨房旁边的木柴堆边,头也不回的捡起几根往后扔——院子如此之小,动手的话一定会暴露身份。

    最后一根柴火恰好冲着亮灯那个屋子的窗户,跟在宋微身后的一个人脚步一转,抽刀直劈向那根木头。

    却不料劈开后才发现木头中有一枚小而精巧的薄刃!

    因为木头被劈开,薄刃向前冲的速度更快,直冲那农家的九格木窗!

    拔刀人的瞳孔骤缩,高呼:“保护主上!”

    另外两个人追宋微的动作一顿,宋微借力踢开一人,同时跳上另一个墙头,顺着屋檐跑离了包围圈。

    房内之人气得跳脚:“拦住他,抓住他!”

    “是,主上。”

    周围的民居里死寂一片,往常的磨牙、打呼噜、梦呓尽数消失,就连犬吠都听不到。这就导致身后那紧跟不舍的脚步声尤其明显。

    怕是避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宋微指尖不知何时出现三枚细而窄的小刀,而后面三个人也追到近前。宋微往前冲做了一个虚晃的假动作后,仰面躺倒,顺着墙垣向后冲。

    在她刚后移不过三寸后,一柄钢刀带着破空声,赫然赐在她刚才冲向的位置。

    宋微躲过后面三位的刀,同时将自己的窄刀甩出一枚,划破其中一人的立领。月光下,那人喉结微小,身型高大,颊边无须,是大内的高手!

    她心里震惊,不再与这三人缠斗,借着夜色和自己对杂巷的熟悉,整个人如鬼魅一般,跟阴影融为一体。

    -

    “徒儿在发现他们的时候,本可以用师父教的轻功飞走,但那样既暴露师承,又得不到任何消息;后来在追踪中,徒儿发现他们脚步声整齐又熟悉,以前应当听过。这不是锦衣卫那种轻若点水的声音,而是异常整齐划一,像从小一起练出来的,徒儿有些怀疑他们的身份。再用指尖刀一试,果然是大内高手。”

    宋微脱去夜行衣,拆去垫肩,低头咬着手腕上绑缚袖口的绑带,眉目间一派游刃有余。

    “这么说,是上面那位安排的?”陈闻之听了宋微的话,努力睁大因为常年练习缩骨功而眼皮耷拉的双眸。

    不等宋微回答,他自己又否决:“不、不能确定。如果是太子的话,也能支使得了大内高手。”

    所以,现在能怀疑的人便是皇上和太子。

    陈闻之砸吧砸吧嘴,说:“皇帝不可能这么做,太子是他的继承人,他这么做就是害太子风评。可如果这是太子故意设计,他这么做有什么意思,自己扳倒自己,把‘太子’之位空出来?”

    宋微将绑带收起来,给师父倒了杯茶水递过去,她眉目间盈着月光,说:“恰恰相反。徒儿觉得,这一切是那位设计安排的。”

    太子么?太子暂时还没这个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