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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缇骑,你且好好看看,书...)

    宋微一言不发, 倒是陈闻之开了口:“先拖出来再说。”

    山涧之中的水原本结了冰,当时白晓让黑风寨的兄弟们就是造了船,又在船下布了一层安有轮子的模板, 这才将银子尽数运回来。

    现下冬末初春, 冰早就化了,今儿个又下暴雨,山涧内水势猛涨,船体尽数浮在水面上。

    等到白晓带宋微和陈闻之到的时候, 他才发现经常和自己接头的汉子不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穿着黑色夜行衣, 怀里抱着……绣春刀的男人。

    那人见到陈闻之和宋微后, 单膝跪地:“陈老, 主子。”

    白晓大概知道锦衣卫的等级――只有千户级别往上, 才有可能拿到御赐的绣春刀。而他身边这位宋微姑娘显然还只是个小小的缇骑, 而这位怀抱绣春刀的千户却对她下跪。

    这让白晓非常吃惊,以至于他脸上的骇然掩藏都掩藏不住。

    宋微脸上的溅过的血已经被雨水刷洗干净, 但红罗衣内雪白的里衣领口还是不可避免的沾染上暗红色, 她说:“先送师父去船上换衣服烤火,其他人运送银子, 去――黎洲。”

    黎洲,江南水乡, 杨依依的故乡, 她小姨生前所嫁之处,同样, 也是宋九和众兄弟的埋骨之处。

    -

    安排好行程和路线, 宋微准备孤身一人原路返回。

    她正要跳下船,已经换好衣服的陈闻之不顾外面还下着雨, 一出来身子又要被淋湿,他在雨中抓住宋微的袖口,说:“微儿,跟师父走。”

    陈闻之手指枯瘦,仅仅攥着宋微的衣服,那一抹绛红色缠绕在他指尖:“你、你表哥和兄弟们身死的事情已经查清,邺都如今混乱不堪,你没必要留在这里。”

    随后,他张了张嘴,有些话到底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庆云帝也为自己所做之事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微儿,收手,回来吧。

    就在这时,宋微听到一声马儿打响鼻的声音,原来是她从云昆一路骑来的马儿,居然跟着追到了这里。

    宋微在陈闻之希冀和期待的目光下,摇了摇头:“师父,仅仅自己知道真相是不够的,不够。”

    如同时逍所言,其实朝中很多人怀疑那八百万两银子是锦衣卫监守自盗,他们坚持要从宋家查起。但这个提议被庆云帝否决了,他在八百万两银子‘丢了后’,大张旗鼓的宣扬此事,却并不主张查办。

    当时宋微刚从死人堆里被自家族叔救起来,听到这消息后,还感动了好一阵子。

    ――那会儿她真的以为自己办事不力,害得十六个兄弟惨死,还丢了与国库数额相当的银子。

    但现在……看着这熟悉的八百万两银子,宋微什么心思都不复存在。

    当初她带着心腹兄弟运送银子回京,担心消息走漏,给谁都没说。却能十分精准的被人埋伏,而且那些人熟知锦衣卫的打法,并不跟他们死缠,只是为了他们押运的银子。

    对于一群忠心耿耿的锦衣卫来说,命可以给,但这些要拿去充盈国库的银子绝不能落入贼人之手!

    因此,他们十七个人,才硬生生被对方缠斗致死。

    话又说回来,当初庆云帝知道锦衣卫十七人不是贼子,才不去彻查十七个人的家族。可一旦新帝即位,此番又被十万土匪逼宫,不论皇宫翻修,亦或者重新选拔内侍与宫女,都得花钱。这钱从哪儿来?国库的银子还能够吗?

    更何况,国库银子留下两成不能动用是祖宗规矩――毕竟若是各地有突发的天灾,比如瘟/疫或者洪水,国库的银子是要拿去赈灾的!

    那么缺少了这八百万两银子,翻修皇宫还有钱吗?

    没有的话,新帝是不是就要重新彻查那银子到底是被何人所截?

    因此,宋微不能走,她得留在邺都,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为兄弟们翻案!

    她一寸寸从师父手中收回袖子,义无反顾的跳下船,白马仿佛感知到她的情绪,情不自禁的用头拱她的手,好像让她开心一些。

    陈闻之叹了口气,说:“韦阑,你跟着微儿,她若是受一丁点伤,我就当当年没救过你们一家。”

    韦阑当即正色道:“陈老,晚辈绝不会再让主子受伤。”

    临走前,宋微托白晓照顾好师父,最后问了一句:“给你们一百万两银子,又给出门出点子攻打邺都、强占皇宫的人是谁?”

    白晓苦笑:“这个我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大当家的告诉我,后来他见我不赞成攻打邺都,这几月来也不找我出点子了。”

    宋微颔首,其实就算白晓不说,她也有一个大概范围的猜想。但最后想要确定到底是哪位王爷,宋微还有点拿不准。现下白晓既然也不知道,宋微只能回去后自己根据线索推敲了。

    -

    等宋微和韦阑回到皇宫时,雨停了,天色已经将明,满地都是鲜红的血。使得那汉白玉铺就的地面看起来比朱墙还要鲜艳。

    战争还在继续,往常早早起来打扫的宫女太监一个都没有,死的死,活的则缩在房子里瑟瑟发抖,并不敢出门看哪怕一眼。

    十万土匪,近乎是锦衣卫和禁军加起来三倍的数量。

    更何况,土匪们虽然没有战术,其中却不乏有力量很强,或者观察力很敏锐的――一个能单挑五个禁军而不落下风。

    战争焦灼着。

    周王和文王留守在邺都八里开外的援兵姗姗来迟――他们不是没听到邺都这边在厮杀,只是他们得了自家王爷的意思,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出手援救。

    不然,那一百万两给黑风寨招兵买马的银子是白给的?

    他们在锦衣卫只剩下不到一千,禁军数量只剩下三千左右的时候才赶到,此时,朝廷军队形成压倒性优势,对土匪展开单方面的屠杀。

    有的土匪本来就是为了两口饭吃才加入的黑风寨,本身也不过是村里的‘二流子’,靠着欺负乞丐或者从孤寡老人碗里抢食而活。

    打了一晚上,也不过是欺负欺负那些无辜百姓,抢了不少金银细软。现下看到这么多真正上过战场的嗜血士兵,他们的腿都在抖,恨不得立刻投降。

    然而暴怒中的周王不肯放过他们:“杀,全杀了!居然敢在父皇病危时候逼宫!陷害本王名誉,全杀了!”

    虽说尚食局的宫女和端菜的太监都死了,死无对证,无从分辨是不是周王下的毒,但现在周王的手下都来救难,他也就从葳蕤阁里放出来了,跟朝臣们站在一起。

    此话一出,在养心殿外滞留了一晚上的官员们纷纷愧疚。

    说实话,他们最开始确实怀疑这是周王在逼宫。

    有些大臣已经忍不住悄悄给周王作揖拱手,好缓解内心的羞愧。

    ――周王是多么豪爽的汉子啊,昨晚先是叫太子‘大哥’,被太子冷落;随后就是被亲父陷害;最后又差点被盖上谋逆的罪名……

    这真是流年不利啊。

    有些在朝廷上只担了个闲职的侯爵,曾经跟周王有些交情,但后来一直担心他谋逆,就不敢跟他来往。现在忍不住凑在她身边,说:“邡兄啊,我跟你说,得空了不如去大相国寺拜一拜,去去晦气。”

    周王怒目圆瞪,把这位侯爵吓得后退一步,但他随即笑了笑,说:“行行行,听你的,去拜一拜。”

    有他开了个头,其他人纷纷问好:“周王大度。”

    “王爷大气。”

    周王冷笑一声:“大气什么,外面那群孙子害本王名声,全都给本王宰了!”

    周王手下的大将军单膝跪地:“遵命!”

    -

    黑风寨的大当家已经几乎杀晕了头,他没料到这才三万五的没上过战场的少爷兵居然这么有血性,都快死全了还在负隅顽抗。

    这怎么办?

    大当家眼睁睁看着雨停了,天快亮了,他身边的兄弟已经折损过半,其他人也被对方的血性碾压着,并没有多少翻身的念头。

    他儿子甚至劝他:“爹,咱们要不退回去吧?不然就是白二叔所说的,天亮了,周王和文王的军队就算再怎么眼瞎,也得过来支援了。就算没有他们,散落在外的将军们也要前来支援……”

    大当家的抬手抹去脸上混杂着鲜血的雨水,声音狠戾:“走,不怕死的跟我去冲破他们包围圈,直接去皇宫。咱们逮了庆云帝,再将太子、周王和文王全都抓起来,吊在城楼上,就看他们还敢不敢支援!”

    他能把土匪寨做这么大,除了有白晓出的点子,自身更有一股不怕死、敢拼的意志。

    更何况,那个让他今日前来攻城的‘恩客’说过,如果打不赢,那就是他们的死期。正好跟白晓规劝他的话一样。

    但效果不一样。

    白晓是真心实意的劝说,毕竟大当家如果因为谋反死了,整个寨子所有人都得死。

    而那个‘恩客’则是在用激将法。

    当时,已经被九百万两银子冲昏头脑的大当家完全听不得别人的否定,他说:“我十万兵马岂会害怕一堆少爷兵?你就等着我登上皇位,封你一个王爷当当!”

    大当家的带着一群血性犹存的兄弟们,冲破午门,直袭养心殿。

    时逍发现后立刻待人围追堵截,但偌大的皇宫平日里看起来大,一旦堵着数千、上万人,还都齐聚在养心殿附近,那真的看起来十分拥堵。

    时逍不得不下马,追上一个杀一个。

    可他身边都是人,甚至还有人偷偷摸摸换上了已死锦衣卫的衣服,凑在时逍身边。

    在时逍正跟黑风寨三当家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从身后突袭他!

    宋微找于丁要了一把弓,三两下跳到养心殿的屋檐上,好看的含情眸眯起来,在那伪装锦衣卫即将刺穿燕王的下一瞬,一只利箭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穿过人群,将那伪装之人的刀射成两截。

    可宋微不会只射出这么一根箭矢,她右手飞快的再拨弄一下,与刚才角度相同,将那伪装之人心脏射穿――这一箭比前一个劲力更强,射倒人后,力气不减,将其死死的钉在地上。砖块因为宋微这一箭而碎裂开来。

    时逍此刻恰好将刀举过头顶,双手发力,挡住黑风寨三当家凌空一斩,同时腰身发力,将他的刀顶回去。两人同时后退几步,随即再次冲在一起。

    武将们拿了刀已经冲下去混战,文臣们也想下去,但他们被留守的几个锦衣卫丝丝拦着:“大人们是国之栋梁,肱骨之臣,万万不可冒险!周王和文王的援军已经到了,他们抵抗不了多久――”

    “可、可燕王还在底下浴血奋战,我等、我等怎能在这里高享太平?!”

    “就是,燕王金尊玉贵,他率领锦衣卫和禁军奋战一整宿了,我等岂可在一边坐望?”

    锦衣卫们没法,可他么还是得拦着这群文臣,武将们下去虽说不能一打十,好歹可以一打三。文臣们下去,那绝对是三打一都打不过!这不是添乱么?!

    庆云帝执政期间,确实提拔了一波忠心耿耿的大臣,他们很多都是寒门子弟,经过科考过五关斩六将才得以入朝为官。

    刑部尚书直接说:“缇骑们可别小瞧了我们,我等登科进士,春寒料峭时,参加科举,穿着单衣在号房里一呆就是九日,整日除了写文章,还得与不知哪儿爬进来的毒蛇大战――我隔壁号房那位仁兄不慎被咬到,一命呜呼了。我等能中举,除了运气,身体也绝对不比一般人差!”

    说着,他抽出面前锦衣卫的长刀,直接冲了下去。

    有了刑部尚书带头,以他为首的一些寒门官员纷纷效仿,全都往下冲。最后一个路过锦衣卫时,还说:“缇骑,你们好好看看,书生可跟文弱沾不上边!”

    三位阁老原本因为逼宫之事面色凝重,现在见官员们如此风骨,脸上不禁带了笑容。

    ――有如此后辈,就算是要他们死,也能合眼了!有如此后辈,大夏怎可能亡国?!

    宿北眼看着几位阁老也摩拳擦掌,他额头上的冷汗都要滴下来,这群老头子们可是大夏真正的脊梁骨――庆云帝一晚上都没任何消息,阁老们可不能出事。

    这群文官下场,确实展现了他们与大家印象中截然不同的体格与能耐。

    他们有人能扛住土匪横过来的一刀,另一个人立刻上去给土匪补刀,宰杀一敌。两个人配合默契,就好像私底下曾经这么练过一样。

    这可真让锦衣卫们大开眼界,这群寒门官员,跟他们曾经抓过的权贵当真不一样啊。

    ――他们以前抓过的那些犯了事儿的官员,一个个都好像没有力气,看起来壮实无比,其实都是虚胖,刀一驾到脖子上就开始尿。

    而这群依然年轻的官员们,他们身上不仅仅有‘与国共存亡’的血气,更有文人‘要留清白在人间’的风骨。

    宋微这会儿也没闲着,一旦有土匪从背后偷袭,她的箭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年迈的次辅对这些年轻的官员们最为爱护,毕竟他们以后都有可能成长为挑起大夏担子的人。他看着这一幕当真看得心惊肉跳。

    当他看到刑部尚书背后突然冒出来一个佯装倒地的土匪,当真是心都要从嗓子眼儿吓出来了。

    “文盛,小心!”次辅大人到底年迈,嗓音根本传不过去。等到刑部尚书余光扫到这人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他已经来不及躲闪了。

    但此刻,他罕见的没有怕,只是想起了自己父母、恩师、妻子、儿女……他是一个尽忠的臣子,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学生、丈夫和父亲。

    刑文盛在最后一刻,举起自己手中的刀,同样直直刺向那意图杀了自己的土匪。

    ――就算死,他也带走了三个土匪,不亏!

    破空声振响在耳边,一只尾羽红白相间的箭矢从他耳际穿过,截断一律头发,随即直直射入对面之人的胸口。箭矢力量极大,带动着此人往后倒退散步,又穿过另一位土匪的后背,他们才堪堪停下,随后缓缓倒地。

    那埋伏着的土匪到死都不会知道,这一箭怎么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更不知道这一箭从哪儿射过来的。

    刑部尚书考科举时做过有关水利方面的题,深谙大坝角度该如何修建,此刻,这种知识派上了用场,他寻着箭矢射过来的角度看过去――那坐在房顶上射箭之人,正是昨晚他觉得有些眼熟的锦衣卫宋微!

    刑文盛对宋微隔空做了揖礼,随后投身去杀下一个土匪。

    次辅也看到了这一箭,他的心终于落回去,扶着旁边的柱子才站稳,缓了一阵子,他抬头对宋微说:“多亏了你啊,姑娘。”

    “阁老客气,这是卑职应该做的。”宋微依然拿着弓箭,遥遥的保护者场下浴血奋战的官员们。

    他们中有官至尚书的,也有身带爵位的,但此刻,他们为了守护皇帝,一个个致自己性命于不顾。

    他们,就跟曾经的宋九和十六位兄弟一样。

    终于,城外的铁蹄将胆大包天的土匪们尽数围杀,他们来到了皇宫门口。光是听着那铁蹄的声音,就让朝臣们内心安稳,而土匪们再无反抗之力。

    黑风寨大当家的自知十万土匪气数已尽,回天乏力,而他的儿子恰好被时逍斩首于刀下。

    这一刻,死亡的恐惧终于回归他的身体,他缓缓地高举起双手,正要出声表明自己的用处――他还有八百万两银子,这些银子足够换他一条命了!

    宋微则拿起箭筒里的最后一根箭,含情眸眯着,随着她松手的动作,那位大当家的被一箭从嘴巴射进去,将脑袋穿了个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