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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二回

    正招呼客人的三夫人强迫自己只当没听见身后人的喁喁私语,但无奈那声音就是无孔不入,任她怎样强装没听到,依然一字不漏的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看见了吗,那位就是傅三爷的夫人。”

    “看起来很漂亮嘛,听说还是勇毅侯府的嫡长女……也不知道傅三爷怎么想的,放着这么好的夫人不要,偏要去跟那样一看就不是正经好女儿的人苟合……”

    “男人嘛,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在他们眼中,都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说来傅三夫人也算是有福气的了,有个明理又有权势的大姑子,大伯子也是个好的,为了她连太后都敢顶撞,不然真让那一位顶着太后侄孙女儿的身份,作为平妻嫁进来,傅三夫人的日子才真是没法儿过了……”

    “的确,傅三夫人也算是有福气的,有那么好的大姑子……对了,不是说晋王妃跟傅三爷不是一母同胞的吗?不是一母同胞的尚且能做到如此,晋王妃可真宽和心善,还有永定侯,其他方面且不说,长兄的责任可是尽到了的……”

    ……

    偏偏还有一些自以为好心的长辈拉了她的手劝,“打小儿世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横竖只是个妾,再是身份高贵,依然只是妾,你又还有钊哥儿,且不必放在心上……不过话说回来,小夫妻恩爱些,不愿有旁人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也你不该将老三管得太紧,岂不知这男人就跟沙子一样,你捏得越紧,他跑得越快……”

    三夫人几乎不曾怄死过去。

    明明晋王妃和傅城恒就是这一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可到头来,人们却都赞他们宽和心善,尽职尽责,说她有这样的大姑子大伯子,是她的福气,呸,福气,她说是晦气才对!

    害她被人嘲笑,被人怜悯,还要硬生生多出一个打不得骂不得更撵不得的眼中钉肉中刺,既失面子,更失里子……偏她甚至连回望一下那些议论她的人到底是谁的勇气都没有,更没有勇气当着那些好心长辈们的面,说出事情的真相来,只因知道即便她说了,她们也不会信。

    只能攥紧拳头,暗自咬牙切齿,我们且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眼见宾客越来越多,孔琉玥心里暗自打鼓不已,生恐待会儿开席后席面不够闹笑话儿,因找借口悄悄走出厅里,叫了珊瑚去厨房传话增添席面,又叫了璎珞去采办房传话立刻再补买一些食材后,才又折回厅里,侍立在老太夫人身后,不时的附和旁人说笑几句。

    一边附和着,一边还在分神暗想,只可惜韩青瑶快要出嫁了,这种场合不能再出席,不然今儿个两人还可以再见一面;还有韩二叔的腿,也不知道好些了没有?还得找机会至少再去给他看一次才是,偏生这个时代出一趟门比登天还难,看来只能等到二月二韩家大哥娶亲那一日了。

    正在走神之际,有个穿桃红比甲的丫头走了进来,行礼后叫了一声,“大夫人。”脸色却是怯怯的,还一脸紧张的看了看周围的人。

    “嗯?”孔琉玥以为是有什么家务事,忙问道:“什么事?”

    那丫头见问,低垂下了头去,声音却是十分清脆嘹亮,“外面来了一个糟老头子,说是要找大夫人,嚷着是大夫人的亲舅舅,门房的人不让他进来,他就站在门外一直不肯走,还在那里大叫大嚷的撒泼,惹来好多路人都驻足观看……”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古代也是一样。

    糟老头子?亲舅舅?傅大夫人好像是庶女出身,只是养在嫡母名下的?

    在这种热闹的日子里,有这样新鲜的事情发生,岂不比戏台上早看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戏来得更吸引人?于是原本还各自围成一个小圈子、说着自个儿感兴趣话题的女眷们,顿时都止住了话题,同时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孔琉玥瞬间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众人神色各异,大厅里陷入了一阵奇异且尴尬的静默中。

    “有人胆敢如此放肆,在门口大叫大嚷?”良久,还是三夫人最先开口打破了这阵静默,一脸气恼得不行的样子,对着孔琉玥道,“大嫂您别着急上火,京城里谁人不知您是柱国公府的外孙女儿,柱国公和尹二老爷尹三老爷才是您的亲舅舅呢,其他人算什么!”

    喝命方才那丫鬟,“还傻愣着作什么,还不叫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子,去把那人乱棒打走呢!”

    孔琉玥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亲舅舅?她哪来的亲舅舅?尹大老爷兄弟三个跟她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更何况他们又怎么可能跟糟老头子扯上关系?

    除非……她忽然想到另一个可能。

    因喝命那个才领了三夫人之命要去的丫鬟,“回来!”

    三夫人一脸夸张的诧异,眼里的得意几乎已快要遮不住,“大嫂您这是做什么?不将那人打走,难道任他在门口继续败坏大嫂,败坏我们永定侯府的名声不成?还是那人果真是大嫂的亲舅舅,所以大嫂下不去手?可大嫂的亲舅舅,不是该是柱国公府的三位老爷吗?哦,我想起来了……”后面那声“哦”,端的是抑扬顿挫,意味深长。

    孔琉玥狠狠瞪了一眼惟恐天下不乱的三夫人,几乎已经可以百分百肯定此事是三房闹出来的,其目的不用说,很显然是想让她和傅城恒都颜面扫地:如果她认下那个所谓的糟老头子,那京城里将人人都知道她有一个那样的舅舅,她庶女的身份也将随之被摆到桌面上,——虽然现在人人也都知道她是庶女,但那毕竟是摆在台面下的,谁也不好当面说出来;可她若是不认,那她将一样授人话柄,连自己亲舅舅都不认的人,简直已称得上是十恶不赦了!

    同样的,傅城恒也会被人说嘴,堂堂永定侯,竟然会有那样一个妻舅,到底是认还是不认呢?认罢,那身份也委实太上不得台面了,连带整个永定侯府都会跟着没脸;可若是不认罢,那也太不近人情了,就算妾室的娘家人不能算亲戚,毕竟有那样一层关系在,难道赏他一碗饭都做不到?

    三房等于是生生给他们挖了一个大坑,无论跳还是不跳,他们都注定只能头破血流!

    眼见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大有等着看好戏的趋势,孔琉玥真恨不能扑上去一把挠花了三夫人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但她显然不能这么做,不然只会让她更没脸,也会带累得傅城恒更没脸。

    她深吸一口气,淡声说道:“我们家自祖母以下,向来都是以怜贫恤老、乐善好施著称的,就连平日里还时常舍米舍粥给那些贫苦百姓,更何况如今正值大年下,又岂能随意喊打喊杀?”

    “那依大嫂之见,该怎么样呢?”三夫人立刻打蛇随棍上,得意洋洋的问道。

    孔琉玥冷声道:“且先将人安置到厢房里,请个大夫来瞧瞧那人是否神智清明,好也罢歹也罢,总要先确定了他说的话究竟可信不可信后,方能再议后事。”将人打出去之后,好让他到处说永定侯夫人亲舅上门不但不认,反而命人乱棒打出吗?哼,倒是打的好算盘!

    “这么说来,”三夫人有意拔高了声音,笑道:“大嫂是打算认下您这位舅舅了?”哼,想先将人扣住,然后在瞧过大夫之后,说其‘神志不清’吗?真是做梦!

    孔琉玥冷笑,“三弟妹就那般肯定那人果真是我的舅舅?你见过?你自己才不也说我的亲舅舅,不是该是柱国公府的三位老爷吗?怎么这么快就说嘴打嘴起来!”

    三夫人被问得无言以对。

    旁边尹老太太也道:“京城谁人不知永定侯夫人乃我们柱国公府的表小姐,她的舅舅自然只会是我们府上的老爷们,亲家三夫人还请慎言!”

    眼见三夫人被尹老太太噎住了,孔琉玥忙趁机吩咐梁妈妈,“妈妈快去瞧瞧,不管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且先将人安置到厢房里,再请个大夫好生瞧瞧去,今儿个可是大好的日子,可不能因为这些个小事,坏了贵客们的雅兴!”

    “是,夫人。”梁妈妈早想去一探究竟了,闻得孔琉玥这话,忙不迭屈膝应了,就要出去。

    门口方向却忽然传来一个男声:“让开,都给我让开,我要见我外甥女儿,我外甥女儿可是堂堂永定侯夫人,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还夹杂着婆子们惊慌失措的声音,“你不能进去,这里是内院,你不能进去——”

    然那个男声却越来越近,“我外甥女儿可是堂堂永定侯夫人,整个永定侯府都是她的,我为什么不能进……”

    ——不是门房不让进吗?结果话还没有说完,人就进来了,而且毫不避嫌,且一贯做惯了粗活儿的婆子们竟然拉不住!

    孔琉玥想起方才那回话清清楚楚的丫头,再远远看着听着这混乱的景象,在袖子里捏了捏拳,心下冷笑不已,回头冷冷看向三夫人的同时,已打定主意待会儿便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庶女身份,反正她本来就是庶女,就算记在了嫡母名下,终究也是庶女,且在座的只怕就没人不知道的,不过都是装作不知道罢了,与那穿了所谓新装贻笑大方的皇帝又有何异?倒不如直接大大方方承认了的好,到时候看三夫人还有什么话好说,又还有什么文章好作!

    她索性走到大厅正中,对着各个方向都福了一福,然后朗声说道:“打扰了各位贵客的雅兴,是我的不是,我先在这里给大家赔礼了!相信各位贵客心里其实都知道,我的的确确是庶女出身,只不过是养在嫡母名下,空挂了一个嫡女的名头而已,应该算是一个伪嫡女罢。但是,这并不代表随随便便来一个自称是我亲舅舅的人,我就会认下,或是为了体面名声,就将其远远送走。一个人最不能决定的,就是自己的出身,然也有一句话,‘英雄不问出处’,我虽只是小小一名女子,当不得英雄二字,但我相信,在座的都不是那等只以出身论贵贱的浅薄之人,而都是以对方的品行为准则,来结交对方的。所以我想当着大家的面,请了那人进来,再请了身边打小儿跟着的奶嬷嬷来,当面与之对质,若果真那人是我已故姨娘的兄弟,我虽不能拿其当正经亲戚看待,帮衬一把却也是做得到的;但若那人不是,少不得就要请各位作个见证,然后将其送官查办,治其一个讹诈之罪了!”

    一席话,说得四周那些原本只抱了看热闹心态的人们,都不知不觉点起头来,是啊,一个人最不能决定的便是自己的出身,若是能选择,谁不想生在豪门大户,谁又不想为嫡为长?难得的是这位傅夫人虽已作了一品诰命夫人,却并不刻意回避自己的过去,反倒大方坦诚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承认,不说旁的,单只这份胸襟气度,已经足以让人叹服,并与之结交了。

    更何况,庶女出身便能改变人家已是永定侯夫人,朝廷册封的堂堂一品诰命这个既定事实吗?她们就敢轻易得罪了她吗?就算不看她的面子,只看永定侯和晋王妃的面子,她们都奉承她还来不及,倒不如也做得磊落一些呢!

    于是都纷纷说道:“永定侯夫人所言极是,还是先将人请了来,当面对质的好,这样一来,是与非也好有个定论!”

    晋王妃早想出面声援孔琉玥了,她当初若是瞧不上孔琉玥庶女的身份,也不可能一力促成这门亲事了,所以对方才之事,她心中是半点羞惭也无,亦未觉着臊皮没脸,有的只是对三夫人满满的恼怒和憎恨。

    不想就在她正想出声声援孔琉玥之际,孔琉玥却先自己站了出来,落落大方、光风霁月的当众说了这么一番话,几乎是一下子就将眼前的劣势给扭转了过来,且还赢得了大家或多或少的赞叹。

    晋王妃一下就镇定下来,并抿嘴笑了起来,自己这个弟妹给人的惊喜可真是层出不穷,看来根本不必她出面,她自己就已可以游刃有余的处理眼前的局面了!

    与晋王妃的镇定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三夫人的惊愕和慌乱,她压根儿没想到孔琉玥竟会这般干脆直接便当众承认了自己的庶女身份,且还把事情惟二的两条处理办法都事先说了出来,到时候不管那人是否是她的亲舅舅,旁人都只会赞她一声处事妥帖,这样一来,他们今日的这一番做作不全都白费了?

    在傅旭恒与三夫人看来,当众出了这样的事,孔琉玥为了体面名声,是一定不会认下她那个所谓亲舅舅的,——毕竟一品夫人有个这样的亲舅舅,委实是一件让人很面上无光的事,足以令其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在京城的贵妇圈中都抬不起头来!——到时候只要他们将人放进内院,当众一通闹腾,就算那人不是她亲舅,看在旁人眼里,也是她亲舅了,除了明里暗里笑话儿她出身卑贱以外,还会说她一旦飞上枝头作了凤凰,便忘了本,连自己亲舅舅都不认,简直就是十恶不赦!

    不得不说三房两口子打的好算盘,一旦这条计策成功,孔琉玥虽不至于说立刻便在京城身败名裂,至少短时间内是只能闭门不出的了,而傅府堂堂永定侯府,又岂能没有与人往来交际应酬的当家主母?到时候管家大权自然只能再回到三房,且经此一役,长房以后只怕都别想再有机会将管家大权要回去了!

    三夫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因事情脱轨了而引起的慌乱,强笑着说道:“今儿个来的各位都是我们永定侯府的贵客,谁知道那人是个怎样的泼皮无赖?万一冒撞了哪一位,岂非是我们永定侯府的罪过?依我说,还是如大嫂先前所说的那样,先将人请到厢房,请个大夫来瞧过之后,再议后事也不迟。”只要不当面对质,不管那人的身份是真是假,在座众人的心中便都会落下似是而非的猜疑的钟子,其效果可比当面对质好多了!

    孔琉玥又岂能猜不到三夫人正想什么?她一定没想到自己竟会大大方方便承认了自己的庶女身份罢?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才着了慌,不得不立刻改变策略。

    她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既然人都已‘突破重围’,从大门一路顺利的走进来,并且准确无误的找到了这里,若我不见上一见,岂非太说不过去?况难得今儿个有这么多贵客,等事后我可上哪里去找这么多人给我作见证去?”

    一席含沙射影的话,说得三夫人脸都黄了。

    偏生此时此刻,一直坐在脸色阴晴不定的老太夫人身边,一直都没说话的庆王妃忽然开口说道:“论理本宫是个外人,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话,但老太夫人素来御下极严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谁曾想如今几个孙媳却都这般不成器,本宫看在眼里,委实不吐不快,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老太夫人见谅!”

    庆王妃辈分虽没老太夫人高,身份却无疑是在座众宾客里最高的,她既开了口,且话里话外还带了谴责之意,老太夫人自是不会驳回,因忙笑道:“得能王妃教诲,是她们几个的福气,老身又岂有怪责之说?还请王妃直言!”

    命孔琉玥妯娌三人,“还不快上前来聆听王妃娘娘的教诲呢!”

    三人忙都屈膝应了一声“是”,上前一字排开站在庆王妃面前,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就听得庆王妃道:“孔氏,你是长嫂,听说如今又主持着侯府的中馈,怎么府里的下人却这般没有规矩?当着这么多贵客女眷的面儿,就任人在外面大吼大叫的,那些下人们都是干什么吃的,难道不能跟其斯斯文文的说话儿?反倒任其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这番话说得极重,然听在孔琉玥耳朵里,却听了别样意味来,又想到前日去伏威将军府时,韩青瑶曾说过她曾在庆王妃面前请她以后多抬举提携她一些,只怕庆王妃之所以会这时候出声,正是因为将韩青瑶的话听了进去。

    因低垂下头期期艾艾的说道:“王妃娘娘教训得是,都是妾身治下无方……妾身只是想着,妾身本就年轻,又是初初接手管家,能少东就是少折腾,因此萧规曹随……妾身一定谨记王妃娘娘教诲,往后定然不会再犯!”

    庆王妃闻言,眼里就飞快闪过了一抹笑意,暗想怪道青瑶跟这位傅大夫人那般要好,这位傅大夫人的确有其过人之处,不但聪慧大气,遇事镇定,还一点就透,就连她才见过她两次,也不由自主喜欢上了她!

    以庆王妃的精明通透,何况又时常自赵天朗之口得知永定侯府的一些事,自然心思一转,便已猜到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因此才会想出了这个名抑暗扬的法子来变相的为孔琉玥撑腰。

    三夫人的脸色却顿时更难看了。

    ‘萧规曹随’,随的是谁的规?还不是她自己!‘初初接手管家’,又点明她是才接手管家的,根本就是在变着法子指责今日之事,不说是她闹腾出来的,至少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在座的大多都是在各自家中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谁不是那人精儿,又岂能不知道大户人家管家那些弯弯绕绕,又岂能听不出孔琉玥的言外之意?看向三夫人的目光,便多多少少带了几分不赞同之意,哪有这样不顾大局的?要知道今儿个之事一个不慎,丢的可不仅仅是孔琉玥的脸,更是整个永定侯府的脸,幸好自家没有这样的搅家精!

    “……让开,都给我让开,我要见我外甥女儿,我外甥女儿是永定侯夫人……你们都给我让开……”

    三夫人正欲说几句话来为自己辩解一番,外面又传来叫嚣的男声,还有婆子们不痛不痒的劝解声,“……果真您是我们大夫人的亲舅舅,等见了我们大夫人,自然就知分晓了,您还是歇歇气儿罢,只怕很快大夫人就要出来见您了!”,倒像是在为庆王妃方才那一通指责作证明似的,她听在耳里,忽然就有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不好感觉来。

    但庆王妃和孔琉玥话都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且她们说的又的确是事实,让三夫人根本骑虎难下,辨无可辨,只得恭恭敬敬地弯下腰来,低声说道,“王妃娘娘教训得是,都是我的不是!”

    转向一旁神色晦暗不明的老太夫人,“还请祖母责罚!”

    老太夫人说不清楚眼下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生气、失望、痛心、懊悔……总之就是什么感觉都有!

    她怎么也想不到,老三两口子竟会糊涂、胆大妄为到这个地步,要知道今日之事,丢的可不仅仅只是老大两口子的脸,更是整个永定侯府的脸,他们怎能为了争权夺利,就置偌大侯府整个的名声都不顾?他们这已经不是糊涂,不是胆大妄为,而是愚不可及了!

    ——对傅城恒和晋王妃联合起来算计傅旭恒之事老太夫人虽然生气,但一想到他姐弟二人考虑得更多的还是大局,算计傅旭恒不过是附带的行为,所以她虽然生气,却还不至于就因此而对他姐弟二人生出什么意见,她至多就因此而多怜惜三房一些而已。

    却没想到,三房竟然这么快就作出了反击,而且这件事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谋划出来的,可见早在初六之前,他们已经在谋划这件事了,——那时候,初六的事情可还没有出,自然也就不存在携怨报复的说法,可三房依然不顾侯府的体面,不顾整个大局,谋划出了这件事,简直就是不可原谅!

    好在,老大媳妇已凭一己之力,将局面的劣势给扭转了大半,否则,今日永定侯府的脸,可就真真是丢大了!

    老太夫人只是看了三夫人一眼,并没说一句话,便转头吩咐一旁的卢嬷嬷,“叫人架屏风,再将未出嫁的小姐们都请到暖阁里吃茶去……另外,使人去请大夫人的奶嬷嬷来,你大夫人说得对,难得今儿个有这么多贵客在,倒是正好可以为咱们家作个见证,果真那人是大夫人已故姨娘的兄弟,咱们家虽不能拿其当正经亲戚看待,一碗饭还是可以供得起的,若不然,”顿了一顿,声音一冷,“就只有将其送官查办了!”

    卢嬷嬷忙屈膝应了,转身正要去,又听得老太夫人道:“另外,再把今儿个门房上当差的人,和外面那些婆子们,都重打五十大板,再革了米粮撵出府去,让他们知道,别以为如今正是大年下,仗着作主子的宽和仁慈,他们就可以不守规矩,丢我们永定侯府的脸!也告诫府里其他人,明儿如有再犯者,这便是下场!”

    老太夫人吩咐完卢嬷嬷,又笑向众宾客道:“今儿个原是请大家来吃酒看戏松散的,不想却让大家瞧了这么一场笑话儿,坏了大家的雅兴,说不得我只能腆着一脸老脸,求大家千万多多担待,也多多留情了!”说着就着身旁丫鬟的手,站起身来,冲着四周的宾客都鞠了一个躬。

    事情既已出了,老大媳妇又已光风霁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让大家心里的天平已或多或少倾倒了于他们有利的那一方,倒不如趁势将整件事情的处理办法都摆在台面上,那样事后旁人也就不可能再想当然的说嘴了!

    一旁晋王妃忙也起身道:“扰了大家的雅兴,须得给大家赔个不是才是,这样,等待会儿开席后,本宫便先自罚三大杯,算是给大家赔不是了,大家意下如何啊?”说着也跟着老太夫人躬下了身去。

    老太夫人本就身份高,辈分更高,何况话又说得这般明白,态度又是这般谦逊,众人谁敢不卖这个面子?又怎好不卖这个面子?更何况还有身份更高的晋王妃在一旁,态度同样也这般谦逊……当下忙都纷纷起身道:“傅老太夫人和晋王妃娘娘实在太客气了,居高过日子原便是这样,谁家一天到晚还能没个七八件十来件琐碎事儿的,哪里就至于坏了我们的雅兴?您二位也实在太客气了!”

    此情此境瞧在三夫人眼里,不由心里一“咯噔”,祖母这是什么意思,竟是打算帮孔氏封口不成?而且方才祖母看她的那一眼,虽然并没表露出任何情绪,但正是这样才更可怕,因为这样就说明祖母已是动了真怒了,若是祖母自此都不站在他们三房这一边了,他们可该怎么样呢?

    念头闪过,三夫人又想到,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他们已然失却了祖母的欢心,那不管之后她再怎么做,都是已经失却了,再也挽不回来了,倒不如索性就一次作绝了的好!

    因唤住那领了卢嬷嬷之命,即刻要去请谢嬷嬷的丫鬟,亦即时常随侍老太夫人左右的落翘,笑向老太夫人道:“落翘姐姐可是祖母身边得用的,祖母身边如何离得了她?不如让我身边的海玉去罢,横竖她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

    让落翘去请人,好事先串过口风儿,等谢嬷嬷来了后来个抵死不认帐?三夫人暗自冷哼,想得倒美,她偏不让祖母和孔氏如愿,要知道孔氏那个亲舅舅可是货真价实,是三爷费了好大功夫才查到弄来的,她孔氏不是说如果是真的,就要帮衬其一把,供其一碗饭吃吗?那她可就要等着看这位“老舅爷”以后会给她孔氏添多少麻烦和笑柄了!

    三夫人话落,不待老太夫人有所反应,孔琉玥就先说道:“是啊祖母,您身边如何离得人,不如就让海玉去罢,横竖谁去都是一样的!”她既然敢说出果真那人是她血缘上亲舅舅,就帮衬供养他的话,自然就已做好了那人的确是的心理准备,连今天这样的局面她都应对过去了,以后还有什么能难倒她的?更何况还有傅城恒做她的后盾!三夫人实在没有必要这般严防死守,岂不知与她的大度一相比,只会越发显得她不顾大局,只会越发让她让三房失了老太夫人的心?

    果然就见老太夫人原本只是微蹙的眉头又蹙紧了几分,淡声道:“既是如此,就让海玉去罢!”

    海玉应声而去。

    这里卢嬷嬷见落翘没了差事,于是使了她带在座未出阁的小姐们去暖阁里吃茶。她自己则亲自指挥粗使婆子架起屏风来。

    片刻,十二扇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槅扇屏风架好了,卢嬷嬷便又亲自去了厅外领人。

    就见七八个婆子围着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生得倒也不算太差,只是眉眼间全是猥琐之气,穿着打扮也流里流气的男子,正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问:“您真是我们大夫人亲舅舅?”、“您说您从江州来,怎么早来晚不来,偏赶在了今儿个来?”……之类话儿。

    卢嬷嬷当即大怒,站在青石板台阶上居高临下喝命那些婆子:“一个个都没学过规矩是不是,当着客人的面儿,就磕起牙花儿来,成什么体统!还不将客人给好生请到厅里去!”哼,且让你们再得意片刻,等会儿看不打得你们屁股开花,满地找牙!

    卢嬷嬷说完,便先转身进去了,余下那些婆子到底不敢再放肆,上前请了那个男子进厅去。

    因那屏风是象牙花映玻璃的,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却不能看见里面,因此男子才一走进厅里,屏风后面众女眷便见将其看了个分明。

    只见其穿了件深蓝色的粗布直裰,腰间却不伦不类拴了一条大红的腰带,衬得他整个人说不出的猥琐滑稽,再配上他一进厅里便乱看个不住的贪婪双眼,让人只消看一眼,便不由得生出几分本能的厌恶来。

    于是都快速收回目光,低垂下了头去,顺便掩饰一下眼里的厌恶和不屑。

    三夫人看在眼里,就又得意的笑了起来,示威性的看了孔琉玥一眼,忽然拔高了声音向外说道:“这位客人说是我们永定侯府大夫人的亲舅舅,可有证据?要知道我们大夫人可是柱国公府的表小姐,柱国公府的三位老爷才是我们大夫人的舅舅呢,你可别信口雌黄,不然有你好看……”

    “三弟妹此言差矣!”不待三夫人把话说完,孔琉玥已冷声打断了她,“你既然自己都知道柱国公府的三位老爷才是我的舅舅,又怎么可以开口闭口都说外面那位客人是我舅舅呢?难道明儿戴姨娘或是即将进门的郭姨娘生的儿女,三弟妹也任由他们认两位姨娘各自的兄弟为舅舅,而不是认你的兄弟们为舅舅吗?”老虎不发威,还真她是病猫了不成?

    “你……”三夫人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就没气死过去,呸,还敢在她面前提‘郭姨娘’,还不都是你们害的的,看她明儿饶得了哪一个!

    外面那个男人忽然叫道:“是玥姐儿吗?我是你亲舅舅啊……当年我上门走亲戚时,还曾见过小时候的你呢……我在老家听得你做了永定侯夫人,原本是不想来扰你清净的,但去年年成不好,家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所以我才一路周折来了这里,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只看在你去了的娘,我姐姐的份儿上,拉扯我一把罢……”

    梁妈妈在一旁听得这话不像,又见众夫人看向自家夫人的目光又开始有了异样,忙绕到屏风外,正色说道:“这位客人这话儿说得好生奇怪,我们夫人是孔家小姐,是柱国公府表小姐之事乃是人尽皆知的,您就算真是孔家已故姨娘的兄弟,见了我们夫人,也得尊称一声‘姑奶奶’,岂有直呼我们夫人闺名之理?再者,您说您是孔家已故姨娘的兄弟,总得有个凭证罢……”

    “凭证我是没有,可我却有人证,”梁妈妈话还没说完,男人已粗声打断了她,“玥姐儿身边的谢嬷嬷,当年是见过我的,而且不止一次,如今必定还认得我,叫她来,自然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了,到时候看你还怎么不认我!”

    说着竟然嚎了起来,“我苦命的姐姐啊,当年父亲送你去孔家做妾原是不得已,谁叫家里当时就快揭不开锅了呢?父亲为此一直到临死前都还说对不起你,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连从你肠子里爬出来的女儿也不认你……都是我们父子对不起你啊……若非家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我今日也不会来的,果然来了却连亲外甥女儿都不认我,没办法,谁叫人家攀上高枝儿了呢,忘了本也是人之常情……我苦命的姐姐啊……”

    弄得屏风后众女眷都面面相觑起来,不无惋惜的想,想不到永定侯夫人这位血缘上的亲舅舅竟是这般的不靠谱,就算是被煽动利用的,也委实太不靠谱了一点,真是可惜了永定侯夫人这么好一个人儿,哎,虽说看一个人不能光看出身,但又有哪个出身好人家的,会这般行事呢?可见出身还是要看的,永定侯夫人吃亏就吃亏在出身上了!

    也有人不无同情的想,若是孔氏真是柱国公府的嫡亲表小姐,后者又岂会舍得将她嫁给素有克妻之命的永定侯?那她今日虽然做不成这一品诰命夫人,享受不了这眼前的富贵荣耀,但至少还能活得久一些,不像现在,瞧着虽然煊赫,谁知道哪天就丢了性命?可见出身的确很重要!

    孔琉玥并不知道众人的想法,且也顾不上去猜测众人的想法了,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在想,此人已有百分之八十可以肯定是个山寨货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她要怎样才能拆穿这个山寨货的真实身份?

    ------题外话------

    难得周末,多睡了会儿,更新迟了,亲们见谅,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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