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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三回

    孔琉玥何以能八成肯定屏风外面的那个男人是个山寨货?

    皆因她有一次曾无意听谢嬷嬷提起过,她生身母亲的娘家虽是小门小户,却也勉强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尤其她生母的弟弟,更是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的,若非她血缘上的外祖母病重,需要大笔银子医治,也不会将她生母送进孔家作妾了。

    可现在,外面那个叫嚣干嚎个不住的男人,却半点读书人的斯文和骨气皆无,要知道在整个封建史上,那些奉孔孟为圣贤的读书人可都是很自重身份的,——远的不说,就说孔乙己,都穷酸成那样了,依然要穿长衫与其他人区别身份,若外面的男人果真是当年那个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之人,又岂会当众作出这般有辱斯文之事来?可见八成是个冒充的!

    问题的关键是,要怎样才能揭穿这个山寨货的真实身份?

    也不知道谢嬷嬷懂不懂得随机应变?她一向都有些拎不清,真希望今儿个能破天荒聪明一点;况且还有另外两成的可能性,那就是这个人是真的,毕竟在生存面前,斯文骨气什么的都是半文钱都不值的,若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谁还顾得上什么斯文骨气,自然是怎么能填饱了肚子怎么来……那到时候自己岂不是真要咽下这个哑巴亏了?

    孔琉玥一想到这另外的两成可能性,便不胜其烦,有些后悔起自己之前把话说得太满了,她也不想想,人既然是三房找来的,自然是怎么能恶心她怎么来,三房可真是给她挖了一个好陷阱啊,就跟一个狭小的泥潭似的,不论她跳得出跳不出,都要沾上一腿的污泥!

    只怕之前才被她一番不以出身论贵贱之说说得已有几分向着她的贵妇们,也要跟着改变想法了罢?

    此时此刻,海玉已经领着谢嬷嬷来了。

    作为三夫人身边最得用的通房大丫鬟,海玉在这一刻很好的体现了她的伶俐和精明,并没有带着谢嬷嬷直接从大厅正门进来,而是走的旁边的侧门,因此谢嬷嬷一直到进到厅里,面对面的对上满屋子的贵妇人后,仍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孔琉玥只看谢嬷嬷那一脸的茫然,便知道消息还没传到芜香院去,不只芜香院,只怕除了老太夫人的乐安居,其他地方也瞒得死死的:由此可见傅旭恒和三夫人为了这一天,到底提前作了多少功课,又暗中部署了多少时日,只可惜她管家时日还太短,根本还没能真正收服那些下人仆妇们,也还来不及在各行当上发展几个自己的心腹,不然事态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了!

    好在谢嬷嬷虽然一脸的茫然,但仍礼数周全的上前给老太夫人等人都见了礼,才退回了孔琉玥身后侍立。

    又是三夫人最先跳了出来,“大嫂,既然谢嬷嬷已经到了,就快些个让她认人罢,说话间就该到开席的时辰了,总不能扰了众位贵客的雅兴不说,还让大家大驾光临咱们家一场,到头来却饿着肚子罢?”

    说完根本不容孔琉玥开口,便向谢嬷嬷道:“谢嬷嬷看见屏风外面那位客人了吗?自称是大嫂的亲舅……是大嫂已故姨娘的兄弟,说是年成不好,闻得大嫂作了永定侯夫人,所以一路从江州过来投奔的……大嫂因没看过,所以不认得,并不敢确定其身份。倒是你,是打小儿便跟着大嫂的,听说早年还曾伺候过亲家太太,且那人也说认得你,因此叫了你来认人,你可得看仔细了,可别认错了,徒叫人说大嫂忘本,也说我们永定侯府目中无人!”

    一席话,说得谢嬷嬷先是诧异,继而便白了脸,带着几分惊慌看向了孔琉玥。

    孔琉玥暗自苦笑不已,看谢嬷嬷的样子,若外面那人是真的,只怕她还真见过罢?面上却是一派的镇定,“我才已当着这么多贵客的面儿,说了若果真来人是姨娘的兄弟,我便帮衬一把,但若不是,则要送官查办,治其一个讹诈之罪,嬷嬷且放心认人罢!”暗示谢嬷嬷,如果那人的身份是真,且不必否定,在座的都是人精儿,若是一味的否定,反倒欲盖弥彰,惹人怀疑,倒不如直接承认了的好;当然,如果那人是假,就更不必说了,只管理直气壮的说出来便是!

    谢嬷嬷虽然平时拎不清,关键时刻倒还分得清轻重,即便仍没弄明白丁姨娘,亦即孔琉玥生母的弟弟怎会忽然找上门来,且还直接进了内堂来,却是听明白了孔琉玥话的,因屈膝应道:“夫人放心,老奴理会得了。”

    同着卢嬷嬷一道,绕到了屏风外面。

    外面那男人一见她,便满脸惊喜的笑道:“谢嬷嬷,哈呀,终于见着您了……算起来我们也有十年没见了,您可还记得我啊?”

    谢嬷嬷得了孔琉玥的话,倒也并不慌张,仔细看了看,单看身高和轮廓,倒是挺像丁姨娘的弟弟丁秀才的,但丁秀才没这么老,也没这么黑,因又走近几步,觑着眼睛细看了一回,还是觉得有些不像,方迟疑的摇头向一旁的卢嬷嬷道:“远远的看着倒是有些像,但走近了一看,就发现还是不大像,丁姨娘的弟弟丁秀才要白一些,也要瘦一些……”

    话没说完,已被那个男人打断,“我就是丁秀才!当年我送新摘下来的瓜果菜蔬到孔府时,还见过谢嬷嬷您几次呢,您养尊处优的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变化,不像我,要下地耕田劳作,闲了还要编了竹筐之类的东西到市集上去叫卖,餐风露宿的,再白也要变黑了,至于说到胖瘦,那些年家里还有闲钱,可以供我读书,我每日待在家里,自然要养得文弱一些,等到开始下地后,饭量渐渐增大,自然就长壮实了一些……您这是什么意思?竟是打算来个抵死不认账,不认我不成?只怕这个主你还做不得罢,我要见玥姐儿,我要当面问她,是不是忘了自己到底是从谁肠子里爬出来的了?如今飞上枝头作凤凰了,就连亲舅舅都不认了不成?”

    丁秀才说着,就要往前冲去,大有将屏风推倒,当面质问孔琉玥的趋势。

    卢嬷嬷看在眼里,笑着上前挡住了他,“丁秀才且稍安勿躁,您自己才不也说都十年没见了吗?谢嬷嬷一时间认不出您来也是人之常情,您且让她再仔细瞧瞧不就可以认分明了?您既有秀才的功名在身,大小也算是个读书人,如何连‘男女有别’、‘非礼勿视’的道理都不懂了?屏风后面坐的可都是我们府上的贵客女眷,您毕竟是个男人,万一冒撞了哪一位,可怎么样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丁秀才被卢嬷嬷说得有些无言以对,片刻方粗声道:“那依你说,要怎么办?总不能因为她怕丢了面子装作不认识我,就抹杀了玥姐儿身上流着我姐姐的血这个事实了罢?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不可能,我千里迢迢走了来,不亲眼见玥姐儿一面,我是不会走的!”

    旁边谢嬷嬷忽然道:“不对,你的确不是丁秀才!丁秀才的眼睛比你大,而且丁秀才有酒窝儿,你却没有,长黑了长壮了还可以说是常年耕作的缘故,可这眼睛也是能平白变小的,酒窝儿也是能平白变没的吗?你不是丁秀才!”

    一席话,说得丁秀才眼里闪过一抹慌乱,但很快便又说道:“我明明就是丁秀才,你为了维护你主子的面子,竟然硬生生要将黑说成白,白说成黑,我明明生来就是这副样子,你却非要说我眼睛又小了,酒窝儿又没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生来便是这个样子,岂容你随意抹杀?……这些且先不论,你只说当年我上门时,哪一次不是你奉太太之命,出来见我的?我记得我第一次去时,太太赏的二十两,之后每次去都是四十两,哪一次不是你亲自将银子交到我手上的?本来这些事我是没脸说的,哪有人去了亲戚家里打抽风,还好意思到处说嘴的?但你竟矢口否认我的身份,我就不得不说了!”

    说着又开始干嚎,“我苦命的姐姐啊,早知道会出现这种结果,当年家里就是穷死,我们就算全家都饿死,也不该送你去给人做妾的,如今可好,从你肠子里爬出来的女儿为了不认你,竟然矢口否认我的身份……我还不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不然我又岂会这样作践可以?……堂堂侯府,扫扫门缝儿也够我们这样人家吃喝几辈子了,却为了怕丢面子,根本不认我……我苦命的姐姐啊……”

    谢嬷嬷被他这么一说,不由急了,暗想难道果真是自己老眼昏花了不成?当年丁秀才来府里打抽风时,太太的确每次都使的她去接见,赏的银子也都是经她之手给的丁秀才,数目也都没错儿……可问题是,她明明就记得丁秀才是大眼睛,一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儿,当年还惹得府里好些丫鬟背地里为他脸红,她不相信自己会记错!

    谢嬷嬷是一着急起来,便会脸红脖子粗的那种人,这会子也不例外,“不错,当年丁秀才上门时,的确都是我奉太太之命接待,你说的银子数目也都对得上,可也正是因为见面的次数不在少数,我才更记得丁秀才的样子,他跟丁姨娘一样,都生了一双大大的眼睛和两个酒窝儿,一看就知道是两姐弟,我是绝对不会记错的!也不知你是从哪里听说来这些的,总之,你根本不是丁秀才!”

    但她的脸红脖子粗却被眼前自称丁秀才的男人说成是了心虚,“……反正今儿个认得我的人就只你一个,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但只你也别太过了,玥姐儿虽然是你奶大的,身上流的终究是我姐姐的血,你说白了不过一个奴才,你凭什么做起她的主来?还说什么你不会记错,我不是丁秀才,你既说我不是丁秀才,那你脸红心虚什么啊?可见心里有鬼!我不管,我今儿个若是见不到玥姐儿,我就不走了!”说着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又是捶胸,又是跺脚的,比刚才嚎叫得更大声了。

    屏风后面众夫人奶奶们虽不若闺阁千金那样养在深闺,毕竟泰半的日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都是既觉得厌恶,又觉得新鲜,既觉得不屑,又偏忍不住想看,看向孔琉玥的目光就更是不必说了,什么样的都有。

    要是她是纸糊的,只怕都被戳出千疮百孔了,孔琉玥不无自嘲的想道。

    余光瞥见三夫人那一脸的得意洋洋,她冲上去挠花她脸的冲动不由又更强烈了几分。

    眼见外面谢嬷嬷还在跟那个泼皮山寨货你一言我一语的争个不休,孔琉玥只觉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得厉害。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清明下来,开始在心里飞快的盘算起要怎样收拾眼前这场闹剧来。

    自己先前已经把话说到那个地步,且也可以确定那人是冒牌货儿了,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只有谢嬷嬷一个人认得当年的丁秀才,她就算没有认错,只要那个该死的山寨货一口咬定谢嬷嬷是为了维护她这个主子的体面名声所以才否定他,那她便没有办法,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了!

    孔琉玥想着,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既然已经可以确定外面的人是山寨货,——她当然更相信谢嬷嬷,更何况她可是有言在先的,谢嬷嬷也犯不着否定那人,可见那人的确是假的,那他一定不如真正的丁秀才对她对孔家了解得多,那么就自然可以找到他的破绽。

    遂落落大方的走到老太夫人面前,微笑说道:“才祖母不是说要将今儿个门房上当差的人,和外面那些个婆子们都重打五十大板,再革了米粮撵出府去吗?要我说,这会子正好没事,不如就这会子打罢?也省得拖的时间长了,再拖出别的闲话儿来!”说着趁众人都不注意时,飞快朝老太夫人使了个眼色。

    老太夫人接收到她的眼色,虽然并不知道她意欲何为,但仍点头道:“你说得对,咱们家祖上便是武将出身,凡事都讲究一个雷厉风行,既然说了要打,自然要打!”于是命卢嬷嬷去准备。

    “啊……,老太夫人饶命,大夫人饶命……”

    “大夫人饶命……,并非奴婢们故意不阻拦的,实在是客人口口声声说是大夫人的亲舅舅,奴婢们纵有心拦,也不敢拦啊……”

    “我们不过是因为怕大夫人事后责怪,所以才不敢拦的,虽有失职,毕竟情有可原啊,求大夫人饶命……”

    卢嬷嬷办事效率极高,很快两个门房并那几个婆子都被摁倒在长板凳上,随着板子一次又一次的重重落下,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起来,让听的人都忍不住一阵阵哆嗦。

    在座的众位夫人因多是家中的当家主母,算是看惯了这样的情形,因此并不觉得害怕,屏风外那个山寨货可就没见过这种阵仗了,当即便吓白了脸,连跟谢嬷嬷争吵的声音都不自觉有了一丝哆嗦。

    但这还仅仅只是开始而已,待打到后面打得狠了,渐渐都出了血,以致每个人的臀部看起来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那视觉冲击可以说是相当的强烈。

    于是山寨货声音里的哆嗦就更明显了。

    就在这时,孔琉玥忽然喝住仍与他争吵个不住的谢嬷嬷,说道:“我想起来了,好像以前每年三月我生辰时,外院总会有人送来最新鲜的时令果蔬,难道就是这位丁……丁叔不成?”

    山寨货早被方才那强烈的视觉冲击吓得手脚发软,大脑一片混沌了,闻得孔琉玥这话儿竟大似有松动之意,也顾不得去细想了,忙不迭就说道:“是啊是啊,就是我,玥姐儿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吗?我也不是成心落你的面子,实在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只看在你娘我姐姐的份儿上,帮衬我一把罢!”

    孔琉玥点点头,“去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早,田里的庄稼收成不好一些也是有的……对了,我记得当年姨娘给我留了一支玉镯,姨娘去世时我虽尚在襁褓之中,但母亲仁慈,把这只镯子一直给我保存着,待我年长一些后,还亲手交给了我,我一直收着呢。据当年伺候姨娘的丫头说来,这支镯子其实是一对,一支在姨娘手上,一支就在丁叔你手上,说是当年姨娘的母亲留给你们姐弟二人的,也不知此番你带来了没?”

    山寨货听她软言细语的,只当有戏,想也不想便忙忙顺着她的话说道:“我原本是带了那个镯子的,但从江州到京城千里迢迢,我走到半道上盘缠便不够用了,于是忍痛将那镯子给当了……玥姐儿你还记得我就好,也不枉费我一路周折到这里,更不枉费我姐姐生你一场!”

    “真是可惜了,竟然给当了……”孔琉玥淡淡一笑,“不过,你应该还记得那镯子的样子罢?是不是一支累金丝嵌宝石镯子,其上的金丝细细的,如同一根根虾须一般?喏,就是我腕上这样的!”

    说着捋下腕间的镯子,命侍立在老太夫人身后的一位嬷嬷,“劳烦嬷嬷将这个镯子拿出去,给客人过目。”

    那嬷嬷应了,双手接过镯子走到外间,托着给那山寨货看。

    山寨货只见那镯子上嵌着五光十色的各种宝石,流光溢彩,极是炫目,一看就知能值不少银子,不由看直了眼,片刻方微微吞咽了一下,点头道:“就是这个镯子,与我那个一模一样,原是当年我娘临终时,留给我和姐姐的,当初爹病重,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之时,我都没想过要当了它的,谁知道最终还是被我给当了,好在我终于见到你了,也算是值了……”

    “来啊,把这个胆敢冒充他人,行讹诈之事的欺世盗名之徒给我拿下!”孔琉玥根本不容他把话说完,已是一声断喝。

    一旁梁妈妈知机,立刻响亮的应了一声“是”,然后几步走到厅外,招呼了十来个身强体壮的粗使婆子,很快便将那山寨货给制住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火石电光中,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不由都有些目瞪口呆。

    便是那个山寨货,一时间也有些回不过神来,不明白孔琉玥刚才还说得好好儿的,缘何下一瞬便变了脸。

    片刻,还是三夫人最先回过神来,因似笑非笑说道:“大嫂这是作什么,才不还说得好好儿的吗?难道大嫂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的话,也是做不得数的?”暗自冷笑,哼,这血缘关系可是无论如何都抹杀不了的,又岂是你们主仆说不是,就不是的?大伙儿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彼时那山寨货也已经回过了神来,立刻顺着三夫人的话冷笑道:“玥姐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竟想抵赖不认我不成?我可告诉你,这血缘关系可是你无论如何想抵赖,都抵赖不了的,你别仗着你如今攀上高枝儿了,就可以随意磨搓我,惹急了我,我们大家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反正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信我们就走着瞧!”

    说完又是一阵嚎哭,“我苦命的姐姐啊,您若是在天有灵,就赶紧打一道雷下来,活活劈死了这个不认亲母,不认亲舅的忤逆不孝女罢……”

    孔琉玥根本不理会他的嚎哭,只是淡声向梁妈妈道:“妈妈,你去告诉这个冒牌儿货,我的生辰是在几月!”

    梁妈妈早在之前闻得她说自己的生辰是在三月时,诧异之余,已经约莫猜到她的用意了,这会子再听她这么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满脸是笑的屈膝应了一声“是”,走到屏风外,对着山寨货大声说道:“我们夫人的生辰是在二月,这是当年孔府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你如果真是丁秀才,又岂能不知道?哼,还想冒充丁秀才来行讹诈之事,你且等着被送官查办罢!”

    “我们表姑奶奶的生辰的确是在二月,这一点,不止当年孔府的人,我们柱国公府上下也都是知道的!”尹老太太忽然站起来说道。

    此话一出,屏风里面的三夫人就变了颜色,蓦地想起当初操办傅城恒和孔琉玥的婚事时,她是见过孔琉玥庚帖的,她的生辰的确是在二月!三夫人心里忽然浮上一股很不好的预感来。

    屏风外面山寨货的脸色就更是大变,片刻才梗着脖子强词夺理道:“我一时间记错了也是有的,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又上了年纪,难道还不允许我记错一些细枝末节不成?你们休想就凭这一点就否定我,我不服,总之我就是丁秀才,这是你们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孔琉玥冷冷一笑,有意无意瞥了一眼三夫人,才又扬声吩咐谢嬷嬷:“嬷嬷,你告诉他,当年姨娘可曾给我留过镯子,再告诉他,我才给他看的那支镯子,又是从何而来!”

    谢嬷嬷毕竟是在大户人家服侍浸淫了多年的,就算很多时候都拎不清,到了这个地步,也早已明白过来孔琉玥的用意了,因忙应了一声“是”,同样大声说道:“当年丁姨娘并不曾给夫人留下过什么镯子,姨娘进孔家时,正是丁家最艰难的时候,就连妆奁都是太太命管家送去的。夫人这支镯子,乃是前番去伏威将军府吃年酒时,伏威将军府的二夫人给的见面礼!你根本就不是丁秀才,根本就是骗子!”

    这一次站出来为孔琉玥作证的是韩老夫人。她的语气隐隐带了几分威严,让人一听就无端的觉得很可信,“有关镯子之事,老身可以为傅大夫人作证,当日老身的二儿媳将镯子赠与傅大夫人时,老身就在旁边,是亲眼所见的!”

    一席话,说得山寨货越发气急败坏起来,用比刚才更大声的声音嚎道:“你们不想认我,自然有的是法子哄我上当,我一天到晚忙于生计,哪里能时时都记得住这些细枝末节?总之我就是丁秀才,就是永定侯夫人的亲舅舅,这一点是你们怎么都否定不了的……”声音虽大,却不自觉带了几分颤抖,底气也不似之前那般足了。

    屏风后面众夫人谁不是那人精儿,谁又没有自己的判断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晋王妃先站起来,厉声吩咐道:“来人,拿了本宫的名帖,立刻去传了京兆尹来,本宫要亲自问问他,这等欺世盗名之徒,到底该当何罪!”

    “是,娘娘!”忙有左右答应着,便要请京兆尹去。

    就有小厮高声喊道:“侯爷来了!”

    屏风外面所有的丫头婆子便忙都屈膝拜了下去,也暂时松开了对那个山寨货的箍制。

    但那山寨货在闻得晋王妃厉声说要立刻传了京兆尹来,又听得左右唤她作‘娘娘’后,已是彻底吓软了腿,以致这会子便是没人制住他,他也已动弹不得了。

    就见一名身着石青色缎袍,剑眉星眸,鼻梁挺直,薄唇紧抿,目光冰冷的高大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傅城恒。

    傅城恒进来后,先是冷冷看了早瘫软在地上的那个山寨货一眼。

    他的目光冰冷凛冽,如方出鞘的剑一般,寒光四溢,闪过杀伐之气。

    只这一眼,已看得那个山寨货不自觉的发起抖来,忽然深深后悔起自己不该想着富贵险中求,来这一趟了!

    傅城恒眼见山寨货打起寒战来,才收回目光,向屏风里面沉声说道:“给祖母和各位长辈请安了!”

    屏风后面庆王妃先就笑道:“本宫也有些年头没见侯爷了,——虽说侯爷与小儿天朗交好,倒是这几日就一连见了两次,瞧着比先竟是更沉稳了,老太夫人得孙如此,可真真是好福气!”

    王老夫人也笑道:“神萍他父亲也是成日里没口子的夸侯爷,说多早晚神萍能有侯爷一半,他也就心满意足了!”有心抬举孔琉玥,因又看向她说道,“这也是大夫人照顾侯爷得好,才能让侯爷没有后顾之忧的专心于为国效力!”

    两位身份或是辈分最高的客人都这般说了,其他人自是不甘落后,忙都纷纷朝着屏风外客气,连成:“不敢!不敢!”但却听得出来对于傅城恒说给她们请安的行径,她们都挺受用,虽然她们心里都知道,他这会子过来,只怕更多是为了另一件事。

    傅城恒又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便提出要将山寨货带走,“……已经扰了各位贵客的雅兴,还请各位贵客见谅,容我这会子便将人带下去,待问清楚该问的后,再将其送官查办!”

    既已弄清楚来人是冒充的了,也就意味着再没有热闹可看,众夫人奶奶对傅城恒的话自然都没有异议,于是纷纷道:“侯爷请自便!”

    傅城恒便又行了个礼,才命小厮架起那早已瘫软成一摊泥的山寨货,如那时那般,大步走了出去。

    卢嬷嬷便招呼粗使婆子将屏风撤了去,又有管事妈妈来回已到开席时间了。

    老太夫人便站起身来,一手携了庆王妃,一手携了王老夫人:“走,我们吃饭去,难得今儿个人齐全,我可得好生敬二位一杯。”语气里透着几分欢快,就好像刚才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庆王妃与王老夫人便都笑道:“那我们可就却之不恭了。”

    于是众人都纷纷起身,说笑着鱼贯走出大厅,去了旁边摆席的花厅。

    虽是白日,花厅里依然灯火通明,黑漆方桌明亮的可以照见每个人自己的影子。

    大家各自落座后,老太夫人就笑着吩咐孔琉玥:“开席吧!时辰不早了,等会儿大家还要看戏呢,今儿个请的麒麟班,据我所知,在座的还少有不是麒麟班戏迷的!”说完,起身举了酒盅,“诸位都是稀客,我先满饮此杯。”说着,抬手一饮而尽。

    众夫人奶奶都七嘴八舌地应着,纷纷端了酒盅回答。

    待饮尽杯中的酒后,大家方重新落座,纷纷举起了筷子。宴会开始了。

    这样的时刻,不管是作为暂时掌家的主母孔琉玥,还是作为不管事的二夫人和三夫人,都是没有座位的,就算是有,也只有虚设,谁又敢真正去坐着只顾自己受用呢?

    倒是省却了孔琉玥不少麻烦,她原本还想着若是坐席,觥筹交错之间必定少不了应酬,应酬就少不了喝酒,她这会儿是既没这个心情,也害怕自己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站在老太夫人这一桌服侍正正好,反正也不是要她真的服侍,不过偶尔帮忙端个茶递个水而已,且端茶递水间,还可以分神想想其他事。

    她不由暗想,也不知道事情有没有在外院也传开?若是没传开,只怕傅城恒也不可能那么及时便赶来;可若是传开了,外院的客人们毕竟没有亲见方才的情形,自然无从做出自己的判断,所知的一切便都只能通过道听途说再加以推测,那岂不是对傅城恒很不利?

    不过还好她已当着众女眷的面揭穿了那个山寨货是冒充的,就算外院那些客人不知道,待事后听自家女眷一说,自然也就知道了,想来当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才是。可问题是,这件事情倒是算勉强解决了,傅城恒与傅旭恒兄弟之间不合之事又该怎么解决呢?今日来的客人们谁又是傻的,谁又能看不出此事是谁一手策划的?到时候也不知道会不会带累傅城恒被人弹劾“不悌”?还有永定侯府的名声,多多少少总会受到影响!

    思及此,孔琉玥禁不住狠狠瞪了不远处的三夫人一眼,真是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连“家丑不可外扬”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自家人关起门来怎么闹都可以,但当着外人的面,该抱成一团时,还得抱成一团,要不然,自家人就先闹起来,别人更不把你当回事了!

    可他们夫妇倒好,算计她也就罢了,还偏要选在今天这样高朋满座的日子里,也不想想,若是她和傅城恒丢了脸,他们就能得了好?真是蠢材一对!

    三夫人却似未察觉到孔琉玥不善的目光一般,兀自苍白着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事情怎么就会发展到这一步了呢?不该的啊,依照他们原本的设想,这会儿孔氏早该颜面扫地了,怎么事情就会发展到了这一步呢?

    先是她竟然当众承认了自己的庶女身份,还大大方方的提出要见一见那个丁秀才,且还要让这么多宾客为她作证;然后便是谢嬷嬷竟然说那个丁秀才是假的,而且她的表情根本不像是在作伪;再然后,她竟然只用了那样一个小小的手段,便将那个丁秀才的身份给揭穿了!

    问题到底是出在哪一环上了?是他们算漏了孔氏竟会直接便承认了自己的庶女身份?还是她竟然敢叫了那个丁秀才来当面对质?抑或是谢嬷嬷竟然会说那人的假的?……不对,出问题最关键的一环,便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丁秀才竟然是假的!他竟然是个骗子!他不但想骗孔氏,竟然连他们也一并骗了!

    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骗到他们头上来,真是不将他千刀万剐不足以泄愤!

    三夫人思绪混乱,六神无主,只恨不能立刻回到自家的清溪坞,再叫人去把傅旭恒请回来,即刻与他商量对策。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祖母已经够不高兴了,她若是再敢中途离席,只怕祖母会更生气,到时候他们三房可就真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想起老太夫人,三夫人忙小心翼翼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见她正笑眯眯的招呼庆王妃和王老太夫人喝酒吃菜,瞧着倒像是一点没受之前之事影响的样子,她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气,祖母她老人家,应该没有太生他们的气……吧?

    一抬头,却对上孔琉玥毫不掩饰的,冷冷的,带着几分嘲讽,又带着几分怜悯的目光,三夫人瞬间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上,只差一丁点儿就没忍住扑上去挠她的脸!

    都怪她,若是没有她,祖母又怎么会越来越偏心,长房又怎么会越来越得势,她又怎么会失掉管家大权,还有郭宜宁那个贱人又怎么会被塞到他们三房……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进了永定侯府,所以才会引起的,她怎么不去死!

    三夫人将拳头捏得死紧,甚至指甲都深深嵌进了肉里,才强迫自己没有再做出任何失态的事来。

    宴毕,大家移至西敞厅吃了茶,然后才去了看戏的畅音阁。至于要斗牌的,则由二夫人招呼着,去了别的地方。

    畅音阁戏台上的背景早已搭好,院子里也早已站满了服侍的丫头婆子们。戏台对面的厢房大开着,里面燕翅摆开十数张矮足长榻,榻前的矮几上都摆了果盘和茶茗,左右还各置一掐丝珐琅的半月形漱盆。

    老太夫人笑眯眯的招呼大家进了厢房,一阵客气后,众人自发按身份辈分两两坐了,又有丫鬟搬了锦杌放在长榻边,让年轻一些的奶奶小姐们围着各自的长辈坐了。

    不一会儿,戏便开场了,铿铿锵锵的,好不热闹。

    渐渐的,众人都看得入了迷,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瞧着倒真像是老太夫人之前说的那样,今儿个来的客人,就少有不是麒麟班戏迷的。

    孔琉玥却趁机走起神来,也不知傅城恒将那个山寨货提走后,提到哪里去了?若是能审出他的真实身份,再趁人多公诸于众,今日就将此事给了了,事后便是有有心人再欲借此作文章,也就无从下手了。

    不过,只怕事情也只好到此为止了,连她一个现代灵魂都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傅城恒一个土生土长的大秦人?只怕更会如此觉得。

    万幸是与非在众人、尤其是在老太夫人心中,都应该已有了一杆评断的称,他们也不算是一无所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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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们,昨天因为家里出了点事,所以米能更新,请大家见谅,我现在就去努力,争取今天能二更,补上昨天的,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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