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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三回

    “咳咳咳……”眼见那对正冲彼此使眼色的母子一时半会儿且完不了挤眉弄眼,傅城恒不得不假意咳嗽两声,出言打断了他们,等这事儿说完了,他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要问傅镕,“既然你已下定了决心要习武,待明儿你姑爹来了后,我就说与他,让他帮忙找一个可靠的师父,等行了拜师礼后,你就跟着师父好生学,若是胆敢半途而废或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休怪我无情!”

    一席话,说得傅镕先是欢喜,继而便垮下了脸来,“爹爹,难道您不亲自教我吗?我还想着要跟您学我们家的祖传枪法呢!”语气里满满都是失望。

    儿子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孺慕之情,还是让傅城恒很受用的,因不自觉放缓了语气:“你如今连基本功都没练过,如何能习我们家的祖传枪法?且等你将基本功练好了,再练也不迟!”

    说着语气忽又变得严厉起来:“还没学会爬,就想学走了,可见是那好高骛远之辈!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习武是很辛苦也很枯燥之事,远非你想的那般美好,你若一心只想着学成后的风光,却不将基本功打牢,不循序渐进,就趁早给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傅镕如今虽不若先时那般怕他了,毕竟积威那么久,要让他完全不怕还是不可能,闻言脸色便有些发白,声音也微微有些发颤起来:“爹爹放心,儿子一定会跟着师父好生学,好生将基本功打牢的!”

    傅城恒的神色却仍有些不好,现在若是不对这小子严苛一些,谁知道他能坚持多久?他傅城恒的儿子不习武则已,一习就要习出个名堂,至少也不能当半途而废的懦夫才行!

    眼见父子俩的相处模式又有退回到先前模式的趋势,一旁孔琉玥忙笑着打圆场道:“我相信镕哥儿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会坚持下去,就一定做得到,侯爷就少说两句罢。还是趁早合计合计该明儿请姐夫帮忙请个什么样的师父才是,这些事情我虽不懂,却也知道‘因材施教’的道理,侯爷可得请姐夫千万把好这个关,为咱们镕哥儿挑一个虽不一定是最好,却一定是最适合他的师父!”

    一边说,一边还朝傅镕投去安抚的目光,傅镕则回以她感激的目光。

    傅城恒看在眼里,就忍不住暗自冷哼起来,怪道人常说“慈母多败儿”,敢情他屋里就有这么一位慈母呢!

    孔琉玥一边安抚傅镕,一边拿眼偷觑傅城恒,眼见他虽仍面色不好,才还紧皱着的眉头却已舒展开来,情知他的威已发得差不多了,因笑向傅镕道:“好了,就快吃饭了,去套间里叫了你姐姐妹妹,让丫头们服侍你们净了手,很快就可以开饭了。”

    “是,母亲。”傅镕应了,拱手向傅城恒和孔琉玥行了礼,便要退出去。

    “回来!”走出两步,却被傅城恒给出声唤住了,“谁教你的长辈话没说完,就可以离开的?”一边说,一边还拿眼看孔琉玥,示意她不得再出言回护他了。

    孔琉玥的确正想开口的,什么意思嘛,明明就听见是她吩咐傅镕可以走了的,他却还在那里假惺惺的说什么‘谁教你的’,这不是当着傅镕的面打她的脸呢?还是他觉得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不该管他的儿子?话说得难听也就罢了,还拿警告的眼神看她,真是可恶!

    当即面色便也有些不好起来。

    傅城恒看在眼里,便知道她想岔了,忙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示意稍后再向她解释后,才板着脸看向又添了几分葳蕤的傅镕继续说道:“我先前去了你的房间,大略看了一下你放在书案上的功课……”

    说到这里,便有意顿住不再说了,只是拿眼定定的看着傅镕。

    听父亲提及先前竟去了自己的房间,傅镕脸上先是一僵,及至后来闻得父亲说只是看了一下自己放在书案上的功课,倒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毕竟年纪还小,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却仍有几分紧张,话也就说得有些结巴,“写、写得不好,让爹爹见、见笑了……”

    “见笑?”傅城恒就冷笑起来,“且不说句式文法,只说字儿,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仍是写得跟先时一样,缓凝有余,刚劲不足,半点男子该有的遒劲都没有,的确是该见笑!”

    话落,就见傅镕虽仍面露紧张之色,说话时却已不再结巴了,“回爹爹,先生也是这么说儿子的。先生还说,儿子的字避密就疏,避险就易,避远就近,已有几分神韵了,只因儿子如今还年幼,人小力微,故写不出该有的遒劲,说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自然会好起来的。请爹爹放心,等您下次回来时,儿子一定会有明显进步的!”

    一席话,倒说得傅城恒有些吃惊起来。虽说经过昨儿个的相处,他已知道儿子已堪称脱胎换骨,再不复之前见到他时的唯唯诺诺,已有了自己的思想和志向,人也变得自信多了,但他仍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进步,吃惊之余,其欢喜欣慰自是不必说。

    然他毕竟做“严父”做惯了的,任是心中再欢喜欣慰,面上依然没有好脸色,“先生不过白夸你两句,你就得意上了,可见是个轻狂人!罢了,‘响鼓不用重捶’,我也懒得说你了,你只记住等我下次回来时,你最好真有明显的进步,否则,皮不揭了你的!”

    傅镕忙拱手行礼应道:“儿子谨记爹爹教诲,必不会让爹爹失望!”

    他行礼时,腰板挺得笔直,动作稳当而优美,饶是傅城恒再想要维持自己的威严,眉眼间亦不自觉带出了几分满意之色来,暗忖儿子是真长大了!

    ——他并不知道傅镕如今见了他之所以不再像往常那般害怕,乃是因为孔琉玥对傅镕说了一席话,‘你爹爹那个人呢,典型的外冷内热,刀子嘴豆腐心,你根本无须怕他,须知你越是怕他,他便对你越是不满意,倒不如根本不要怕他的好,在他面前,你想说什么就只管说便是,只要是你自己认为有理的,难道他还真能打你不成?’

    傅镕听了她这番话后,某日无意便在初华面前带了出来,没想到初华对这番话也是深以为然,又以自己为例来开导他,‘你看我,多早晚认真怕过爹爹?皆因我知道爹爹满心疼爱我们,是绝对不会伤害我们的,相反他对我主动表达的亲近还很是受用,所以你以后见了爹爹,不要再唯唯诺诺了!’,他方有了如今这番明显的变化。

    傅城恒暗自喟叹了一回,想起正事还没说,因咳嗽了一下,正色说道:“我在你书案上,还发现了这个……”说着自袖中拿出一叠厚厚的纸张来,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旁边一直未说话的孔琉玥见他神色郑重,语调严厉,只当傅镕写了什么越矩的,不由有些担心,便伸长了脖子想看一下傅城恒手中的纸张。

    下面傅镕已是变了颜色,有些紧张的看了孔琉玥一眼,方在傅城恒严肃的目光之下,支支吾吾的说道:“回爹爹,这些都是儿子无意间画着玩的,没什么深意的,让爹爹见笑了,还请爹爹还给儿子罢……”

    彼时孔琉玥已看清了那叠纸张打头那张上,赫然画着一副图,虽然画得有些粗糙,但足以清楚明白的看出,那是一副弓弩的草图。

    火石电光中,她就明白过来剩余那些纸张上都画的什么,也明白过来傅城恒的态度何以会这般郑重了。

    只因傅镕画的这幅草图,恰恰正是根据她曾给他说过的话试着画出来的。

    那是前阵子她给傅镕口口相授那些兵法之道时,眼看她所知道的所有兵书都给他说过一遍,他也都铭记于心,并且融会贯通的经常会说出些惊人的理论来了,她自觉没什么可以向他讲授的了,便提出以后不必再上课了。

    谁曾想傅镕却说她还没有给他讲完,明确提出要听她讲诸葛亮和他的《将苑》,——拜他们第一次谈及兵法之时,她无意说漏了嘴那次所赐,他竟然自此就将诸葛亮和他的《将苑》给记住了,并且认定她既然敢将诸葛亮跟孙膑韩信等人并列,可见诸葛亮也是一个能人,只不过是他孤陋寡闻,并未听过其大名罢了。

    她一来是被他缠得没办法,二来是觉得诸葛亮那般伟大的人的事迹,实在很有教育意义,且他的《将苑》也的确不输那些名家的大作,于是便顺水推舟给他讲起诸葛亮的生平事迹来。

    讲诸葛亮的生平事迹讲多了,无意便将他发明的诸葛连弩给带了出来,谁知道大秦处处都跟明朝相仿,生产力水平也是差不多,在武器装备上却落后明朝那么多,别说火器枪统,竟连连弩都没有?这下可好,傅镕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那个连弩,尤其是其为何能连发的原理。

    她不过只是一纸上谈兵的主儿,如何会知道那般高深的问题?一开始还能耐着心给傅镕解释她所仅知的那点皮毛,被问得多了,话里便不免带上了几分敷衍,而傅镕也许是感觉到了她的敷衍,渐渐便没有再问她有关这个连弩的事,她还只当他是新鲜劲儿过了,当时还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他的新鲜劲儿根本就还没过,不但没过,甚至还自己摸索着将草图都给画了出来!

    将草图画了出来也就罢了,偏偏还让傅城恒无意发现了,要知道像他那样出身军旅的人,于武器上的敏锐和嗅觉几乎就是与生俱来的,让他发现了这样的武器,又焉能不感兴趣的?

    孔琉玥料想得没错,傅城恒的确对傅镕画的这些连弩草图很感兴趣。

    用过午饭送走晋王和赵天朗之后,傅城恒闲来无事,原是打算回房与孔琉玥腻歪的,但一想到她如今正值小日子期间,到头来受苦的人只会是他自己,想了想,遂决定去傅镕的屋子看看。他从来都相信任何人的任何变化,都是与身边的人和事物息息相关的,他已经可以确定那个让儿子发生变化的人是孔琉玥,他如今需要弄清楚的,就是那些让儿子发生变化的事物究竟是哪些了。

    傅城恒去到傅镕屋里后,直接便将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书案上。他检查了一下傅镕近期的功课和写的大字,眉眼间不自觉的柔和了许多。

    就在他极其满意的想要离去之时,余光却无意瞥见了他放在书案下面隔层的那叠草图。

    他的神色渐渐郑重起来,郑重之余,又有几分兴奋,若是这些草图上的这种连弩可以真正制作出来,且能真正发挥出其应有的作用,那大秦就不用怕西番骁勇的骑兵了!

    问题是,儿子是从哪里得来这些草图的?这种武器又是不是真存在于这世间又究竟是谁发明的?大秦与西番这一战已是避无可避,一触即发,他必须要赶在那之前,尽快找到那个发明人才是!

    父亲口中的‘那位能人’就在眼前,然傅镕却不敢说,他可是答应过孔琉玥不会将此事亦连她口口相授自己兵法之事说与第三个人知道的,他也的确做到了,至今连对打小儿最亲近的姐姐也没有说,每次都是拿话来混过去的。可如今又不一样,问话的人是父亲,他于情于理都该恭敬顺从,无论如何都不该忤逆之人……心之所想,傅镕面上便不自觉带出了几分为难来,看向孔琉玥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悔愧和小心翼翼,虽然他并不明白母亲为何要将此事瞒着父亲。

    孔琉玥将傅镕的为难看在眼里,就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她真不该得瑟给傅镕当什么“家庭教师”,那日更是不该一时嘴快在他面前提什么诸葛亮的。现在可好,弄得连傅城恒都知道了,且明显一副对那诸葛连弩大感兴趣的样子,她就是再想瞒,估计很快也要瞒不住,只看傅镕那副为难的样子,只怕就在傅城恒迫人的目光之下再坚持不了多久,她还是主动“招”了罢,一来可以解救一下傅镕,二来果真这诸葛连弩能生产出来,并在与西番的战争中派上用场,于公于私来讲,都将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至于傅城恒会因此而生出的对她的怀疑,大不了到时候她就用一句“我也忘记我是曾在哪本书上无意看到了的”混过去便是,难道他还能一本书一本书的去逐次求证不成?

    当下计议已定,孔琉玥于是清了清嗓子,出声说道:“侯爷也别为难镕哥儿了,实不相瞒侯爷,这些图都是镕哥儿根据我与他说的话,试着画出来的,所以你要找的那位‘能人’,其实就是我!”

    此话一出,傅镕是满脸的如释重负,他答应母亲的事终究还是做到了,且也没有违逆父亲。

    傅城恒却是满脸的讶异,“你说什么?”玥儿说那位发明那种连弩的人竟是她?他没有听错罢!

    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孔琉玥微微一笑,随即说道:“侯爷没有听错,这些图的确是镕哥儿根据我说的话绘制出来的,只不过这种连弩并非我发明的,我也是早年间无意自一本书上看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镕哥儿说话时带了出来,谁曾想他就放在心上并且将其给画了出来。”

    说着示意傅镕退下。

    傅镕先还不肯退下,一来怕父亲怪责母亲,想留下来给母亲壮壮胆,二来则是父亲还未开口,他就是再想走也不敢走,何况他其实并不想走,于是接收到孔琉玥的眼色后,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还是傅城恒开了口:“你母亲既让你退下,你就先退下罢!”孔琉玥又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安抚性眼神后,他方给二人行了礼,退了出去。

    这里孔琉玥方继续与傅城恒说起她方才没有说完的话来,“说来这也是机缘巧合,朝廷正要发兵攻打西番,你就得以遇上如此利器,若是真能大批量的生产了,在打西番时用上,不怕到时候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要知道这种连弩若是制作成功了,最多可是可以一击十发的,其功效简直堪比后世的机关枪,若是傅城恒真能找到能工巧匠将其制作出来,并投用到战场上,无疑将为这场战争增添很大的胜算!

    彼时傅城恒已经自最初的惊愕中回过了神来,虽仍好奇孔琉玥到底是从哪本书上看到这种连弩的,他自问无书不看,怎么就没看到过哪本书上有这样的记载?但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时间紧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她,“那镕哥儿画的这些草图可都准确?若是准确,我这就吩咐人先做一张试试看,等试过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大批量生产!”

    孔琉玥闻言,有些讪讪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镕哥儿画得准不准确,我只是大略记得那本书上曾有过那样的记载,无意跟镕哥儿提了几句而已,谁知道他竟会那般心灵手巧,竟真给画了出来。要不你先着人找了工匠试试?据我所知,但凡能工巧匠,都比常人更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指不定他们知道这个构思后,就算没有草图,也能做出来呢?”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点头连连,道:“武库司那边倒是真有几个能工巧匠,只要你有构思,能大略说出原理,他们便十有**能将东西做出来。我这就使人将这草图送到武库司,让他们连夜赶制去,若是顺当,最迟明儿个下午,就能制作出来!来人,叫玉漱——”说着,便命小丫鬟传玉漱去。

    小丫鬟忙答应着去了,很快便带了玉漱进来。

    傅城恒便如此这般吩咐了玉漱一通,打发他去了之后,方与孔琉玥解释起先前他说傅镕的那句‘谁教你的长辈话没说完,就可以离开的?’,“……我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是镕哥儿的母亲,教养他原便是天经地义之事,我只是觉得,你实在有些过分维护他了,所以不得不在他面前充当黑脸的角色。须知一个家总得有一个人唱白脸,另一个人唱黑脸不是?不然不严不能成器,过严又恐生不虞,这也是为何世人常说‘严父慈母’的道理,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因此就和镕哥儿姐妹几个生分了。”

    孔琉玥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想着若是待会儿傅城恒还要追问她到底是在哪本书上看到过有关连弩的记载时,她要如何应对,冷不防就听得他这一席话,不由暗自庆幸不已,他这会儿没追问自己,是不是代表他相信了自己‘早年间无意自一本书上看到的’的说辞了?对他之前有不信任自己嫌疑的那一眼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好郁结的了。

    她不知道的是,傅城恒压根儿就没怀疑过她的话,自打那件事之后,傅城恒对她便已是彻彻底底无条件的信任了!

    因点头说道:“我也是一时想岔了,你说得对,一个家总要有一个人唱白脸,一个人唱红脸才行,总不能两个人都一起唱白脸或是红脸,你放心,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傅城恒见她不生气了,松了一口气,遂又说起晚上祭奠封氏的事来,“……早些吃了饭,我独自一个人去祠堂祭奠她一番即可,你和孩子们就不必跟我一块儿去了。虽说我希望他们能永远记住自己的母亲,不忘他们母亲的生恩,毕竟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尤其对于镕哥儿来讲,自己的生辰,便是母亲的忌辰……等到了七月二日那天,你也不必刻意在镕哥儿面前说什么过生辰的话,平常怎么样,当日便怎么样便是,省得他心里难过和愧疚。早几年到了那一日,我还会带着他们姐弟去给他们母亲上香,自打镕哥儿大了懂事以后,每年的那天都会很难过,尤其去年,更是因此还害了一场病,我便决定今年不再带他们姐弟去了。你记得待会儿别说漏了嘴。”

    想不到傅城恒也会有这么细腻的时候,真真应了那句俗话“可怜天下父母心”,孔琉玥意外之余,不由有些感动,郑重的点头道:“你放心罢,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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