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甲拿在手中,虽然比起寻常的铠甲要轻了许多,但仍然些许分量,掂一掂便知道用料十分扎实。软甲表面还金银丝织就的龙纹。只看其精细不凡的做工,便知道是极珍贵之物。
薛恕珍惜地轻抚软甲,眼底溢满欢喜,却并没立即接:“软甲难得,臣穿普通的铠甲就够用了。殿还是留己防身。”
说,又双手捧软甲,递到了殷承玉面。
见竟还不收,殷承玉生出些许不悦。
斜眼将人瞧:“孤赏你,你收便是。孤要东西做什么,你还想孤在头冲锋陷阵不成?”
听出语气里的不快,薛恕不再推辞。
将软甲收起,并未因为殷承玉的冷了神『色』就丝毫退却,依旧毫不闪避地对上的目光,郑重道:“臣做殿的铠甲。”
个时候嘴巴倒是甜得很。
殷承玉『露』了笑容:“软甲既赐你了,便记得穿上,别供舍不得用。”
薛恕应,见朝己摆摆手,知道还要忙,便揣软甲欢欢喜喜地退了出去。
*
因为提预测到了红英军的动向,接来几日里,薛恕明面上依旧同往常布防,但私底却命四卫营的将领们提高了警惕,暗中戒备。
可一连等了三日,卸石寨都没动静,丝毫没攻城之像。
就连殷承玉都觉得奇怪,倒并不觉得己的推断错,只猜测是不是哪里出了岔子。
直到在卸石寨附近盯梢的探子回来,们知道红英军迟迟未攻城,是因为内又起了争斗。
今日天还未亮时分,高幼文就派石虎领了五千红英军山,原本是想趁夜偷袭益都城,却不料行军到沙古道时,却被早早得了消息的贺山劫了道。
贺山『性』情豪爽仗义,虽然是右护法,却没什么架子。不论是在蒲台时还是今到了卸石寨,只要一口饭吃,跟的兵士就饿不肚子。相比之,总是端左护法架子,强调上别的石虎,远远没得人心。
只是贺山跟应红雪出走时,只带走了从蒲台就跟的直系,其余人处可投奔,只能留在卸石寨上。
眼见贺山带人来劫道,些跟石虎的士兵本就些蠢蠢欲动。再听贺山说石虎次攻打益都城是为了己的程而不顾兵士们活,些兵士就越发不安起来。
贺山一番游说,最后愿意跟走的将近三千人。
本该带五千人夜袭益都城的石虎,最后手底就剩稀稀拉拉两千余人。
时机延误,兵力不足,人心惶惶,然法再继续出兵,石虎只能临时改变计划,带余人折返了卸石寨。
殷承玉听完,倒是半点不意外。
贺山若不是些本事,上一世也不可能聚集起五万人的叛军来。
今朝廷正缺少样勇猛的武将,个消息倒是越发让坚定招安二人的想法。
只不过何打消贺山二人对朝廷的敌意,却是个为难的题。
猛虎在野,若不能收归己用,便只能趁早除去,以免后患。
就在殷承玉犹豫为难之际,赵霖的一封信改变了的主意。
——一次亲赴山东平『乱』,虽带上了赵霖,却在进入山东境内后,让带人去了济宁府。
一是代巡视山东其余州府的灾情,二则是继续打听薛红缨的行踪。
今赵霖来信,正是薛红缨了消息。
赵霖信上说,在鱼台寻到了当初徐家的老仆,那老仆在徐家伺候了多年,当初鱼台大疫封城,徐员外一家买通了守城的官兵举家出逃,老仆也在其中。
据老仆说,当初逃走时,确实一个叫薛红缨的姨娘同行。
不过薛红缨并不是愿离开,而是因为徐员外舍不得新到手的姨娘,将人打晕了强行带走的。薛红缨『性』烈,行到半路了还想要逃回去,徐员外唯恐她走漏风声连累己,一时气恼还打折了薛红缨一条腿。
只不过徐家运道不好,出了鱼台没多久就被山匪盯上,一家男丁都被杀了,女眷以及仆人都被掳上了山。
薛红缨因为容貌出『色』,被山匪头子看上,成了山匪头子的夫人。
老仆样的普通仆人,则留在寨子里做些杂活,保住了一条命。
那老仆被掳上山后,在山寨里待了大半年,并没什么机会见到薛红缨,因此并不知道她后来在山上的境况。只听旁人说她很得大当家的宠爱,寨子上都称她夫人。但也就是过了半年多的时间,就听说位夫人趁二当家不在,『药』毒杀了大当家。大当家身,群龙首,山寨也因此四分五裂,能逃的都趁机逃了山,老仆也是那时候逃山,因处可去,又回了鱼台。
赵霖循老仆所说的条线往查,又辗转找到了几个改邪归正的山匪。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但却又是和老仆不同的另一番说辞。
那些山匪说薛红缨是红颜祸水,大当家和二当家为了美人反目成仇互相残杀,寨子『乱』了。事后薛红缨不知所踪,二当家则带愿意跟的弟兄了山,不再做山匪。
关于薛红缨去向倒是几种猜测,说她去尼姑庵做了姑子,也说她流落到了风尘之地,还说二当家头脑清醒后一怒之将人杀了……各种说法,不一而足。
些口口相传的故事往往与真相相去甚远,殷承玉并不尽信,叫十分在意的一点是:山寨的二当家,名叫贺山。
提笔写贺山的名字,接又在贺山旁边写了薛红缨以及应红雪二人的名字。
薛红缨。
应红雪。
殷承玉默念两人的名字,倏尔『露』了些笑容。
薛红缨倒过来念,不正是应红雪?
若赵霖查到的消息没错,红英军里的应红雪,或许就是薛恕失散的姐姐。
单单看薛红缨所做之事,殷承玉便觉得姐弟俩行事作风七八分相似。
打骨子里就不是安分守己之人。
不过要进一步确认,还得薛恕亲去看看。
姐弟二人失散时,薛恕已经十四岁,薛红缨比大了三岁左右,容貌就算变化,也当能认得出来。
殷承玉思索许久,收起了信件,召了薛恕过来。
薛恕刚练完武,听见殿召,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过来了。
长发束起,未戴任何冠饰。一身耐脏的玄黑劲装,脚上蹬牛皮军靴,鞋底的硬钉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闷声响。初见时青涩的少年气,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蜕变成了成熟男人的锋锐和野『性』。
先殷承玉还未觉,可现在越看,越觉得与上一世相似。
只不过上一世的薛恕锋芒外『露』,谁靠近都要割得一身伤。今的薛恕却学会了收敛锋芒,像收进鞘中的利刃。
瞧在殷承玉眼里,倒是顺眼多了。
快速打量了一番薛恕,很快收回了心思,说起了正事。
“孤先听你提起失散的姐姐,便想寻你来,可还想寻她的落?”
忽然提起此事,薛恕诧异了一瞬,垂眼道:“殿不必为费功夫了,鱼台大疫之后,曾打探过徐家的消息。听说徐家在半路上遇到了山匪,一家人都被杀了。”
当年得知徐家人去楼空,姐姐不知所踪,心中痛苦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鱼台宛若人间地狱,不论姐姐是不是愿离开,都比留来好,至少能活来。
徐员外虽不是良配,但姐姐『性』子并不柔弱,总会想办法让己过得好些。
后来鱼台大疫平息,将母亲的尸身送去火化后,便四处辗转打听徐员外一家的落。
想若是姐姐在徐家过得好,便己离开。若是过得不好,便带姐姐一道走。天南海北,总会们姐弟的容身之处。
然而辗转打听了数月,得到的却是徐家数个月遭遇山匪,满门被灭的消息。
灾年里,人人皆苦。徐家的遭遇没人同情,反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些人说起来时眉飞『色』舞,说去的徐家人没人收敛,在路边暴尸近两月,尸身腐烂生蛆,臭不可闻,只野狗秃鹫啃食。
薛恕按照们所说寻去时,尸体早已经被官兵收敛火化。
不知道那些腐烂路边人收敛的尸体里是不是也姐姐一个,便只能欺欺人地安慰己,姐姐一向聪明,没看到尸体,许是逃了出去。
些年里,每提起姐姐,从来只说失散了,但心里其实清楚,不过是欺欺人罢了。
母亲去了,只剩姐姐一个亲人。
若是连姐姐也不在了,便是真正的家可归、根可落之人。
薛恕垂眼眸,神情晦涩。
殷承玉头一次见此,再观神情,便猜到了一些。
原本已经想好的顿时便些说不出口了。
怕若一切只是个巧合,应红雪并不是薛红缨,薛恕会失望。
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没瞒:“早先孤让赵霖去查你姐姐的落,最近查到了些消息,送了信回来。”将袖中的信拿出来放在薛恕手中:“你且己看看。”
薛恕接过信件,快速翻阅完,晦暗的神『色』逐渐转为讶异。
抬眸看向殷承玉,声音些哑:“应红雪……”
显然也和殷承玉想到了一块去。
“孤不确定,所以得你己去看看。”殷承玉看破眼底忐忑,扶肩膀,手掌微微用力:“若真是你姐姐最好,若只是个巧合……”顿了顿,方语气淡淡道:“孤总不会让你一个人。”
孤总不会让你一个人。
薛恕与对视,心底暗『潮』迭起。
已经一个人独行太久。
鱼台出来,得知徐家灭门的噩耗,曾『迷』茫了许久。
天地之大,却没的容身之处。
走过很多地方,在码头上搬过货物,也跟杂耍艺人卖过艺。做过赌坊打手,也落过草……然而所过之处,人世热闹纷杂,却不属于。
独游离在外,寻不到归处。
后来想起了鱼台城里翩然而至的神只。
想,既然处可去,便朝神所在的方向而去罢。
此,一路往望京去。
不再是漂泊根的旅人,而是朝圣之人。
将全的希望和愿想寄托在了九重天的神只身上,以为辈子己都只能跪在淤泥里仰望头顶冷月。
幸而上天眷顾,不可触碰的神灵竟奔而来。
“殿……”薛恕抓住肩上的手,极用力,连手背上都迸出青筋来。
殷承玉皱了眉,却并未呵斥。垂眸,将薛恕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不需要太用力,薛恕就卸了力道,反变成将薛恕的手握住。
垂眸打量薛恕的手掌。
薛恕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但掌心和指腹处却厚厚的未曾褪去的茧,手指骨节微微凸出,一看就是干过重活的手。与的手截然不同。
上一世见到薛恕时,对方已经是权势滔天的九千岁。
养尊处优,一双手虽然略粗糙,却早已经看不出早年艰辛的痕迹。
也从不提往事。
殷承玉一根一根抚过的手指,受粗粝的茧子划过皮肤的粗糙。又缓缓附上薛恕的手背,手指一根根『插』/入的指缝当中,握紧。
对上薛恕一眼望得到底的眼睛,在唇上碰了碰,声音带了些哑意:“你听些,往后孤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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