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本想再多待上几日的。

    她的历经岁月的本性，或并不能因为一次的事故而有所转变，可她与笑儿之间，终究因为多了些交流，而渐渐有了新的温度。

    学校的电话却三番四次的打扰了她。她所带班的孩子们已临近中考，正是大战在即的紧急关头，哪里少得了她呢？

    她突然真切的体会到了情义两难全的滋味。

    最终，在笑儿的理解与鼓励下，她选择了回家。

    回家的路上，她感受到心里似乎多出了一些东西来。那些东西取代了从前的愤与怨，以一种柔和的、温暖的模样填补了进来。她品出了一丝甜，而终于在那张清冷已久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伊伊，你一定要答应妈妈，绝对不可以做这种傻事。妈妈什么都可以接受，只要你好好儿的，知道吗？”

    那一日的血淋淋的场面还在海清的脑中挥之不去，直到这一刻，心里仍会涌起一阵后怕来。

    与生命相比，一切都不重要了。她无需她优秀，无需她完美，只要她健康的活着。

    “妈，我知道。”

    “你要知道，对妈妈来说，你好好儿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就是妈妈的命，你若不在了，妈妈也活不下去了。”

    “妈，你别说这种话好吗？我都想哭了。”想字还未说完，泪已先行一步流了出来。

    她又何尝不明白失去的恐惧呢？正如当初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子辰，前几日看到手缠纱布的笑儿，在那一个瞬间里，她何尝不是被失去的恐惧缠绕着，而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呢？

    她忽然有了一些全新的领悟。她的那双单纯的眼睛，看到的，已不再只有自己，还有了更多的人。

    “你很舍不得吧？”

    这一晚，趁着大家都不在时，天奇突然问笑儿。

    “是啊，虽然跟我妈一直关系不太好，可是她走了，心里又还是有点舍不得。”笑儿淡淡地回道。

    “我不是说你母亲，我是说那个孩子。”

    笑儿愣了愣神，有些意外地看向天奇。

    天奇继续说道：“之前我一直认为你不肯让我超度，是因为你想借由痛苦来赎罪，但是今天我突然觉得，赎罪，只是一个结果，而真正的原因，是你舍不得它离开。你需要它。”

    从笑儿眼中闪过的那一丝痛苦，他便知道，他已说到了她的痛处。

    她确是离不开它。从一开始，她就想要留下它。可没有人支持她，伟东如此，伊伊如此，她知道，母亲亦会如此。最终，她做出了所有人认为对的选择。

    可有谁想过她的感受呢？这是她第一次成为母亲。当她得知自己有了孩子，当她意识到身体里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那种本能的母性的情感，又有谁在意过呢？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啊！可没有人在意它，他们在意的，只是道德上的对与错。最终，它只能变成了一个混杂在深红色血水中的粉红色肉团。

    她已缺失了许多的母爱，而现在，她连自己能够给予的母爱也缺失了。

    天奇说的没错，她是舍不得。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相信，那个孩子也同样能够理解。”天奇关切地注视着她，“现在，也该放手了。”

    笑儿的心墙终于崩塌，眼泪夺眶而出。

    “可是它一直在哭，它也同样需要我，我怎么舍得它一个人离开。”

    “是，它也需要你，可是它有它自己要走的路，跟每一个长大成人的孩子一样，都会有要离开的一天。你只要知道，无论去到哪里，它曾是你的孩子这件事，永远都不会改变。”

    “如果超度了它，让它重新轮回转世，它会忘了我吗？”笑儿绝望地看着他。

    是啊，每一个人在面对生离死别时，都害怕被遗忘。所以人都认为，遗忘便意味着终结，可生命便是如此啊，没有这终结，又何来新的开始？

    “是，它会忘了你。”天奇并不想骗她。

    笑儿终于失声痛哭起来。许久，身体累了，泪水尽了，才平静下来。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向天奇：“只需要超度就可以了吗？”

    “是。”

    “它是什么样子？我可以看看它吗？”

    见天奇沉默不语，她又问：“那……在你超度之前，我可以跟它说几句话吗？”

    “可以。”

    天奇的目光看向了笑儿身前不远处。笑儿理解了。它就在那里。

    眼前只是一团堆放得乱糟糟的白色被子，可她却已感觉到了它的存在。

    “对不起。”

    她说。泪水又一次流了下来。

    “对不起，因为妈妈的错误，而让你受到了伤害。你能原谅我吗？”

    她又一次听到了它的哭声。她感觉心都要碎了。

    “下一世，希望你能遇到一个比我更好、更爱你的妈妈，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地长大，希望你能幸福！宝贝，妈妈爱你！”

    她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过去。

    “你给它超度吧。”

    然后，她缓缓地躺了下去，用被子蒙住了头。

    超度婴灵，比伊伊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单是第一步化坛存想，便已经相当繁琐了。要先供奉神真之相，设立灵幡依仗，布置香案法器，而后还需通过天奇的存想之术，使坛场变为神灵之境。同时，他又需引三光之正气，运九凤之真精，策役万神，蹑罡履斗，以结界禁坛。

    此后的第二步，则是请降天医，沐浴化衣。道家以为，因婴灵形体不全，故而在超度之前，还需以存想之术，请降天医入法坛，为婴灵补身体之不足，解亡魂之怨结。然后，又以存想，使婴灵在黄华神水中沐浴，给降仙衣。通过这样两项特殊的仪式，婴灵便可炼育精髓，焕然一新了。

    而这第三步，名为超度仪轨。天奇需先在供桌上安放十道灵符，又另备十道灵符放于坛前。这两个十符道场，一为超度婴灵，二为祈福添运。之后，他还需将婴灵超度文疏竖横折了，放入表简中，然后念诵《洞玄灵宝救苦救妙经》，为婴灵祈福，再步罡踏斗，遣神召灵，以获七星之神气，驱邪迎真。最后，又是《九天生神章经》等若干种经文。待一一念罢，还要升疏上表，将疏文符咒都焚化了，才算圆满。

    据说依此流程做罢，婴灵便可扶摇直上，在灵妙圣境之中，等待转世投胎了。

    一切准备就绪，超度正式开始。

    过程之中，伊伊一直陪伴着笑儿，在一旁伤怀感触。而陈墨则独自在另一边，暗自心疼。他心疼的，是钱。

    这个月以来，天奇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医院里，好不容易在他的劝说下抽空接了两单活儿，也在今天的这么一折腾中，消耗得差不多了。人人都说谈恋爱是烧钱的差事，他与阿敏青梅竹马、水到渠成，倒还不曾觉得，如今一看天奇，果真是不假了。

    天奇为了笑儿和婴灵这般的用心，伊伊自然也是看在眼中。她不是不感动的。

    她感觉到心中的天平已失了衡。那一颗心，又一次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