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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遗落

    这仿佛是梦,又比梦更加真实。

    她感觉到自己此时正躺卧在家中的睡床上,身体似乎有些僵硬,无法动弹。那个人就那样笔直的站立在她的床边。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直身长衫,头发一丝不乱的分梳于两侧,露出一个饱满的额。他的身型挺拔修长,整个身体透明而又朦胧。他的脸上散发着一种神奇的光,仿佛带着一层晶莹透亮的面具,而将他的五官,掩藏在了神奇的光芒之下。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感觉得到他凝视的目光。

    奇怪的是,她似乎并不怕他,反而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熟悉与安心在心里涌动。

    他是谁?

    他就那样笔直的在床边站立着,凝视着她,许久,才慢慢地俯下身来,在她的额间轻轻一吻。他的唇透着一股刺骨的冰冷,起落间,还萦绕着丝丝寒气。

    他侧过头,又将嘴唇移至了她的耳畔:“无悔三生相伴,只恨再会无期。不过,有他在,我很放心。永别了。”

    她的耳间一阵冰凉。他的声音幽幽荡荡地飘落在她的心上,化作几滴悲伤的泪,滑落面颊。

    不!她在心间呼喊。可她无法开口说话,甚至无法张开双眼。

    他抬起头,又一次凝视着她。这一次,那些盘桓在他面颊上的光芒终于散去。他的五官终于清晰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他长得那样好看,雪白如纸的脸庞,挥墨成线的眉,深潭点水的眼眸,一笔成峰的鼻梁,红影绰绰的唇。他的面容中带着一股久远的、浓浓的书卷气。他本身已是那画,那诗,那书。

    他温柔地看着她,目光里流动着浓烈的化不开的深情。他的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永别了。”他又说。

    然后,他的身体越发的透明而朦胧起来,直到,化作一片星辰,一抹晶莹,一汪水影,一点虚无。

    她猛地坐起身来。身体终于挣脱了桎梏。

    她的目光在四下里慌忙的搜寻,却只能看到那熟悉的墙,熟悉的衣柜,熟悉的桌。

    连她自己也无法得知自己在搜寻什么。不过数秒,方才的一切已被彻底遗忘。

    她只能感觉到眼角潮湿的泪痕,和额间残留的一抹冰凉。

    伊伊总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与失落,仿佛遗落了某个极重要的东西,却又始终无法记起那是什么。

    她茫然地拿起手机。紧接着,又是另一阵更大的悲伤与失落袭向了她。

    她看到了陈墨凌晨五点多发来的多条长长的留言。

    “我知道天奇刚刚打了电话给你,跟你说他没事,他很好。那个时候,我就在他的旁边。我必须如实告诉你,其实他现在并不好。就在刚才,他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正在紧急抢救中。”

    “跟天奇认识了十五年,共事了十一年,这些年里,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担心过他。我所认识的天奇,一直都是一个很稳重也很谨慎的人,做每一件事前,他都会做好充分的调查和准备,所以我一直对他都很放心,从来没有担心过他的安危。可是最近这段时间,我感觉他已经失控了。自从上次你被老K抓走的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在对于老K的问题上,他已经无法再做到沉稳和冷静。”

    “昨天去抓老K之前,我已经告诫过他,这很有可能是个陷阱,可他依然坚持要去。我知道他急于抓到老K,因为他害怕老K会再次对付你,再次让你受到伤害。”

    “有件事,天奇一直没有告诉你。在他还只有七岁的时候,曾经遭遇过一起严重的车祸,因为那一场车祸,他变成了植物人,几乎已经没有了生的希望。后来,是他的父亲用续命的方式,将自己三十年的生命续给了他。在他康复后的第二年,他的父亲便去世了,也是车祸。这应该也是天奇决定从事这一行的原因,他觉得他的生命本该是他父亲的,他想用他自己,去延续父亲的一生。那件事发生到现在,差不多也有二十多年了,也就是说,如果他父亲续命的事是真的,那么他剩下的时间,已只有不到十年。这也是他之前一直不敢向你表露他情感的原因。他知道自己没法给你将来。其实,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爱上你了。”

    “一起回潮州的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看他受那么重的伤。他以前总是说自己不怕死,所以在面对任何危险的时候,都能从容的面对,可是那一次,他告诉我,他突然对死亡产生了恐惧。那是因为你。用他的话来说,因为你的出现,他第一次感觉到生命成了他的软肋,因为他有了想要拥有的东西。”

    “你可能不知道天奇有多爱你。在你被抓的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你的每一个上班的早晨,下班的晚上,他都会偷偷跟在你的身后,防止你再次出现意外。甚至在你们分手之后,在你每一次跟那位前世情人约会的时候,他也会默默的跟着你们,看着你们。他还故意借用了朋友的车,为的,就是不让你发现,不让你心里有负担。就算上个月我们离开了深圳,他也刻意拜托了老王,专门派人跟在你的身后,保护你。”

    “他这个人,什么都藏在心里,什么都自己担着。就算放不下你,他也从来不会说。其实我看得出,你对他也一样放不下,如果不是,昨晚你也不会打电话给他,不会担心到一个晚上都睡不着。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都不肯面对自己的感情呢?什么前世今生,什么狗屁记忆封印符,我就不相信一段所谓的前世记忆真的可以改变一切,连一个人的情感,一个人的心,都可以跟着改变!”

    “我知道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可是现在天奇就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万一他真的过不了这一关,我真的不希望他还要把这些感情和遗憾也一起带着离开。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伊伊一字一字地细细地看着那些文字,一遍,又一遍。

    体内的血液已几乎凝结,全身一阵冰凉。

    续命……余下的生命已不足十年……生死未卜……那些文字就如同一把把的利刀,一刀一刀,扎在了她的心上。

    她看了看屏幕角上的时间,10:13,距离这些信息已过去近五个小时。

    “他现在怎么样?从手术室出来了吗?”她急急地追问。

    不一会儿,陈墨的回复便来了。

    “出来了。”

    “怎么样?脱离危险了吗?”

    “医生说暂时还好,但因为肋骨断裂时刺破了内脏,造成了大量的体内出血,加上又过度透支体力,情况还不是很稳定,需要继续观察。”

    他竟伤得这样重。

    伊伊忍不住的一阵战栗。

    “你们在哪儿,发个定位给我。”

    “你要过来吗?”他问。

    “我马上过来。”

    “这算是你的选择吗?”他又问。

    许久,伊伊才写下了如下一段话。

    “我这是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蓝依那时的心情。原来失去的感觉,真的这样痛苦。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愿再被老K伤害一千次,一万次,只要他能好好活着。”

    滂沱的雨还在肆意地冲刷着这座早已进入夏季的南方都市。整个深圳都变得**的。

    当开往韶关的高铁从深圳北站驶出的那一瞬间,它的整个身体一下子钻进了连绵的雨帘中。所有的玻璃窗都被密集的雨点覆盖了,窗外的景致都变得模糊起来,被雨点儿分割成了数不清的斑驳。

    车厢内几乎座无虚席,三五成群的谈笑声,手机里传出的电视声游戏声,孩童的吵闹声,婴儿的啼哭声,不绝于耳。

    对于所有的这些,伊伊却全然没有注意。她的思绪仿佛被禁锢在了那些杂乱无序的回忆中。

    “如果我告诉你,我不可能陪你走到最后,你也愿意吗?”

    “他们家那几年也真是运道不好,先是儿子出车祸躺了好几年,好不容易儿子好了,老子又车祸死了。”

    “我们就这样结束了,对吗?”

    “我记得以前在电视里听过这样一句话,还是做朋友好,做朋友,永远不会分手。”

    “我很好,没事。”

    ……

    她回想起了出院后的那些早晨,那些夜晚,在那些画面中,因为突然有了他,而成为了不一样的存在。

    她从未想到过会有一份感情,能够如群山一般的盘亘连绵,能够如大海一般的深沉澎湃。她受到了深深的震撼和感动。

    天奇的伤,远比陈墨所描述的更加触目惊心。看得到的,看不到的,一处又一处。

    与天奇一同入院的还有老王和他的另外五个同事。他们或轻或重的都在昨天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中挂了彩。

    谁也不肯再去讲述昨天事件的经过,他们心照不宣,已将它封存在了那一段九死一生的时光里。

    天奇的声音已完全没有了昨晚电话里的沉着和力量。稍稍一开口,那伤口便被牵扯出剧烈的痛,让他几乎连呼吸的力量也要失去了。伊伊简直无法想象昨晚他是如何强撑着痛苦的身体,恍若无事地她说着那些话的。

    可纵使是忍受着那样的痛,面对伊伊的到来,他依然露出了幸福的、满足的笑容。伊伊对陈墨说的最后的那一句话,陈墨已一字不差地转达给了他。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他幸福,更让他满足呢?

    他已从她的话语间,获得了新的活下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