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让我当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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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骗

    “这里是没有法律的地方,像你这种养尊处优的贵太太,来这儿做什么?”

    姚大娘随意地在凌乱的屋子里一坐,喝着不锈钢杯子的热水。

    阙婵嗅了嗅肉店里的气味,说道:“你这里的血腥味儿我喜欢。”

    那个看起来美丽又温顺的女孩,站在铁钉悬挂的红肉中间,像一条优雅的毒蛇,寻觅着这里隐藏的秘密。

    两片红肉的间隙里,浓重的肉腥味的风中,美丽的女孩回过头来,隔着远远地看着坐在一边的肥胖女人,问道:“不想问我一些问题吗?”

    姚大娘手里攥着冒着热热气儿的不锈钢杯子,沉默着,不知道要说什么。

    见她不说话,阙婵索性悠然地靠坐在了沾满肉腻子的桌子上唯一还算干净的地方,说道:“我专门找人记录了你这里的肉价。两边的黑|帮都做肉的生意,他们强买强卖,抬高肉价,导致虽然一份赚的钱多,却卖不出去多少。而你的肉价低,质量好,而且你这里一反常态,早上和晚上的肉价要比中午便宜三块钱。”

    “正常的肉店都是早上的肉贵,傍晚的时候剩下的肉便宜,不值钱,而且是别人挑剩下的,可是你却中午抬价,为什么?因为中午会有城市里的人路过这里,而天色暗的时候,没有人敢从这里走。你精打细算,要多赚这几块钱。”

    姚大娘更沉默了,肉嘟嘟的脸上,翻白的眼睛死死盯着阙婵。

    阙婵又说道:“你以为这就够了?不,我还查了你药厂的所有进账入账情况。之前这里的黑药厂,为了节约成本,都收最便宜的药渣子,能造假就造假。但是你接手了以后,不仅药出厂的价格低了,反而收购的是药农真正生产的药材,只不过盗用了别人的方子,其他的黑药厂都会乱配,而你,你甚至还用了几个有前科的药剂师,生产的药品虽然不合格,但是依旧有药效。”

    姚大娘把手里的不锈钢杯子放下了,问道:“你想说什么?说我是个好人,愿意和我合作?你们鹤氏不就想把我们都踢走了,廉价收购这里的地产吗?”

    阙婵笑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您跟我谈谈条件,什么都好说。”

    姚大娘沉默片刻,继续用厚嘴唇嘬水,喝完了水,才说道:“我不会和你们这帮人合作的。之前你们那个主管不得好死的事情,你可别忘了。你们想把这里的孩子都一起起诉,按照少年犯送出齐尔斯坦监狱的事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特意投资政府重建了那片监狱,你以为这么大的事情,我会不知道吗?”

    “还送去上学?你糊弄鬼呢?”

    听她这样说,阙婵笑得更开心了。

    那双妩媚美丽的眼睛柔情脉脉地看着面前的姚大娘,温柔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怜悯:“以后有一天,你会后悔在我面前流露出这一点脆弱的。”

    此话一出,姚大娘仿佛像是被惊雷击中了一般,骤然清醒。

    瞪大的眼睛里满是骇然,身体却像是陷下去了一样。

    那只聪明敏锐的毒蛇啊,一瞬间就找到了她隐藏的软肋。

    阙婵笑着说道:“说实话,当你对一件事的实现不能抱太大希望的时候,你唯一能寻找的,就是你对这件事的控制权。”

    她从自己坐着的位置走了下来,走到了姚大娘的面前,像是一位过于自来熟的宾客似的,就这么坦然地坐在她的面前,从容地说道:“大娘,我们现在来谈条件吧。”

    “你再怎么隐藏我也看得出来,你很在乎这些孩子的未来。也是,这边都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如果不是你这样想方设法养着他们,他们应该在帮派的冲突里和贫民窟的条件下根本就活不太久。养久了,自然就有感情了。”

    “你想想,我已经摸清楚了这边所有的底细。我要是不来找你,让人去找地痞流氓的帮派谈,给他们提供军火,让帮派火并把你这里的一切都干掉,你说会发生什么?”

    混了多年黑帮,姚大娘还是在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面前脸色灰白。

    这么狠毒的话,怕是这里多年的流氓,都说不出口。

    阙婵又说道:“当然了,我还是先找你来谈的,是不是?你的工人很好,我很喜欢。但是他们的年龄不够工作的底线,所以我需要停掉这里所有少年工的使用,这是我的要求。”

    “我会请老师来这边教学,在贫民窟内组建学校,并且提供一切未成年孩子的费用使用金额,这是我开出来的条件。”

    姚大娘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阙婵,手紧紧扣住不锈钢水杯的把,问道:“你真的愿意搭建学校?”

    阙婵看到她眼睛里希望的光。

    那一瞬间,她感受到面前的女人对她产生了信任。

    所有来谈判的人,都会竭力产生信任。

    但是阙婵的心里却是一惊,下意识就逃避掉了这种信任。

    阙婵冷冰冰地说道:“我为什么不搭建学校?这么多工人,只要我养好了,他们以后可以为我所用,提供巨大的劳动生产力,而且都是熟练工,对我的帮助那么大,搭建学校是我的最佳选择。”

    虽然知道阙婵的心无比冰凉,但是面前的女人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一个建设这个地区的希望。

    这个希望来得太突然了,她不敢相信。

    姚大娘问道:“那我凭什么相信你?”

    阙婵说道:“老师我会请进贫民窟里面来,学校就搭建在你的地盘上。所有教学资料,食物,校服以及物资我都会直接运到贫民窟里面来,在你的地盘上,你有什么可以怀疑的?”

    姚大娘是在企业里当过很多年会计的人,她知道一个许诺和协议必须要看到具体的东西,否则造假的成本太小了。知道阙婵会把所有东西都送到贫民窟里来,姚大娘立刻说道:“所有的物资,我要过账。”

    阙婵说道:“我会请专业的会计来给我做事,不会让一个混了黑帮多年的半路子会计给我浪费时间。不过我用人一向看优取用,如果你真的想做,就向我证明你自己足够好。”

    姚大娘见她不肯松口,又怀疑地问道:“既然提出了条件,那你要的是什么?”

    阙婵说道:“我要在你这里建造工厂。你所有成年的手下,都要从事生产。我会用外面最低薪酬的五分之一给他们付薪水,薪水大概就和你付给他们的差不多。但是我的优势在于,我会提供医疗,并且提供住处。每年的净利润我给你百分之十,如果你有能力,可以来这里竞争管理的职位。”

    这个提议倒是好得很。

    无论如何,姚大娘都是净赚的。

    但是她觉得很不屑的是,这么一个小姑娘,就这么闯进了黑帮的聚集地,以为可以用约束企业员工的方式约束黑帮的成员?

    天真,可笑。

    但是姚大娘沉默不语。

    这傻子明显有钱。

    先答应她的条件,然后再骗她把学校和医院建造起来,到时候她管理不下去,自然就只好狼狈离开了。

    一个天真的小姑娘,把这里混乱的环境当成什么,学校吗?

    姚大娘看到就很想笑。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每一个微笑的表情,都收在阙婵的眼中。

    姚大娘的想法哪怕是不说,她也早就知道了。

    姚大娘努力忍着嘲讽的笑容,尽量做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来,对阙婵说道:“好啊,我同意了。既然你这么说,明天就开始盖学校吧。”

    阙婵说道:“明天要做什么,由我来定。”

    姚大娘又忍着笑,假意说道:“那我们要不签个协议吧?”

    阙婵还真拿出一份合同来,合同书上清清楚楚写着上面的条款和条件,拿出来给姚大娘签字。

    久经贫民窟混乱多年的姚大娘看到合同的那一瞬间差一点就要把嘴里的水喷出来了。

    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在上面签了字。

    阙婵把合同收起来,和她告别。

    即便是她再怎么不注意,都能听到后面一阵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

    一直带着墨菲走进车里面,阙婵才露出了笑容。

    她很清楚这帮在街头混日子的人,最轻视的就是读书的学院派,觉得他们好骗。

    扮演一个毒辣的人,最后又露出学院派的样子,会让他们很快就把她归类为涉世不深、只知道宅斗争宠的女人。

    心狠手辣,对害人擅长,管起事儿来就傻眼了,豪门里有不少这样的阔太太做榜样。

    然而,姚大娘不知道的是,阙婵之前流落街头身无分文的时候,经常做骗子去骗老道的骗子,就是靠演这种又毒辣又不懂世事的阔太太。

    演这种女人,她可最擅长了。

    车上,墨菲和玛利亚都沉默不语。

    阙婵问道:“那个胖子怎么样了?”

    玛利亚在旁边疯疯癫癫地笑。

    笑一个人的死亡,笑一场戏剧的终场。

    墨菲叹息着说道:“叫了救护车,但是按照这边的规矩,所有外面的车不进贫民窟。最后他在办事处的同事用担架把他抬到车上去的。还没抬过去人就已经死了。”

    阙婵说道:“太好了,报警。”

    墨菲一时间不明白她到底是说什么事好。

    墨菲见她不了解这边的情况,就给她解释,说道:“夫人,不能报警。按照这边的规矩,所有自愿进入黑帮地界,在这儿倒霉死了的人,一律按照帮派冲突算,就算是他自己活该。”

    阙婵说道:“按照这里的规矩,救护车不进贫民窟。人抬出去的时候是办事处的人抬的,上了车才发现死了,那就没有人能确定到底是死在外面还是死在里面的。”

    墨菲这个人轴,还争辩两句,说道:“可是我们的人看见死在里头了啊。”

    阙婵说道:“我们的人不是专业医师,不能确定人到底死没死。死亡鉴定要执照医生说了才算,他们说了不算。”

    这个模糊的灰色区域,既然谁也说不清,那就说成什么样是什么样。

    墨菲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我现在就报警!”

    车在山庄门前停下。

    眼看着距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

    墨菲一向恪尽职守,见车不开了,立刻对司机说道:“怎么不走了?把夫人送进去啊。”

    司机不敢动,对她使眼色。

    墨菲愈发茫然不懂了。

    阙婵倒是眼见,一眼看见夜色下,鹤见归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前。

    阙婵对玛利亚和墨菲说道:“你们两个都别下去了,省得跟着挨骂。”

    玛利亚毫不在乎,只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恨不得把这锅水越烧越沸。

    墨菲看见鹤见归的身影立刻傻了,登时呆在里面不敢动,乖得跟个小朋友似的。

    阙婵打开门,下了车。

    她还没向山庄的方向走,门前就传来一声厉喝:“日落之后你跑去贫民窟里转,你不要命了?!”

    阙婵谨慎地走了几步,就被鹤见归一把抓住,厉声责问道:“今天那边死人了你知不知道?!瞒着我,一个人不带枪跑到那种地方去,你不想活了吗!”

    车里面的墨菲听到这个架势不对,立刻出来劝架。

    她哪儿懂什么小两口吵架不能掺和的道理啊,当即就往外头跑,急着说道:“司令,我带枪了,我带枪了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鹤见归更生气,怒道:“你那把破枪顶什么用!自己都护不住,怎么保护她!我看你就是个废物!照顾个人都照顾不好,带着人去死神的地界溜!你就是欠吃枪子儿的!”

    墨菲吓傻了,听到吃枪子儿就不敢说话了。

    她结巴道:“我我我……”

    鹤见归直接撸着袖子就上去了,怒道:“我看你就是欠揍!”

    话音未落,直接一拳狠狠打在墨菲脸上,打得墨菲一个踉跄捂住脸不敢动。

    阙婵见她动手了,连忙过来拉,说道:“别打人,你别生气……”

    墨菲哪儿能想到,自己本来是来劝架,结果自己就变成了挨打的这个架。

    鹤见归被阙婵拦下了,根本不解气,被拉住上半身又狠狠踢了墨菲一脚,墨菲被她一脚踢到倒在地上,捂着肚子不敢动,疼得要死还不敢叫。

    阙婵眼看着鹤见归在这样暴力下去,精神就要失控,立刻开始想办法。

    墨菲是跟着她的人,这孩子人傻天真最好糊弄,鹤见归打坏了再给她换一个来,她未必敢用。

    而且鹤见归这一发怒就眼睛血红的模样,她怎么敢相信下一个她不会发起疯来把自己一枪毙了?

    阙婵头脑一片空白,实在是没辙了,只能用老招。

    她登时就开始抽泣,说道:“你别这样,你这样我比在那边还要害怕。”

    鹤见归本来正发怒,看到她哭,一时间心软,又下不来这个气,没好气地吼道:“你还知道害怕?死人的时候你怎么不害怕!自己跑去那种地方的时候,你怎么不害怕!”

    阙婵快哭不出来了,生怕一会儿眼泪没了,只能趁着这一会可这劲儿地哭。

    阙婵哭着说道:“你这样好吓人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被她这一哭,鹤见归都开始忘了自己最开始为什么生气了。

    想起自己的精神疾病,鹤见归看到墨菲倒在地上难受的样子,一瞬间想起了很多年前别人看她的眼神。

    疯子,可怕,恐怖,让人不敢靠近……

    她不想让自己爱人也用那样看待怪物的眼神看她。

    这个世界上的人,怎么冷漠对她都无妨。

    可是有那么一个人,是特殊的。

    倒在地上的墨菲,眼睁睁看着上一秒还在打人的司令,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站在自家夫人面前,老老实实认错:“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对你。”

    墨菲一瞬间觉得自己肚子更疼了。

    怎么鼻子还有点酸?哦,是鼻梁骨断了在流血。

    鹤见归伸手想拉阙婵的手,又怕她害怕,不敢拉她,只好小声说道:“你别哭了,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和你说话。”

    明明是那个杀伐决断的军人啊……

    心上人一哭,她就像个小孩似的手足无措。

    阙婵眼看着也哭不下去了,就慢慢抽噎,任由鹤见归给她擦眼泪。

    鹤见归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还不甘心,说道:“这种事情,你不能和我商量一下吗?我带人亲自带你去,定然是没有人敢伤害你的。”

    地上的墨菲疼得要死,还要替自家司令辩解,说道:“对啊,夫人,我们这边有好枪法精准的狙击手的。”

    虽然还在哭,阙婵心里却在叹息。

    鹤见归是打仗打太习惯了。

    法治的年代,带着狙击手去黑帮地界开火,那就不是谈条件建设了,那是屠戮。

    仗打惯了的鹤见归一介武夫,看来这么多年都是靠着武力做起来的生意,对谈判一点都不在行。

    阙婵擦干了眼泪,这才说道:“我报警了。”

    论下棋,让两边厮杀消耗,最好的办法就是声东击西,一点不动用自己的兵力。

    到时候两败俱伤,坐享其成。

    鹤见归愣了一下,说道:“报警什么?”

    阙婵说道:“咱们办事处不是死了个人吗?”

    鹤见归都被她的天真逗笑了:“你傻不傻,这种事,警察管不了的。”

    阙婵装出一脸天真的样子来,说道:“警察可以管的。”

    鹤见归看她那副傻乎乎的样子,一时间不忍心让她失望,只好把她拥入怀里,说道:“好,好。我们报警了,没事了。”

    阙婵抱着她,心里有那么一点失落。

    这个道理对她来说很简单。

    有的兵是用来厮杀的,有的兵是用来敲山震虎,只是小小敲一下的。

    那颗明明是想骗过她的心啊……

    在得知她真的被骗过去之后,又涌起一阵不可言的失落。

    想被爱。

    想欺骗。

    想被爱又欺骗。

    不敢坦诚的骗子,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被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