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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即使她心有动摇,有意解开那禁制,也不意味着这二人就能忤她的意,妄自行动!宫不妄恨恨瞪着那三人,心间怒火仍烧得炽烈,却没再出手,只冷声道:“二位莫不是忘了自己所起的誓言不成?若是祸及青远——”

    ……不过是解了个禁制,怎么就祸及青远了?这世间有千百余座大城小城,也从没听说哪儿会有因情动乱的啊。秦念久见她没再作势要打,多少松了口气,还是先自领了贸然行动的过错,“不该不经宫姑娘同意便擅自行动……确实是我们做错了。只是——”

    他稍顿了顿,“只是这禁制,实在是设得……”

    听他竟还有意要指责自己所设的禁制,宫不妄即刻横了个眼刀过去,“实在是什么?!”

    投射而来的视线冰凉得近成实质,秦念久喉结一滚,还是把话续了下去,“……实在是设得不近人情了些……”

    没等宫不妄开口驳斥,三九这个闲不住嘴的便立马跳了出来帮腔,“就是就是!难道你——”

    他本想说些难听的,但他近日来虽被禁了七情,记忆却仍在,还记得这嚣张跋扈的红衣城主曾抱着他给他讲过几篇故事,不像是个纯坏的,因而话音一顿,在舌头上绕了个弯,再开口时就换了个说法,“难道你成日与些木头鬼待在一块儿,连个说话讲故事的人都没有,就不觉得无聊嘛?!……反正我是受不了!”

    他说着,一双圆眼溜溜一转,长长哦了一声,“怪不得你昨夜还主动来找我仙君鬼君喝酒呢——是不是你跟城里的鬼待得无聊了,看我仙君鬼君说话有意思,才想来找他们玩儿?”

    三九只要一开口,便向来是别人说一句他能顶十句,谈风月尚还能治他一治,就连秦念久都拿他毫无办法,更何况是宫不妄。

    被半点出了心思,宫不妄又羞又恼,既反驳不了他的话,又觉得跟一个小孩计较未免有**份,只能恼怒地盯着他,“……你!”

    “我什么我!”有仙君鬼君挡在身前,三九自然是不怕的,狐假虎威地昂首瞪了回去,“我说错了嘛?解了禁制哪里不好,日后不就有更多人可以陪你说话谈天了?”

    一是宿醉,二是急怒,宫不妄的脑仁都快裂开了,只能以手抵额干瞪着这小鬼,好半天才找着了话来驳他,“那也不能不经我同意便——”

    三九两手一插腰,理直气壮道:“我鬼君方才不是道过歉了嘛?”

    宫不妄的头顿时更痛了,“……”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局势一下子被扭转成了小孩子玩闹,在场三个大人俱是无言以对,任风卷起一阵沉默。

    错落山涧之间,流水潺潺,近处的树木被方才的打斗无辜波及,横倒了一片,落叶碎了满地。三人一小鬼就在一地青黄碎叶正中站着,抿唇无声对视。

    兀地,宫不妄冷哼一声,打破了这短暂的片刻僵持,仍是恃着她那连自己都闹不清是由何而来的坚持道:“……人心各异,情是祸根。”

    若当真想禁绝七情,她大可随时将重补咒痕,但她看着眼前的两人一少年,这场景似模糊戳中了她心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某块角落,教她心念微转,便只是顿了顿,冷冷续道:“若是来日青远因此生祸,我定要你们——”

    话未说完,忽听有嘈杂人声纷乱地由远及近,“——像是在那边!”

    “树怎么都倒了——”

    “——这里这里!”

    ……

    三人一鬼循声望去,竟是城中亡魂成群结队地找了过来。

    木头人似呆愣地在青远城中好生过了这么些年,不知禁制为何物,亦不知自己丧失了什么,禁制一朝乍然被解除,一众亡魂皆是茫然,只惯性地继续做着手上的活计,好一阵才恢复了过来,仿佛从未失去过七情一般,自若地与近处的伙伴笑谈了起来,又忆起方才后山处接连有异响传来,还怕是出了什么事,便立马纠结到了一块儿,前来一探究竟。

    领在最前头的自然是最胆大的那个,还未及走近便瞧见了一地树倒叶落山石碎,待一走近,又见城主似正与那新进城的三人对峙,就想也没想地几步跨了上来,自觉站到了宫不妄那侧,万分警惕地瞪着那三人道:“这是怎么回事?”

    谈秦一行人还未开口解释一二,余下亡魂紧随其后纷至沓来,直把这状况当成了是那三人有意加害于宫不妄,便不由分说地赶上了前去,好似层层人墙一般将宫不妄护在了当中,口中纷纷喝道:“你们要做什么!”

    “……”宫不妄被重重亡魂护着,心中滋味难言,无不讶然地左右看着他们,“你们……”

    他们均是亡魂,形体大都不太完整,不是缺了胳膊便是少了腿,不是缺了眼睛就是烂了嘴,她与他们朝夕相伴了近六十载,早已看得惯了,却从未见他们面上出现过此刻这般生动的表情,竟教她生出了几丝无措。

    众鬼虽然在那三人进城时,便从城主的话中听出了他们的身份不一般,但见那三人没答话,还是壮着胆子齐齐向前逼近了几步,千余道视线紧逼着那三人,对他们怒目而视。

    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恰与三九对上了眼神,见他像是与自己年纪相仿,便稍稍拔高了声线质问他,“你们三个欺负我们城主一个,算什么好汉!”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欺负你们城主了?”三九哪能在嘴皮子上输过别人,冲那小鬼一吐舌头,“况且你们这么多人围堵我们三个,又算什么好汉?!”

    自己这边确实人多,那小鬼理亏地愤愤一跺脚,“你!”

    情况眼见着又要被扭曲成了小孩子拌嘴,秦念久忙把三九的嘴一捂,站了出来打圆场,“……不是不是,我们只是在与宫姑娘比试过招罢了。不过一时没留神,才将动静闹得大了些,惊扰了大家——”

    他边说着,边转眼看向了被掩在鬼群后头的宫不妄,“咳……是吧?宫姑娘?”

    听他这么解释了,众鬼仍是持着警惕未松懈,齐刷刷地扭头看向了宫不妄,等着她的说法。

    千余道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宫不妄仍是有些无措,憋了好半晌才硬邦邦地出了声,“……是在比试没错。”

    听她好半天才答了话,话音也生硬,一个性情较温和的女鬼面上显出了几分忧色,柔声同她说道:“城主莫怕,当真只是比试么?……还是他们有欺辱于你?”

    城主向来待他们极好,予他们以庇护,授他们以技法,让他们能与常人无异地生活在这世外桃源般的青远城内,若她有难,他们定当是要护的,一个开了口,随即便有数道不同的声线纷纷附和了进来,无不是在劝她莫要害怕、莫要担心、莫要受他们威胁云云——

    秦念久看着这幕,不觉有些怔然。他上一回见着这一众人围着一个女子,声声话语纷杂的场面,还是在那留影幻阵中,看西贝村人逼着洛青雨问她的眼睛作药引……而眼下却是一众亡魂正在温声劝慰着宫不妄,怕她担上丁点委屈。

    实在是……教他心内滋味难言。

    “……”宫不妄被众鬼所拥护着,听他们声声关切自己,亦是怔然,好不容易才寻回自己本有的冷傲来,一甩红袖,抱臂挑眉道:“就他们几个臭鱼烂虾,还能欺辱于我?”

    臭鱼秦念久与烂虾谈风月:“……”方才是谁被三九一头撞开的?

    像是终于理好了心情,宫不妄轻哼一声,惯性地用上了冷声对众鬼道:“都聚在这儿做什么,活儿不用做了?速速归位!”

    只是还没等众鬼回话,她蓦地忆起他们现如今已有了七情,自当也有了感受,便顿了一下,僵硬地放缓了些声线,磕磕绊绊地将话又重说了一遍,“……活儿还没做完呢,快散了吧。”

    近六十年相处下来,亡魂已然听惯了她的冷声,乍听她口吻如此和缓的说话,只觉得反常,面上又纷纷染上了忧虑,边往回慢慢迈步,边往那三人处多看了几眼。

    ……看吧,一有七情便不听话了。宫不妄心内一叹,又不知该怎么做才好,只能头疼地揉起了额角。

    却是三九又嚷嚷着开了腔。他一贯会察言观色的,早将他们细微的表情变化收进了眼里,冲宫不妄嘻嘻笑道:“他们是不放心留你跟我们三个臭鱼烂虾待在一块儿!你就跟他们一起回去呗!”

    他嚷的声音挺大,众鬼脚步一顿,又齐齐看向了宫不妄,眼内果然尽是忧心,宫不妄不禁一时失语,“……”

    三九又嚷:“放心放心,我们才不稀罕去摆弄你那劳什子‘引路’——”他被强按在制坊中当了几日童工,一想到那琉璃那图纸就快吐了,是万不愿跟他们一道回去的,一拽秦念久的袖摆,随口扯了个理由,“我们还得回沁园去呢!”

    禁制一事已了,也是该回沁园给洛家人一个交代了。秦念久点了点头,谈风月惯是随着这阴魂的,亦微微颔首。

    见仙君鬼君皆无异议,三九得意洋洋地一扬小脸,咧嘴笑得开怀。

    “……”宫不妄神色莫名地看着那三人,原地站了片刻,终是转身走向了正停步等她的鬼群,满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对他们道:“愣着做什么,走啊。”

    ……

    见乌泱泱的亡魂拥着那一抹红抬步走远了,秦念久长松了口气,舒展了一番筋骨,懒懒往旁边倒下的树干上一坐,拿伞柄戳了戳三九,“终于完事了——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小鬼……”

    “知道鬼君待我好!”三九嘻嘻一笑,扑过来往他怀里扎,还不忘回头雨露均沾地夸上一通谈风月,“鬼君待我好——仙君待我和鬼君都好!”

    ……这小鬼。谈风月缓缓摇着银扇,看他自在地窝在秦念久怀里,小嘴叭叭个不停,“我可一刻都不想在这鬼城里待了,卯时上工!你听听,这是鬼做的事吗?!我简直恨不能再死一回!咱们……”

    还没等他问出“下一个地方去哪儿”,远远地,那被亡魂所拥着的红影脚步微顿,凉凉话音被凉凉轻风送了回来:

    “三位可别忘了,既是我青远城民,无论出城去何方,去了多久,最后总要回到我青远来——”

    啊,青远副本终于告一段落了!预告一下接下来是收尾一下沁园的事,然后再是两个比较重要的过渡小剧情(还是要回青远住着甜一下的),之后就要进到第三个副本啦!(到底多少字才能写完啊qq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