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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昔年伤疤不忍揭

    洛寒笙接过杯子,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他抑制住声音的颤抖,死死地盯着玖娘子:“说下去。”

    “本身你父亲的疫病并非无药可医,但恰逢那时候虞美人也病了,孙院判忙着宫城里宫女太监的防治,李亦哲便把宋院判调了回去。你爹什么性子你也知道,非要撑着先把病人都安置好,治的时候也就晚了些。本来如果宋院判出手还是能救的。至于李亦哲为何没让宋院判出手我想你也该知道为何。”

    “他想要我爹死是吗?以免我在朝中还有个倚仗。”洛寒笙眯起了眼。

    “不,你猜错了。”玖娘子笑起来,“相爷有才,也有心计。我一直十分佩服。只是在玩阴狠手段方面,你不得不承认,李亦哲当年能同楚长溪做的了对手这一点,他便绝对不可能简单。你从小听的是忠君爱国,却一直不知道一个道理,这世间最大的怪物往往都高居王座。”

    “所以当年他害死我爹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吗?”洛寒笙握着杯子的指尖都发起了白。

    “宋院判除了奉旨医治虞美人之外还去了当年在京城内毫无名气的春梨班。”玖娘子看着洛寒笙渐渐惨白的脸色,“宋院判美名其曰是去发药,但发药这样的小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一个院判亲力亲为?也就是说四年前那场时疫爆发的时候李亦哲就已经知道云若颜在那里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压着此事,萧逸也一直借着告诉你哪个戏班子的戏唱的更好的由头一直没带你去过春梨班。”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洛寒笙禁闭着双眼,“一并说了吧。”

    “你还受得住?”玖娘子笑了一声。

    “说。”

    “你去春梨班听戏的那一日,李亦哲私服出了宫。好巧不巧,便在春梨班附近的一条街上逛了一圈。你以为是巧合吗?”玖娘子又倒了一杯酒递给洛寒笙,“恰好我前些日子同安定公喝了两杯酒。安定公无意间告诉我说李亦哲那日去找了他,说有个姑娘要送到他府上,记名在他的名下。要做他名下的嫡女。只是不知为何后来没了下文。”

    玖娘子没再说下去。但洛寒笙已经什么都明白了。李亦哲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这些年朝堂上的事情他自认从未输过,但在若颜的事情上,在他爹身上,他是彻底输给了李亦哲。他闭着眼,再睁开的时候眼睛里便连最后一点温润的影子也不剩了,那双眼睛里都是刻骨的恨意,满满的都是能杀死人的锋芒。

    “对,就是这个眼神。”玖娘子笑得诡魅,“他夺了你的姑娘,你也该要他付出点什么代价才是。恕我多嘴一句,李亦哲在若颜身上花的心思不比你少,你也该早做安排才是,不然若是李亦哲真的夺得了若颜的放心可怎么办?”

    “我心里有数。”洛寒笙的眼神愈发冷了,“南楚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封殷也上了战场。伴驾楚长溪。”玖娘子换了个姿势,妖魅地躺在洛寒笙上好的毯子上。

    “封殷的身份查清了吗?”洛寒笙冷笑一声。

    “查是查清了。不过比相爷想得可是有意思多了。”玖娘子笑起来。

    “哦?有多有意思?”洛寒笙挑了挑眉。

    “封殷是左明澈没错。但他与这位南楚女皇之间的故事可没那么简单。”玖娘子蹙了蹙眉,“左明澈兄弟姊妹中有个孪生的弟弟左明池和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妹妹左芊芊。当年南楚中秋天女宴上二人初见,当年还是南楚先皇最宠爱的掌上明珠的小姑娘一下子就喜欢上他了。一喜欢就是两年。左明澈最宠爱他的小妹妹左芊芊。楚长溪嫉妒了,设计让左芊芊上巳节踏青的时候不小心坠河身亡。要说对于楚长溪,左明澈那时候更多的是嫌恶和惧怕。但后来楚长溪把左明澈拘禁在自己在外头建的公主府日子久了多多少少也就有了些感情。但因着左芊芊的死,左明澈虽然表面上与楚长溪感情像是很好,可他一直都想逃离楚长溪。恰巧三皇子中了楚长溪的圈套,被夺了些权。知道二人的感情之后便要杀了左明澈泄愤。可是好巧不巧那日左明池去了公主府一趟,而左明澈去祭拜亡妹了。于是死的便是左明池。但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左明澈。”

    “楚长溪也没起疑吗?或者是去找活着的“左明池”?”洛寒笙饶有兴味地一下一下敲起了桌子。这个故事真的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才是最有趣的地方。当年有位游僧为两位孪生兄弟算了一卦,说是左明池命中有煞,会在十七岁时早逝,所以一直被养在观音山脚下的庄子里。只有左明澈的父母左家夫妇知晓,可因着“左明澈”的死,左家老爷一口气上不来中风去了,没多久左家夫人刘氏也跟着伤心过度去了。所以左家这对孪生兄弟的事情几乎是无人知晓。知情的接生婆子也恰巧在出事的前一年寿终正寝了。”玖娘子又喝了一杯酒。

    “所以楚长溪就真的以为“左明澈”死了?”洛寒笙合上了扇子。

    “是。”玖娘子笑了,“但这个故事还没完呢。”

    “哦?听你这么说,后头的故事还要有意思。”洛寒笙给她又添了一杯。

    “左明澈身上那日恰巧带了五百两银子的银票。他到钱庄折换了四锭金子和五十两的银锭加上五十两的碎银子,打点了边境的人,到了周唐来,凭着一手琴技造了个琴师的身份。也就是封殷这个名字。”

    “后来便遇到了你?”

    “在遇到我之前更有戏剧性的一件事发生了。”玖娘子喝下洛寒笙添的那杯酒,“左明澈水土不服,感染了一场风寒,因为医治得不太及时,高烧了一场把以前的事几乎都忘了,而关于楚长溪的更是忘了个干干净净。从那之后他自己也以为自己就是封殷。对于左明澈这个名字甚至也没了任何记忆。在那之后他才碰上了我。”

    “听起来倒是十分有趣。”洛寒笙笑了笑,“所以,你来告诉我这些的意思怕不是要让我从封殷入手,让楚长溪先慌起来。”

    “是,之前封殷未曾传过消息回来是因为他对楚长溪有些动心了。这么些日子两个人感情也都还不错。可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弟弟,还有父母都是因为楚长溪而死还会不会和楚长溪在一起,那便真的是个未知数了。但我想,是个人都会恨的。恰巧楚长溪性子倔强,又十分强势。她势必不会对他放手。那之后的事情岂不是十分有趣。”

    “好在我的人生乏善可陈,该让你知道的你早都知道了个清清楚楚,否则你这么查下来,怕不是连我一顿饭吃了几粒米都要查出来了。”洛寒笙敬了她一杯。

    “那倒不至于。”玖娘子又喝了一杯,“这军中的酒劲是真的足,秦子淮那呆子喝的应该很开心吧。”

    “你关心他为何不去看看他。”洛寒笙逗她。

    “看他?不过是个呆子罢了,有什么好看的。不死在战场上我便谢谢他了。”玖娘子翻了个白眼,难得的露了点小女儿的姿色,“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我走了。”

    玖娘子走后洛寒笙瘫在榻上。假的,这整个世间都是假的。这些年来他自诩聪慧过人,从未输过败过。哪怕是这些日子和楚长溪对阵也从未落了下风。只是可笑这么些年来他自个身边是人是鬼他竟从未看清过。

    “颜儿,我该怎么办?”他喃喃了一句。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把这些事告诉她为好。她那样的性子怕是会受不住的。

    天色暗了下来,江边的风吹得很大,有些冷得扎人的骨头,只有那轮月亮还依旧如千百年间的样子一般挂在天空中,撒下银色的,寒冷的光。

    同样的月轮下面,若颜避开了李亦哲,带着雪莺去了她阿姐的墓碑那里陪她的阿姐说说话。行完了祭拜之礼后她一直没有时间好好独自和阿姐说说话。她的阿姐因为是自戕,所以并未葬进墓室里,只在皇陵里另辟了一间墓室,立了个墓碑。听闻连陪葬品都没有多少。

    若颜抱着若澜的墓碑,轻轻地唤了一声:“阿姐。”

    轻轻的声音响在夜里,就像是一阵风在水面上撩开了涟漪,很快就消散了。夜风里,只有零星几声蝉鸣回应她。

    她又唤了一声:“阿姐。”

    雪莺跪在稍远的一旁,咬着唇拼命地让自己不要掉出眼泪来。

    若颜浅浅地笑着:“阿姐,颜颜活着,颜颜来看你了。”

    还是没有人回应她。

    “阿姐,我对不住你。你的颜颜嫁了你最爱的男人。你当年同我说万不可嫁入这深宫,你说这宫里冷得怕人,原先我年纪小只看着你穿着好看的衣服被众人簇拥着。一直不明白。可现在我懂了。这宫里到处都是一群虚伪的人,宫里的人太多了,可却几乎找不到几个可以相信的人。阿姐你说得对,这宫里好冷,最冷不过人心。”

    “阿姐,我好想好想笙哥哥。好想再坐在你怀里听一出戏,或是吃着你喂的点心。阿姐,我还记得,打我出生起你便一直宠着我。有时候阿爹阿娘被我气狠了都会唤我名字,可你一直唤我都是“颜颜”。阿姐,你会怪颜颜吗?这么多年过去了,颜颜才来看你。入宫之后一直想来看看你。可是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绊住。”若颜依旧笑着,可满脸都已经都是泪水了。

    雪莺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挪过来抱住若颜哭着说:“娘娘不会怪您的。娘娘直到最后那段日子还会念着您。以为您也死了,娘娘宫里的灯整晚整晚地亮着。听人说,娘娘还说怕您被埋在地下会冷。娘娘那么爱您,怎么会乖您。”

    “可我终究还是对不住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