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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出家

    夏种秋收  冬去春来,春雷响了杨柳发芽,左家的姑娘长大了要出嫁。1978年三八妇女节,凤伢子要出嫁准备做一个有夫的真正妇女。左家亲人都高兴,只有胡来魁不高兴,因为凤伢子是嫁给她的江南老表。那年代流行老表开亲,很多农村男女青年没有爱情靠亲情结合。凤伢子要跟别人结婚,这可害了胡来魁。他与凤伢子青梅竹马,小时候他们还不知道结婚是什么玩艺就在梦里“结婚”了。腊月二十九夜里凤伢子来胡来魁的房里玩都没提结婚这茬,怎么没过几天象梦中醒来说结婚就要结婚了,害得胡来魁没一点儿承受打击的思想准备。

    凤伢子的婚姻是双方大人做主,她胳膊拧不过腿,但她应该早对胡来魁说明白呀。如果是凤伢子早对来魁讲她要结婚,来魁也许会带上凤伢子到外面躲一阵子,或许要与凤伢子偷偷怀一个孩子把生米朝煳饭煮。昨天眼看男方家到凤伢子的家圆了礼,现在胡来魁这个民兵排长就是叫副师长也是来不及了。

    胡来魁曾想过在这两天出远门玩几天,象鸡子避瘟症避开凤伢子的婚期。左想右想觉得对不起凤伢子。婚期临近他决定硬着头皮也要参加,并且还给凤伢子买了一条象征爱情红似火的红围巾。凤伢子结婚的这天他跟鸡公一样醒得早,睡在被子里赶紧把与凤伢子耳鬓厮磨的那些事想了又想。

    胡来魁与凤伢子同年出生于荆州湖乡古井村(化名)二队,那时农村进入大跃进的合作社。他与她家相隔一百多米,凤伢子小时候吃过他妈的奶,断奶后也常在一起玩。他们同年读私塾,坐同一张桌子读过一二三  性本善  ,到大队小学他们也还在同一个年级。凤伢子只读了五年书,来魁读了九年。小时候他们没记得争过嘴吵过架,他处处爱护她,顺从她。值得他想了又想的还是小时候玩“过家家”,每次都是他和凤伢子扮一对新郎新娘。在那幼稚无知的儿时他们曾经有过“结婚”方面的游戏。第一次是在左队长家的猪屋里。第二次做这种丑事是两年以后在船舱里。  来魁和凤伢子撑船到湖里去玩。凤伢子喜欢玩荷花摘莲蓬吃,不一会儿船舱里就落满花瓣象红花被絮。来魁看周围无人,他要她睡在舱里。这两次丑事当时没回想过,直到长大知道鱼腥味了他才去想,由于间隔时间长了现在也弄不清楚是小时候的梦还是真有这回事。是不是梦他对凤伢子一问就清楚了,可凤伢子从那以后就长大渐渐离他远了,再不与他单独在一起。现在不和凤伢子结婚,这种话问得出口吗?凤伢子现在和别人要结婚,这句话一辈子也别想问了。

    他和母亲住在小三间的瓦房里,房前还有一间用土砖做的小厨房。公路南边有杉树和用茅草泥的猪屋。她母亲十一岁结婚,十四岁开胎生子。补锅匠的父亲去年过世,母亲现在也到了要准备棺材的年龄。三个姐姐割完大麦割小麦相继已出嫁。他是母亲老蚌生珠的幺宝儿子。他有两哥已夭折,为了好养活他的小名是女孩的名字,叫凤儿。后来本队出了双胞胎女孩其中一个叫凤伢子,他到四五岁完全断奶后就改小名叫幺狗子。这么多年来他家一直过着布衣蔬食不忮不求的日子。

    肯定凤伢子要出嫁时来魁像吃了一只苍蝇在肚里,婚期临近时他肚里的苍蝇象生了蛆的难受了。怕凤伢子的婚期到来,这一天还是来到。他安慰自己想小时候就已经和凤伢子“结过婚”,她凤伢子江南的老表即使这次结婚也算是二婚!他要亲自参加庆祝心上人的婚礼,好好看看打扮最美的心上人成为别人的心上人之前是什么模样。

    响过春雷的农村田野虽然能看到早开的油菜花,可春天的天空没有阳光,大地也象是中风的老大娘。没有阳光的春天,无论是从屋前还是从台后,都是看不到春意嫣然。胡来魁是阴不阳地向凤伢子家走去。并没有人注意他,可他好像觉得有很多目光投向他,把他当成了凤伢子的新郎。很多农家的大门关着,家里只有母鸡下蛋后热烈欢呼的叫声。

    胡来魁跟名字一样魁梧岿巍,却有女孩一样细皮白肤。陀螺形脸上,五官达配得不象古文那么绕口,从上到下文从字顺的。乍眼一看他下巴上有颗痣,仔细一看是个疤。人们都习惯地认为下巴有痣的人是有福气之人。可惜我们的男主人是个疤不是痣。他下巴上要有痣,他的心上人怎么会成别人的心上人呢!他这张脸相第一眼看不怎么英俊,看顺眼了越看还觉得好看的。他的眼睛根本就不小,只是跟他上嘴唇比显得小一点。单看他的上嘴唇根本就不算大,只是再看了他的眼睛才显得稍微大一点。

    凤伢子家里有很多活动的人,也有很多不能活动的桌子板凳。胡来魁把五元钱交给记人情账的左队长。那时的人情一般都是两元的,上五元的都是至亲。左队长朝他看了一会才记账。没看见最想看的人,他看见凤伢子妹妹秀儿给他递上一杯茶说,“来魁哥  喝茶”。“好!”他笑着接过热茶。

    小时候把母亲的短裤剪开当裙子穿的秀儿,摇身一变成了羽毛未丰的少女,脸里再也看不见两条鼻涕沟。她现在已经端十四岁的饭碗读初中的书。小姑娘还处在发育中,一天比一天好看。她是一对细微的双皮眼,不注意看还像是一双单皮眼。她脸相轮廓有点象她妈,方形脸上水嫩水嫩看得见儿时的毫毛。她对来魁说话时面带微笑,牙齿白得象淘过的新糯米。她多懂事,不叫幺狗子哥,叫来魁哥,象对待她的姐夫哥一样。她有一个动作细节很明显,经常用手背的食指来回擦上嘴唇,尤其是见了生人和客人害羞时。这个习惯动作肯定与她小时候常流鼻涕有关。

    来魁正要喝茶,有人走步擦肩挤动,茶水泼洒到了肚子外面衣服上。

    他来到凤伢子熟悉小小的房里就像看见心上人。和他说话的是凰伢子,  队里大人们都叫她小双,她是凤伢子双胞胎妹妹。凰伢子小时候发萌时得过癞头病迟姐姐一年读书,好在她没留下一点儿残迹,以后头发仍然长得像姐姐一样。她和姐姐一样不胖不瘦,不矮偏高,上下匀称,胸上腰细。她脸皮白里透红,身上白得象刮了皮的青蛙。她胆子大,敢看死人  敢看杀猪。她的脸型和姐一样,到现在她家有些亲戚还没弄清谁是大双谁是小双。她们出门照相,只需要照一个人就可以共底片。最能分清她俩的除她母亲以外就是胡来魁了。

    凤伢子孪生妹妹小双的学名叫左开琼,来魁和她说话以掩饰内心的尴尬。他无话可说了捡起一张报纸看,其实他一字也没看清楚,口里哼起他经常唱的电影《小字辈》插曲《青春多美好》。看见凤伢子进房里来,他的歌声戛然而止,象树上的黑知了看见人来骤然收操。他要让凤伢子看出他今天是很伤心的,所以哼歌都不能让凤伢子听到。

    凤伢子小型的脸上长着一双好看的细丹凤眼,细眉小嘴唇,鼻子孔的两边显得很薄,在她这张脸上显得真好看。她们的相貌很象她们少相的父亲。她说话的声音与开琼是一样娇滴滴的。听她们说话就感觉到那种声音只适合谈情说爱  不适合参军打战。去年队里放一部朝鲜电影,都说她们两双胎长得与电影里的一个朝鲜小姑娘一模一样。今天她不大不小的眼睛有点红,一尺来长的一对辫子好似刚编出来的。她上穿绛色袄子,下穿黑裤子都不是新的,因为今天她还不算是新娘子。看见来魁在小小的房里,她把目光移开。她的心里清楚,胡来魁是很爱她,她这与别人结婚就是对不起胡来魁。去年冬天参加水利建设,他们有过短暂的谈话。他要她不嫁给老表怕影响后代的健康,她只说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如今父母定了婚期她都不知道。过年的时候她去他家玩,那时她父母还没告诉她结婚日期。

    来魁站起身走近凤伢子说:“来,你今天要出嫁,这是凤儿要我跟你买的一条围巾”。他从袄子内里拿出一条没开封红色围巾。

    凤伢子脸赯心跳,她知道来魁说的凤儿是指的来魁,她晓得来魁两三岁以前叫凤儿。“谢谢你。”她小声说,迟疑一下接过手里。

    “祝你永远不受风寒”。来魁说这句话时离凤伢子很近。他从凤伢子的眼里看见红丝,她肯定哭过。

    看着凤伢子把围巾放进新箱子里,他才放心。凤伢子进来开琼就出去了。凤伢子的妈进房看见来魁没说话又出去。劳苦功高的母亲,虽然不学无术却能鬼斧神工地生出一模一样貌美如花的双胞胎来。画家也难画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姑娘,从这点上看她妈要比画家技高一筹。

    这时候小房里只有来魁与凤伢子,说话的机会是有,可到了今天这地步又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想到在他身边一起长大的凤伢子要远嫁江南,来魁这时的心里真比凤伢子妈的心里还难过。凤伢子头上是两个哥哥,梦婆婆抱走了一个,父母把活着的儿子溺爱得象心肝。她是大姑娘,农家喂猪做饭的小事都是她的。她爷爷有病不能做饭,每当中午放学回来,她看到自家的烟囱冒烟是特别高兴。家里的中饭很多次都是她做的。双胞胎小妹仅少一年读书,父母就拿她当大一岁的孩子使唤。油菜花盛开时她要和大姑娘们一样㧟着竹篮,赤脚挽裤到有水的油菜田薅猪秧秧,回来身上的布衣服也成了菜花的颜色。满篮子塞紧的猪菜用刀剁碎喂猪。她的左手是经常被右手握的刀切伤流血,这正应了她的学名---左开红。现在她的左手的大指和食指及虎口还留有好多的伤疤。她过早的下田劳动,一双赤脚不断吸收清风甘露  肥水沃土,象有根的小柳树吸收大地营养很快就长大了。她也渐渐悟出自己身上不大注意的地方新奇地鼓起来,身上盈嫩盈嫩时她就怕胡来魁,又想着胡来魁。总觉得自己锁心的钥匙到了胡来魁手里。

    坐席吃饭的时候来魁和土豆坐邻角。土豆和来魁都是队里同岁同班的男青年,平时他们挺要好的。土豆比来魁长得矮小,家里条件比来魁好,队里年轻人中他最先学抽烟嗜酒。他姓左,小名叫土豆。他父亲怕他今后太土气,以后又改小名叫洋芋,希望他洋一点。如今有人叫他土豆也有人叫他洋芋,而他土不土  洋不洋,充分说明土豆和洋芋本是一品种。只有来魁是经常叫他马铃薯。他的酒量大,来魁喝酒不及他。他给桌上敢拿杯子人斟了一满杯酒。

    来魁不抽烟,能喝一点酒。土豆给他斟酒时,讨价还价的表演也能平添一点热闹气氛。桌上的人在碗里盘里抢菜吃,地下很多狗子在脚腿和桌腿之间抢骨头吃。来魁对一盘土豆丝情有独钟。他经常能从土豆味里联想到少年的学生往事:初夏时节,学校要求五年级学生中午睡午觉,不让学生中午回家吃饭,早上带中饭;那时他和凤伢子在一起吃饭,每天的菜只是一碗土豆片。从小长大,来魁觉得土豆味才有人间烟火味。

    这样的酒杯来魁应该喝两杯没问题的,今天怎么刚喝一杯多就有点飘飘然。他的筷子夹菜已有点夹不住了,口里还在找土豆要酒:“来,这是凤伢子的喜酒,也是我的喜酒——我叫凤儿吗。”

    人们听他说话有些跑偏,不让他喝酒。他说,“我又没醉!为了喜庆气氛我来唱首爱情歌曲。”说完他就唱起来:“星星出来太阳落,月光下面两人坐。心中的话儿怎么说。”这是在以前知识青年中流传出来的一首伤感情歌。知青小凤告诉来魁唱会以后,来魁又告诉凤伢子唱。他们年轻人平时在劳动中常唱这首好听的悲伤情歌。

    这时凤伢子的父亲来要土豆不给酒来魁喝了。看凤伢子的父亲脸相长得还真是很标致,他虽然到了叶老株黄的年纪,可看上去显得还是青枝绿叶的面容。

    听到歌声凤伢子来到房门口,她用一双忧伤的目光看着来魁。

    这时来魁站起来对凤伢子父亲说:“您今天打我都可以,我要说,我是爱凤伢子的。我只是家里太穷了,没资格大胆来追求她;也只怪我们农村太辛苦,我怕她跟了我受一辈子的苦。”

    凤伢子把来魁的话没听完,泪水夺眶而出。她回到房里,坐在床沿摸眼泪。她想如果今天父亲骂胡来魁,她就和父亲大吵架。这一刻她是多么爱来魁呀!  她今天才听到了来魁的内心话。其实只要来魁派人来她家提亲说媒,她还是欢心答应的。她才不怕吃苦呢,她从来没觉得劳动苦过。在她心中她早就是他的人。小时候与来魁做梦的丑事她记得清清楚楚,好像就是昨天发生的。每当想起来她就脸红心跳,她就怕来魁对别人讲这事儿。她感谢来魁为她把这秘密守口如瓶这么多年。

    今天她好像不再怕来魁把那事讲出来,江南的老表不要她  她就解放了。可到了今天这一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都怪她,前年秋收尾的一天晚上,来魁约她到公屋后柳树下见面,她没去,也没向来魁解释。在她的思想里以前幼小不懂事,现在长大了,姑娘家不到结婚的年龄是不能与男人幽会在一起的。以后她听大人讲了怀孕的道理,她总害怕还会怀孕。当时她想过如果真怀了孕她就上吊。她既然有这种想法是他约她,她又怎么会去再冒那个险呢。那次若真去了,今天说不定已经死了,也说不定今天就是和他胡来魁结婚。她看惯了来魁的老房子,根本没嫌弃过来魁穷困的家庭。凤伢子年轻时一个小小的约会,就改变她的婚姻,同时也将改变很很多多人的婚姻。直到今天想起那次约会她才觉得应该去。就在这时她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她今晚就去敲来魁的窗户,她要与来魁先“结婚”,要是能怀上来魁的孩子带过去更好,以免担心与老表近亲结婚生的孩子有问题。

    左开琼看姐流泪,走近说:“小姐,你怎么了?”

    凤伢子擦着泪说:“来魁喝醉了,你去安排他们把他送回去休息。”

    左开琼来到堂屋里听来魁对父亲说,“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我好丈老头子的”。凤伢子的父亲一直对来魁很喜欢,他没对来魁发火。胡来魁是真的喝醉了。很多人象看新郎官一样看着来魁。左开琼忙叫土豆把来魁搀回家睡觉。

    来魁被土豆扶着出了凤伢子的家门。凤伢子没出来,开琼出来看着他们离去。来魁对土豆说,“是你害得我今天一个喷嚏都没打满意过。我不喜欢红尘作伴对酒当歌,我只喜欢淳朴的田园生活。”土豆见他说一些书愚子先生的话,也没搭理他。

    这里办喜事有两天  ,头一天为“垫席”第二天为“正席”。如果不是很忙的季节队里要放一天的假。

    胡来魁回家就睡了。晚上凤伢子来敲他的窗户,来魁没听到。来魁的妈听见问是谁,凤伢子吓跑了。凤伢子的叔伯妹妹萍儿就住在来魁的东边隔壁,这夜凤伢子在萍儿的家里睡觉。这一夜凤伢子想的全是与来魁从小到大的开心往事。第二天凌晨四五点钟天没亮的时候她又来敲来魁的窗户,来魁还是没听见。凤伢子看见来魁妈的房里亮起电灯也只好又离开。

    来魁醒来时天已大亮,他起床上完厕所就又上床睡了。他妈喊他吃饭,他说不吃。他妈被凤伢子家帮忙的人接去吃饭。

    来魁是被凤伢子出嫁时的鞭声炸醒的。来魁从窗口看去,厨屋边有人,说明迎亲的队伍快到他家门口。他家有鞭,这时他肯定要出去。因为他家没准备鞭,所以他不想出去。更主要的是昨天喝酒失言,他怕出去让人耻笑。他就是昨天不喝醉,今天他也不会在凤伢子出嫁经过自己家门口时拿鞭放!凤伢子出嫁别人高兴才放鞭的,自己伤心的怎么好意思放鞭。要他放鞭可以,凤伢子要嫁到他家来!

    新姑娘凤伢子穿红花袄子青裤子,全身上下都是新的。刚梳理的头发下面,脸红眼湿。她在大群姑娘中间,她身边最近是妹妹开琼和秀儿。她们走得很慢。鞭声带着硝烟肆无忌惮地在她们身后叫嚣。到来魁的门口凤伢子站住了,她看了一下来魁的大门。她这时不是等来魁出来放鞭,她想用姑娘害羞的目光最后看一眼熟悉的门口:瘦小的老屋门口那几块铺在地面的砖是下雨时方便到厨房里走动的,这每一块砖上面踩干的泥巴,凤伢子都是多么熟悉。这个屋门口下雨是什么样,天晴是什么样,初夏是什么样,晚秋是什么样她太熟悉了。放过两架鞭,凤伢子还是没动脚,双胞胎妹妹把姐推走。开琼不想让人们更加相信来魁与凤伢子还真有感情。凤伢子在上汽车时还在人群中希望看到一张眉清目秀的面孔。

    听到鞭声渐渐远去,凤伢子正在向姑娘走近婆娘。来魁即使不出来用目光挽留凤伢子,凤伢子也还是象绵羊一样用车拉到了江南。来魁以前不但幻想和凤伢子结婚,而且还准备和她形影不离白头偕老,这下连人都看不见了。这以后只有春节和秀儿家办事才能再看得见心上的凤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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