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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兴山

    下午,土豆到来魁的房里看来魁。他问来魁昨天是不是真喝醉了。来魁说不知道,他也不相信自己的酒量了。土豆走后,来魁的脑海里竟是凤伢子此时在江南的活动幻影。

    他幻想凤伢子到了姨妈家也就同时到了婆家。新娘下了车,那边帮忙的人赶快把汽车上随行的嫁妆搬进新房。开琼她们娘家一伴人站着等鞭放完,也是在等人们摆设嫁妆。

    小时候凤伢子与妈几次步行来过这大姨妈家。每次来了姨妈总要烘鸡蛋放很多的糖端给她们上桌吃。小时候她心中只认为这姨妈最亲。她儿时只习惯与来魁在一起玩耍,好像没单独与立新(今天的新郎)在一起玩耍过。她对立新的儿时好像还没有在大脑里记录活动视频。今天最先迎接她的是姨妈,不会儿妯娌嫂子们也来打招呼。她叫道:“姨妈。”

    一嫂子拉她进房说:“还叫姨妈呀。要改口叫妈了。”开琼跟在后面叫了一声姨妈。象她们妈的老妇女笑脸答应。秀儿和萍儿也随着进了房门。

    屋外陈旧,洞房里却装点一新:四周墙壁用新报纸糊着,不高的房顶也糊上不平整的报纸。柜子上是凤伢子刚带过来的皮箱,两张桌子上也是开琼家随来的日用品。结婚最关键的床上全是凤伢子带过来的新嫁妆铺盖。中山服穿得崭新周正的新郎是一个很英俊帅气的小伙子。他高兴得找不到是站着好还是坐着好,走出房也不知去做什么,走进房也不知是看什么。

    递新姑娘来的娘家人吃完饭准备上汽车回去,凤伢子开始摸眼泪。开琼对凤伢子说:“你的嫁妆自行车是我要伯伯跟你买的,就是让你回娘家方便的。经常回去,明天等你与立新早回来。”

    凤伢子对开琼说:“我出嫁了,你以后多帮家里多做点小事。”

    “嗯。”开琼点点头。她又说:“你们好好生活吧。朝两边的父母着想。”

    这边哥嫂与那边的哥哥嫂嫂道别以后上了汽车,凤伢子含泪目送汽车走了好远。有嫂子来拉她回房,她不回去。新郎立新也来拉她,她摆脱立新的手不动脚步。看不到汽车尾巴了,是姨妈来拉她回新房的。

    那里的年轻小伙子以要糖要烟为借口在小小的洞房里大闹。有人竟在抢糖时故意袭击凤伢子鼓鼓囊囊的胸部。闹得最凶的是立新家隔壁的那小子。凤伢子想出门躲起来,哪有她突围的机会。老实的立新也不说什么,他不停地发糖发烟。洞房无大小,不闹不热闹。人们主要是整新娘,根本不要新郎的烟和糖。好多小伙子趁酒劲有出格地言行,茶桌上的新玻璃杯闹摔破后年轻人才开始有所收敛。

    总算到了属于小两口的时候。立新关好房门,凤伢子还是不肯说话。她早想过今晚不给立新好脸色,她主要是让立新知道她永远对这段婚姻是不情愿的。如果与他生活,开始就要给他一个下马威,以免日后受他欺负。她想得最多的还是家乡的胡来魁,她出嫁时来魁没出来送她,他肯定还在伤心赌气。自己嫁到这里来,今后怎么有脸面见来魁。她一直弄不明白,姑娘怎么长大了,就要象小狗娃子给别人家。本来这里与古井大队只隔几十里,因为隔着长江好像已经隔了地老天荒。凤伢子再想见来魁还要先经过惊涛骇浪。

    这几天上工主要是将生产队的牛粪渣和农户收集成立方体的猪粪渣用箢子挑撒到没种庄稼的田块。记工员在百来人的社员记工簿上只写两字:集肥。胡来魁挑起粪不敢和凤伢子的父母走在一道。他怕年轻人笑,也不与他们走近。他头痛,整天没精打踩的样子。

    以前他总是难以入睡,如今倒下就睡着了;以前半夜惊醒还能睡着,现在半夜惊醒再难睡着。以前想凤伢子是晚上睡前失眠,现在凤伢子出嫁后,他洗心革面改凌晨失眠了。好在他有一个怪毛病的偏方,每当睡不着他要嗅自己的汗脚;嗅几次汗脚他眼睛开始疲劳,鼻子畅通,不一会就入睡了。凤伢子这些天都没上工肯定确确实实是嫁人了,一阵热汗从他背心里滑过。自己也该找女人结婚了,可家里这么穷,谁肯瞎眼睛走进来。现在农村姑娘都往城里嫁。他们队里有一大姑娘叫梅仙漂漂亮亮却嫁给城里一跛子。他如今意思到不改变家乡面貌,就很难留住农村姑娘。他以前看报纸有一山区农村学大寨学得比较好,粮食每年大丰收,农民家家户户过上了富裕的好生活。他陡然想要去那个地方看看,把那里的经验学回来,让生产队里的粮食得高产。到那时既能让队里人家家有钱,自己的家也有钱了,自己也好找媳妇。自己是个民兵排长,也应该为队里作出一点贡献。他下学以后就一直想要建设好自己的家乡。

    这天他找到那份报纸,到大队会计那儿开了证明,第一次穿上凤伢子送他的那双绣花鞋垫,骑上自行车到了公社。下午坐上开往宜昌地区的客车。他在读高中时就想出远门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次出门去参观山区农村的大好形势,学习那里的高产经验;更主要是看看外面的世界散散心,走出思念凤伢子的阴影。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坐上长途客车,窗外后移的景象还是让这个热血青年产生激情和联想。颠簸的车箱象摇篮,有些乘客昏昏欲睡,他却浮想联翩。窗外地势从平坦到起伏,从丘陵到大山。看窗外说明这里离他家乡已经很远了。在公社学校读高中时常思念家乡,如今离家这么远也不想家了。他只惦记家中的老母亲,不是老母亲他真想死在外面。

    来到大城市,到处是以宜昌地名写的门牌。大街上,汽车  拖拉机  自行车跑得快。来魁孑然一身背着包,手拿地图,东张西望走得很慢。他不喜欢看城里乔装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他看到那些穿棉裤穿解放鞋农民模样的人感到很亲切。他看见挑担子老人走上前问:“老同志,请问一下,您知道你们这一带哪儿农村生活条件很好,粮食每亩过千斤的地方吗?”

    老人和善地一笑:“哪有这么好的地方。”

    “报上都报道了。”

    “报上说好的,都是虚假的”老头歇下脚步。

    “您知道旱水田这个地方吗?”

    老人思忖一下,摆头道:“不知道”。

    “好。麻烦您啦”。

    他来到江边车站住旅社是为了看有山的长江风景。长江下游是凤伢子现在的地方。他还想去看火车,以前只在银幕上看见过火车。听说以前红卫兵坐火车不要钱,所以他在读初中时就努力地争取加入了红卫兵。

    车站里有一老母亲牵一小姑娘向别人乞讨,他走过去给了一块钱。

    第二天来魁搭车来到报道的地方。这里山高谷深,大钢铁时期把山里的大树都砍了,现在只能在山顶上能看见几根老古树。这里象报上说的全是梯田。田里种的土豆,有的田块种有麦和油菜。一大群社员在对面山顶开荒。向阳的山坳座落着零星的村庄。

    来魁不会走崎岖的山路,走着走着脚下不是路了。他独辟蹊径来到无水的山溪,一根斜长的树上有一红衣女子,他赶紧走过去问路。

    “同志,请问,这是白沙大队?”

    那女人藏着脸没回答。

    有一根绳子系在树干上。他觉察有点不对劲,这不是打秋千的样子。仔细一看,绳子另一头系在这女子的脖子上。不好,这女子是要上吊!只见来魁奋不顾身跃上树抱住那姑娘,不让她往下跳,赶快用一只手把树干上的绳子解掉。然后又把她  脖子上的绳子解下来。绳子落在地上,他把姑娘从树上拽下来。

    看那女子眉清目秀的脸上能刮下几层冰霜来。

    “青春多美好,有什么想不通的”。

    那姑娘象哑巴知了。来魁又说:“我深爱的人跟别人结婚后,我也想上吊,绳子系脖子挺怕痒,系腿子又怕吊不死,自己也就安慰自己不走这条路了。毕竟人生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东西。”说完他把地上那根绳子缠成麻花扔下山沟。

    姑娘看了他一眼,终于开口说话:“你是哪里人?”声音很好听,只是有很重的山里口音。

    “我  是准备回城的武汉知青。”他想有这身份山里人会尊重他的。

    姑娘的脸上减少忧伤,但她仍然有话又不好说的样子。

    来魁说:“你遇到什么事情,以至于用这种办法解脱?”姑娘没答话。他又说:“生命诚可贵呀。你如果不便于讲,就算了,我走了。请你以后多保重,珍惜自己年轻的生命。”

    “你到这里干什么?”姑娘的声音提高了许多。

    来魁轻松地说:“我也是来找死的。好姑娘,回家吧,父母养我们这么大不容易。死是一瞬间的邪念,过去就没事了。你在最邪念的一瞬间被那么远的人看到,说明你还有美好的未来。快回吧。救了你也救了我。”他边说边走。其实他不想走,他想到应该把这姑娘送回家才对。

    姑娘多愁善感的样子,眼光明显流露出对来魁的感激。

    来魁停住脚步,转身答应:“走,我送你回家。”

    “到我家去吧。到我家坐坐。”姑娘真诚地说。

    翻过山梁姑娘指着眼前象一匹瘦马似的老房子说:“这就是我家。家中只有我和妈,还有一个读书的小弟。”姑娘走进屋。屋内光线很暗,到处是挂着  躺着  睡着的农具和农产品。他们谈了很多话题。他知道这姑娘叫张天珍,比胡来魁大两岁,读过九年书。她是随母亲改嫁到这里的,她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小弟在读高中。

    听姑娘讲,去年她继父去逝时,他们队里有一大队干部主动借给她家两百块钱,现在要他们还,他们没钱。那干部经常猥亵她,今晚就要她陪过夜。那干部要钱是借口,主要是想占有她。她已经愤世嫉俗,所以才想一死了之的。

    来魁想,“她该不是要我替她还那两百块钱吧,我可没带那么多的钱呀。报上说这里的农村很有钱,她家竟为了两百块钱上吊。看样子这里的农村并不像报道的那么好。”他对姑娘说:“这干部多大年龄,结婚没有。他今晚真来吗?”

    姑娘小声说:“他快三十岁了。他今晚真要来的。”

    来魁很气愤的样子说:“这是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你们还怕这种事。你们怎么不去告他!”

    “他是干部,我们拿什么证据去告他。差别人的钱是事实。”

    “我有办法让你们弄到真凭实据。”来魁心里有了好主意,并详细讲给姑娘听。他是很憎恨那些品德败坏的大队干部,他此时恨不得要那个干部的小命!

    他们谈农村青年人的生活与理想,来魁的话让天珍茅塞顿开。他们双方都象见到了知音。来魁是想尽多的向天珍灌输积极向上的思想,让她以后不再想做今天这种大傻事。同时他也了解到这个大队的情况,与报道上是大相径庭。

    比来魁的妈年轻的母亲收工回来,看见家里有不认识的客人也很热情友善。母女俩做好丰盛的晚饭,来魁吃了三碗,他今天实在是饿得慌。

    夜晚,来魁睡在姑娘的床上。姑娘和母亲同睡另一间房里。这里没通电,来魁吹灯睡下。他没睡着,忐忑不安,他象在做梦。不一会儿真有一男人的声音喊开门,母亲开的门。那男人没提钱的事径直来到姑娘的床边。很快就有一只手在来魁身上乱摸。来魁想起古井大队的书记怒火冲天,一拳打过去,那人“啊”了一声。然后来魁对那人左右开弓一顿猛揍。看来那男人是南风不竞,经不起劈头盖脸地打击,早吓得胆战心惊。没一会儿工夫,只听那人倒地哀嚎:“饶命呀”。

    母亲点灯过来,指责胡来魁的行为。来魁拿起事先准备好的家伙,恶狠狠地说:“饶命可以,写纸条我手里。”来魁拿出记事本,要那人写上“我再不非礼张天珍了”。那人慢慢坐起来,用疼痛的手写完。来魁放缓语气说,“你走吧,以后不许再来,欠你的钱会还你的。”

    那人灰溜溜地走了,来魁象打了胜战一样沾沾自喜。他今天是豁出去了,他已做好以死相博的准备。他心爱的凤伢子嫁别人,他早就想到死。今天的天珍姑娘要是选择跳河他会奋不顾身跳下去救她,把她救起自己牺牲了该多好。那样的死多光荣,又能摆脱凤伢子的远嫁给他的伤痛。上帝偏偏安排他今天这样救人。把别人救了,自己一点儿也不显得见义勇为光荣伟大。

    翌日来魁醒来时,母女把饭做好,天珍倒水他洗漱。吃饭后来魁要走,天珍送他时来魁才说出他的真实名字,并把那张出门证明给天珍看。这时的天珍也向他说出心里话。其实昨天夜里来的男人与她属于恋爱关系。那人姓罗,在大队任会计,结婚后一直没小孩,经检查是他爱人的问题,经过治疗,还是没有生育。在一次吵架后,他爱人吊死在山沟的树上。他一直没再找,一直在追求张天珍。天珍的母亲很赞同,因为年龄相差六七岁,天珍一直没同意。天珍没勇气拒绝他,也没办法摆脱他,时间长了天珍渐渐产生厌世悲观的情绪,总觉得人生的路越走越窄。昨天发生的事情她也懒得去想,不知以后怎么面对罗会计。她和来魁计划的是吓唬他一下,没想到来魁出手打他那么重,要是罗会计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

    来魁说:“你尽管快乐地过,学点幽默。有什么事情给我写信,好大的事我来承担。”

    “你是个好人,我会给你写信的。”天珍小声说。

    来魁站住说:“不要你送了。来,笑一个。从昨天到现在没看见笑,你笑起来一定很美。来,笑一个!”

    天珍没有笑,目光里流露出感激神色。她说:“谢谢你救了我。我会珍惜的。”

    来魁最后对天珍说道:“人生的前面总是有路的。我昨天在山上没有路了,却看到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古人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路不是越走越窄,是人的思想越来越窄了。多看一些积极向上的书。快回去上工去吧。如果有人问你昨天怎么没上工,你就说家里来了客人。好。再见!”

    来魁最后看到天珍仍是忧心忡忡的眼神,他却把最美的笑脸留给了山里姑娘。

    来魁告别天珍向梯田方向走去。来到一块谷蔸田,他下田走了一圈,好像发现了什么,这块稻田割了谷为什么没种庄稼?他向离这最近的农家走去,有一位腿脚残疾的老汉一瘸一拐地走来。他忙迎上前问:“老大爷,看这块谷蔸田没有珠行,这是怎么回事?”

    老人听他说话不是本地人,不知道他是水葫芦还是旱西瓜,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知青,搞农业科技的。”来魁很文静的样子说。

    山里老人的话不好听懂,老人说了几遍来魁才摸清端倪。原来这是一块每年做秧苗的田。去年秧苗长大后,山顶两块田没下大雨整不了不能插上秧,看着季节已过,就改种玉米。这块多余秧苗田由于季节过去就没重新整栽,队长安排几个社员把多余的秧剔了出来。以后这块田的粮食产量比前年还高。

    来魁把老人的话听懂后,说,“如果刚开始把谷种少撒点,以后就不用剔了。”

    老人没听懂来魁说的话。

    从这事来魁悟出一道理:他们家乡是以水稻为主,这秧不用移栽,跟种小麦一样撒种一定比栽秧产量还高。

    左开琼骑自行车到大队经销店买日用品。大队放广播的小伙子叫朱章明,是大队书记的什么亲戚。他看到开琼骑车来,他走出广播室对开琼说:“左开琼下来玩一会。”

    开琼笑脸说:“我家还等着盐炒菜呢。”

    “你家刚办完事,就把盐吃完了。幸亏我没去,要是我去了,醋都没有了。你姐出嫁,我真想去喝酒,我与你姐是同学。我怕你笑,我才没去的。”

    开琼到了经销店。朱章明跟来。开琼买了几样生活用品。她买卫生纸时,脸是羞红的(那个时代没卫生巾)。  她不准备买盐,看朱章明进来,最后还是买了一袋食盐。

    “你姐嫁哪来呀?我以前读书时好喜欢看你姐呀。现在看到你,也跟看到你姐一样。你们双胞胎太相像了!”

    开琼说:“你要看姐,先学会游泳。我姐到江南去了。”

    “我以后把你当成你姐看就是一样!”

    开琼没答话。朱章明又说:“胡来魁回来没有?我前天看他到大队来打出门证明,我问去哪里,他说到西天取经。你说好不好笑。看他的样子好像真是出门做和尚去的。”

    开琼说:“他真跟你这么说的?”

    朱章明说:“嗯。现在他恐怕都上五指山找悟空去了。”

    胡来魁没打招呼离家出走,生产队里的人有说他找江南的凤伢子去了,也有说他出门跳江了。他跟母亲说是去同学那儿玩的,看三天过去还不见儿子回来,做娘的从担心到伤心。到第四天的晚上幺狗子终于回来了,他妈只有惊喜没有责备。听说没吃晚饭,他妈就去燃灶做饭,世上真的只有娘好!

    这次出远门虽然有些贸然冲动,但对胡来魁说来真象做梦一样。虽然虚假报道害死人,但他的确是把一个年轻姑娘从死神那边拉过来了。这次好像也是上帝有意安排他,算准时间和地点拯救一条鲜活的生命。救了山里的姑娘同时也救了他自己,因为他在出门时也有过轻生的念头!回家以后他想好多年以后他还能见到兴山那个叫张天珍的女人嘛?天珍的出现,或多或少减轻了他失去凤伢子的伤痛。也就是天珍的出现使胡来魁的人生故事有了传奇般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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