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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说媒

    古井二队有一葫芦形的大渊,这是天然湖,因为象葫芦就没叫它湖了。渊北面是一片种青肥苕子的苗田。苗田北面是高出地面的台基,台基上居住着十八户大门朝南的人家;再北面一百米距离也这样居住着二十来户一排的人家,这就是左家台。胡来魁家在南边和左开琼家是一排。两台中间有一条垂直的公路连接。两排房子的北面就是原来的荒湖,现在的粮田。两排房子西边是一条垂直斗渠河,河的东边堤坡就是通向公社和农田的主要公路。斗渠河靠近台基处有两座涵道桥,两桥间的河边有一抽水的旧机房。

    第一座桥西边是二队机械房,原来的知识青年就住这里。它的南边是牛屋,牛屋西边就是砖窑场。

    最能代表那个时代的建筑是二队的公屋仓库,从第二座桥过来就是仓库。这是座高大的青砖青瓦的仓库。大门两边写有“公”“  忠”,两大字。门框上写有伟大领袖书体“为人民服务”。面墙左边五个大字“工业学大庆”,右边也是五个大字“农业学大寨”。仓库的前后左右都有标语,在很远就能看见。仓库西边  南边全是禾场。禾场以西是社员菜地,再西边就是西天——那时古井二队死人居住的安静祥和的地方。仓库北面厕所边是小片杉树,其中有一根自生长大的柳树。来魁约凤伢子夜里在柳树下见面就是说的这根蛇腰柳树。

    二队队长叫左继业。合作社刚开始有一工作组干部叫佑继业,因为姓名继在一起他被提拔为大队长。他不怕热,也不怕冷,有力气,又肯使力。他思想红,大热天他总要求队里姑娘们把头顶上的草帽取下来背在背里要学公社铁姑娘的形象。他经常对小青年说公社好似长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瓜。他很会做别人的思想工作,别人跟他做工作却象骟牛一样费劲。尽管他姓左,吃饭耕地又是左撇子,可前几年他也差乎被打成右派分子。好在他家穷得咣当响,谁也拿他没办法。他看电影从来不看正银幕,只爱看反银幕;他看见电影上的人用左手吃饭打鸟,很是顺眼。可是放伟大领袖的新闻电影他就不敢从反面看了。因为佑继业名副其实成了右派,他也顺水跌下来在二队任队长。他当干部的时间长自然经验多,队里的好多事他能化零为整  也能化整为零。

    水颜草家门口那根大构树上吊着的铁抽水筒——这就是古井二队上工的铃。左队长敲了六下,来到前一排农户家门口。胡来魁端着饭碗问,“队长,我今天干什么事?”

    “你回来了!很好,很好。拿锹到苗田挖沟。”左队长笑着说。队长两个眼睛一样大,他笑起来就一个大一个小了;两眼睛区别最大时,说明他笑到了底。

    “胡来魁,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十分亲切的声音在他耳边想起,他扭头朝声音方向看去吓他一跳,这不是凤伢子在对他说话吗!她不是嫁江南去了,怎么又回来——他回过神来才明白,原来是凤伢子栾生妹妹左开琼穿着她小姐以前上工的外衣。胡来魁很骄傲地说:“我去兴山王昭君的故乡玩了一趟。”

    左开琼扛着锹边走边说:“看看外面世界死都值得。快吃了饭挖沟去,讲讲故事我们听。”

    “好。”

    胡来魁和以前样口里唱着《青春多美好》的歌,扛起锹朝很多人走的方向走去。有很多人笑着问他这几天干什么去了,他笑着回答说,“做梦去了”。挖茅渠沟每人分段十锹把长。队长给左开琼分十锹把,胡来魁要接着分段,和凤伢子妹妹在一起干活,这样他先挖完了就能帮左开琼挖。他把大双从来没叫过大名,他把小双从来没叫过小名  ,不知是什么意思,也许这是从小长大叫习惯了。

    胡来魁把在外面看到的稀奇古怪讲给山青  左开琼他们几个年轻人听,听得小青年山青也想出门玩几天。春天的太阳多么可爱,爱得劳动的人脱了一件衣服又要脱一件衣服,用身体皮肤以最近距离接触久违失去热度的阳光。来魁脱得只有一件单褂。

    左开琼先脱袄子再脱毛衣,上身只有秋褂,一对鼓鼓囊囊的胸随挖锹动作而跳动。一阵春风吹来,来魁能嗅到从左开琼身上散发出来的大姑娘芬芳。春天的阳光把农村的姑娘变得比过去的冬天可爱了。凤伢子今天来挖沟也肯定和开琼一样好看的。来魁记得开琼在去年深秋刚开始穿棉袄时都没这么丰态,怎么过了一个冬季再脱棉袄时就焐得这么鼓鼓囊囊了。

    油菜花盛开时不正之春风是挡不住的。河边的杨柳发出嫩叶,惹得蚂蚁成群接队向上爬。燕子飞过牛背呢喃的叫,叫得牛儿不想吃嘴边的枯稻草;几头年幼的牛犊围着牛桩蹦跳,它们真想挣脱鼻桊绳索去啃堤坡上那几根看得见的青草。油菜田里传来一阵阵㧟竹篮找猪菜的小姑娘们的说笑。

    左开琼吃罢晚饭,把没有窗帘的窗户用那块麻布撑挡好,洗完澡。看月光可爱本想出去玩玩,月光下没看见年轻人,她也就回家上床睡了。她和哥嫂共一间房,当中隔道墙,不同房门。她怕以后听到哥嫂吵架  说话和做那种事的响声,与姐到街上买嫁妆时她买了一台小无线电,每到这种情况她就把无线电打开。以前是和大双姐同睡,星期天秀儿回来就三姐妹睡。那多热闹;冬天好说,夏天热的受不了,大姐命令全部打赤膊睡觉。如果仨姑娘都是赤膊,要秀儿在床上分清哪个是大双姐哪个是小双姐,那秀儿只有喊妈了。人多睡觉时她们就能压住哥嫂那边的响声,现在是开琼一人睡觉,她就怕哥嫂那边发出声响。好在她家的哥哥也挺注意,上床休息时尽量不发出响声。小双买了收音机做哥的不知道。只是嫂子不注意,有时竟发出声音。

    如今姐姐出了嫁,妹妹去上学,左开琼觉得一人好冷清。她打开收音机,晚上能接受很多电台。陡然想到姐都嫁人,可自己还没对象,她这时才发现自己还从没想过这事。她的心好像还停留在小时候跳绳  踢键子  跳皮筋时蹦蹦跳跳的年月。她还没想过哪个男青年,高中读书时有男班长给她写纸条,她看了脸不改色心不跳,她不知道是情书;第二天看到班长她才有脸赯心跳的感觉,可两天后就消失了。以前有帅气的男同学对她说过很多带意思的话,也好像是对水缸空里说的没一点效应。爱她的男同学都晓得她是个石女不开窍的传统女生。有同学干脆跟她取了一个“不开窍”的诨名,还保留了她左家的开字辈。

    放星期开琼有几次与来魁走到公社中学,来魁帮她拿行李,她对来魁的印象还是比较好的。小姐结婚时胡来魁对她父亲说爱姐的话多感人。他对她父亲说了几遍,“您总有一天会成为我好丈老头子”。酒后吐真言,这话的内涵是不是他想不到姐姐了,但还可以得到小双她。今天胡来魁又帮她挖了两米多长的沟还没让别人看见。姐的出嫁肯定对来魁有打击的,可来魁没有悲观失望自暴自弃。其实开始父母是准备把她嫁江南的,因为她死活不同意,父母亲只好把听话的姐嫁过去了。她现在总觉得对不起姐,也对不起来魁。她觉得是自己亲手拆散了姐与来魁没露头角的爱情。只是她现在一时还不会对来魁有爱的好感。这时她想起下学后头一天上工来魁对她说的那些充满关怀的话。

    每个生产队里都有一土座窑烧制青砖。古井二队家家户户的青砖都出自队里的土窑。老年人和泥扳砖,青年人上砖出砖,外地来的师傅只垒砖烧砖。左开琼第一天上工就是用夹担把窑里烧好的砖挑出来码成磴子。出窑没上窑累,出窑就是多灰。那天带班的是年轻的副队长。开始挑砖时,每人挑一样多,自己挑的砖自己码成磴子。

    看见左开琼在码砖,来魁挑着砖大步走来对她说:“开琼呀,你第一天上工不要和大姑娘男青年比呀。你们女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陡然负重的。”

    她用胳膊擦了一下额上的灰,微笑地说:“这一担砖不重,挑得起。”

    “不是挑不挑得起的事,你跟我们挑一样多,你的工分也还是少两成的,因为你是刚下学的都这样。”

    “这没什么。”开琼转身辫子一甩又去挑砖。

    来魁说这话被副队长听见了,副队长说:“你就没得小双的思想又红又专。”

    来魁说:“我本身挑的就是青砖,又不是红砖。”

    左开琼听见了,哈哈的笑。

    开琼到现在才知道来魁平时关心她,原来是来魁在爱恋她的姐。以前来魁对哪个女青年都关心,她也没看出来魁与姐有特别出格的言行。姐结婚时她才看出来魁是爱姐的,姐也是爱来魁的。幸亏自己没爱上来魁,否则今天与姐撞车了!开琼一阵胡思乱想,最后的结论还是:她不会爱上来魁,她再怎么也不能吃姐没吃完的碗底饭!

    胡来魁一下子把对凤伢子思念渐渐转移到左开琼身上,而这时的左开琼也在回忆胡来魁。不过来魁想只要自家有钱或者自己能出人头地,他去向左开琼求婚,她不会反对的。现在的问题就是要改变自己家里的现状。经过这一夜他有了好主意,他想到要用炸米花的机器挣钱。

    他在父亲手里学过补锅的手艺,可那赚不了几个钱。现在好锅都有人砸了卖铁过日子,那还有人补破锅呢。炸米机也有锅,他是一个补锅佬好像对锅情有独钟。

    这次出门他在宜昌农村看到一种炸米子的机器是怎么把一升米炸成一筐米子的。当地人把这种机器叫着“粮食扩大器”,这意思是说粮食少了不够吃用机器扩大了再吃。他想出门用这种机器炸米挣钱。队长不许他这么做,一句话就象一盆冷水倒在他身上。

    开琼的幺妈骑自行车来到开琼的家里。开琼上工回来吃中饭才知道幺妈是来给她说婆家的。吃饭时幺妈把小伙子的照片给开琼看,开琼看了一眼就笑  。她说:“我现在还没想找婆家呢。还等两年再说。”

    开琼的妈说:“你还小呀!再不说就要做尼姑了。你看立秋这么瓜溜的姑娘现在都没找一个称心如意的。你要早说才能选精的选肥的。”

    幺妈说:“这小伙子老实肯干,家里条件也还可以,现在跟窑场开车。”

    开琼说:“我要找一个有知识能说笑话,有体力会干活的,身高马大,眉清目秀的。”  开琼就是希望找一个象来魁这样的,要比来魁家里条件好。

    父亲想到了幺狗子,但他没说出口。

    凤伢子出嫁后,好多青年小伙把目光直接盯上了开琼。在古井学校读书时,学校有文艺活动开红开琼是文艺队里的主角。她们双胞胎小时候不怎么好看,自从到文艺队里后脸里好像摸了艺术香水,一天比一天好看起来。她们双胞胎唱歌不怎么样,可她们的舞跳得如凤似蝶。开红下学后,左开琼就成了校花。双胞胎的美丽早在这一带家喻户晓。在这么多说媒的开琼还是对大队广播员朱章明有兴趣。那电工身高体健能说会道,就是黑一点没来魁看得顺眼。那电工自己追求开琼,碰了壁又请是这一带著名的屈木匠来说媒  。屈木匠是开琼父亲的好朋友,经常在外面接活做不了要来请开琼的父亲赶工,父亲做一天木工要抵在生产队上两天的工。关键那电工是书记的侄子,这是开琼动心的主要因素。倒霉的是开琼的父亲以前在队里任会记时,大“四清”时期就与大队的干部结下不友好的种子。开琼直言不讳地告诉屈木匠说她有了男朋友。屈木匠走了,父亲问开琼与谁好上了。开琼赌气地胡诌说,“本队的怎么样!”父亲听了半天没回神说话。本队的还有谁,她不敢与姓左的青年,只幺狗子是外姓。父亲木讷地坐在灶门口,好长时间喟然长叹。没想到开琼一句赌气的话倒给自己壮了胆。心里根本还没来魁,她只是烦家里来说媒的。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自己找不到铁饭碗,一个打铁匠还找不到吗?要你们父母操心什么。咦,来魁不是铁匠,他是一个补锅佬,锅也是铁做的呀!

    来魁听开琼说过屈木匠为她介绍电工的话。来魁这段时候的心里真是乱七八糟:开琼把这种话对他讲,是不是要来魁抢在电工之前动手呢。

    一天下雨没响上工铃,来魁想找开琼玩,勘探一下开琼心里的“原油”。开琼在家洗完全家人的衣服还没出门,来魁硬着头皮来到他思念的熟悉小房间。这是凤伢子出嫁后他第一次来。他现在觉得不用怕羞,有开琼还在,开琼的伯伯说不定“总有一天会成为我的好丈老头子。”进门时机会好,没看到开琼的父母。

    来魁进开琼的房间,看到开琼还在梳头,他小声开玩笑说:“凤伢子,打牌玩去。”

    开琼没反感来魁的称呼,她象真是凤伢子回答说:“到哪里打牌?”

    来魁说:“到江南打牌。”

    来魁说:“几时与你去一趟江南吧,用你把凤伢子调换回来。你们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真要是调换了,你穿凤伢子的衣服,队里的人是认不出来的,只有我跟你妈才会认出来。你与凤伢子就嘴角有微微的区别,别人看不出来。假设是真调换后,她天天跟你一样上工,没人知道的。她与下雨有说又笑,下雨也不会怀疑是凤伢子。”

    开琼说:“你鬼早就把话掉了,没话说了!”

    来魁从床沿上站起来,摸衣服口袋,说:“哎呀,我把话还真是掉了。肯定掉山青家门口了,我来时在他家门口玩过一会。”

    开琼说:“小姐开始走了,我好不习惯。现在才慢慢习惯了。”

    来魁说:“我还是想跟你去一趟江南。”

    开琼说:“你要去跟下雨俩去。”

    来魁说:“下雨找不到凤伢子的家。”

    开琼摸额前的头发到耳廓上说:“你去跟萍伢子去。她知道地方。”

    “我要跟你去,去了不能把你们调换,把名字调换回来也行。那样,我天天就把你叫凤伢子,你在我心中也偷梁换柱地成了凤伢子。”

    开琼明白了来魁的话意,她说:“我问你,小姐出嫁,你是真醉了,还是借酒装邪,害得我小姐两天都是个木相,哪像是做新姑娘的。”

    来魁说:“我是真醉了,一直醉到看见张天珍上吊,我才真正清醒。”

    开琼说:“你讲山里姑娘上吊,我始终不相信,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来魁又对开琼背诵起天珍。开琼说来魁是平原的小子上山,回来嘴讲干。

    开琼下学后有一次脱离劳动的机会,校长要她去教书。开琼读书时语文和政治总是在班里领头的水平,要她教小学还是绰绰有余。书记的姑娘教了几年的书要出嫁,小学老师要开琼顶替。左队长知道这消息找老师和大队干部说情让自己的姑娘顶替了。左队长的姑娘叫左开琴,小学五年她读了八年是老留级生。大队干部考虑到左继业的队长资格老,再加上他姑娘在小学读了七八年资格也算老,上午还是一双裤腿裹泥巴的左开琴,太阳偏西时就穿上飘逸的新衣飞去教书去了;一直到现在坐办公室把屁股都坐大,原本黝黑的脸皮也渐渐养得象书页一样白净了。

    在大队教书和开车的都是与大队干部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人,这种现象也正是胡来魁  左开琼他们这样一些有志青年对当时社会这种现象不满的主要原因。开琼没怎么恨左队长,毕竟左队长与她父亲是叔伯弟兄。开琼想,不是自己的关系去教书怕受欺负。三队有一个姑娘怕上工要父母说情到学校教书,结果被校长整得怀了孩子。

    只要有好事左队长都会想到开琼。有一晚上左队长到开琼的家说:“小双,你到共大去不去呀?我弄来一个指标。”

    开琼说:“到那里干什么事?”

    队长说:“以灭螺为主,也有农田劳动。你有文化,到那里有前途。”

    开琼说:“我明天决定行吗?”

    队长说:“好。”

    这夜开琼想到怕家里要为她说媒,她决定去共大,万一遇到烦心事就回来。她拿出日记本,把这种复杂的心情写在日记里。

    来魁也在写日记。这是他在小凤仙送他的日记本上写的第一篇日记。他写到:原来我爱的是双胞胎,失去一个凤伢子我身边还有一个现成的凤伢子,左开琼不就是凤伢子吗!姐妹俩一模一样没什么区别,失去了还可以从形象上再找回来。这得要感谢凤伢子的母亲啊!现在只要把心灵的窗口从凤伢子的痴迷中拆下来偷偷安装在左开琼的身上就可以了;或者把左开琼直接塑造成凤伢子来想也行,这多现实,这多实在!以后再想凤伢子就把开琼多看几眼,说不定还可以与开琼继凤伢子的续谈情说爱。这不是画饼充饥,而是相当于没饿就有现成的饼子吃。这段日子天天和开琼在一起劳动,好像凤伢子一点儿也没出嫁的感觉。开琼有知识会理解人,比凤伢子更可爱。把开琼弄到手了,今后与凤伢子就是姨姐关系,那样再见凤伢子的机会就多了,我可以看着凤伢子变老。那就相当于锅里有个凤伢子,碗里还有一个凤伢子!如果把这个与凤伢子一样的开琼失去了,我以后见凤伢子面的机会都没有了;即使很多年能见上一面,也不能说上一句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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