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珍今天与妇女们挑禾场上的谷渣到田里，空担回转时，小嫂子走在天珍前面。小嫂子问天珍：“天珍，听说你比幺狗子大两岁？男大不听唤，女大抱。”

    天珍说：“我是56年的，他是58年的。”

    小嫂子说：“我是58年，左开顺是56年，我们跟你们正好相反的。你是几月的？”

    天珍说：“我是六月的。我妈都不知道是阴历六月，还是阳历6月。”

    有一妇女说：“过去父母大人记小孩子的生辰八字都是记的阴历。”

    小嫂子问天珍说：“你是六月哪一天的。”

    天珍不好意思说：“我不清楚，大概是六月二十。”

    小嫂子说：“左开顺是六月十二的。我明天问幺狗子是哪月的？”

    天珍说：“他是七月十九的。”

    小嫂子说：“我的妈呀，真巧，我也是七月十九的！”

    陈三秀说：“世上巧合的事多得是。”

    小嫂子说：“以后干脆跟你调换算了，你跟左开顺，我来跟幺狗子。这正好两个都是同年同月生的。”

    听到这话的妇女们笑起来，笑得天珍不好意思。她想这里的小媳妇说话怎么这样直爽。

    小嫂子说：“我比你小两岁，我都生了孩子，你还没怀孩子。”

    有一妇女说：“你晓得天珍还没怀孩子。”

    心直口快的小嫂子对天珍说：“天珍，你去年热天头一次到幺狗子家来玩，你们两天在一起睡，他捞你没有？”

    有一妇女笑起来。天珍是结过婚的人也不怕丑，她说：“两夜他睡得象死猪，他不敢捞我。”

    小嫂子说：“你们还是幸福的两口子，没结婚就同床了！”

    来魁今天在苗田挖沟，收工早。每天他先收工，看妇女们还没收工，他都要去接天珍。到了天珍的身边，把天珍的担子接过来，把锹给天珍拿着。小嫂子看到，说：“幺狗子，你跟我还是老庚呢。你的天珍姐与左开顺也是老庚，我们两个干脆调换算了吧？”

    有妇女说：“你家里男的哪有幺狗子对他媳妇好。幺狗子只要先收工就要来接他媳妇。”

    来魁对小嫂子说：“你不会有天珍姐对我好，我们有爱情故事。”

    下午医院没有什么病人，开琼离开化验室，她来到住院房间。这里有一个古井六队的老头在住血吸虫，她与老人亲切地说话。她问老人身体情况，问老人需不需要什么帮助。一个平民老汉听说开琼是古井二队的小双姑娘，老人很是感动。

    晚上来魁与天珍坐在床上，天珍说：“我怎么做梦总是在山里？”

    来魁说：“想家了？给小弟写封信回去，要他好好读书。他考上了大学，我们来供他把大学读完。”

    天珍说：“我想家，家不见得想我了。等还过一段时候，给家里写信。小弟读书不怎么行，他如果碰机会考上了大学我们就帮助他把书读完。”

    来魁说：“反正不供你小弟读书，我们就要准备做新房子。我看你在我这老房子里出进，内心也不好受。”

    “小弟从小就很知事理，我们对他给的好，他以后会对我们更好的。”天珍好像想起了小弟，有些感伤。

    下雨的伤情已完全恢复，她参加劳动第二天就知道开琼要出嫁。她不是爱传谣的人，话从她口里出来基本上是肯定的。来魁知道开琼要出嫁，他的心与去年忽然听到凤伢子结婚的消息一样，吃饭时总觉得原来的菜苔失去了原来的味。晚上他想在开琼结婚前与开琼到沙市玩一趟，作为告别之旅。

    这天来魁说要到沙市取照片为由，他没上工，去了公社。他到血防卫生院，走进检验室，开琼见到他，他便出来。开琼随后走出来说：“你今天找我有事吗？”

    来魁说：“我有血吸虫没有？”

    开琼说：“有。把秧栽完了，你就来我这里治疗。”

    来魁看无人听他们说话，他把话题转到中心思想说：“你不久要成别人的人了，我在心里舍不得你，我想在你还是自由的时候与你到沙市走一趟，今后都收心过自己的日子。”

    开琼说：“这样不好吧。”

    来魁说：“只怪我天生是个浪漫主义的人，我求你了！”

    开琼说：“今天要上班，你哪天星期五过来，我与你去。”

    来魁说：“我休息一天也不容易，最好你能请个假。”

    开琼说：“我来与李医生商量看看。”开琼说着回到化验室。不一会她高兴地走出来说：“我跟李医生用星期五调换一天，他高兴答应了。你到车站等我，我吃了中饭就来找你。”

    来魁说：“我今天专门与你出门玩，就是想请你吃一顿饭。”

    开琼说：“不必要的就不要破费了。”

    来魁说：“今天与你吃一顿象样的告别饭。”

    为了遮人眼目开琼先上客车，来魁在前面不远然后上客车。他们没有坐一起，是开琼买的两人车票。车到沙市红门路停下，来魁先下车。他们走在不认识的人群中，来魁说：“开琼，在家乡看到你与到城市里看到你就不同了。”来魁用手拽着开琼的胳膊说：“到这里看到你好像——”

    开琼动胳膊避让说：“小心有认识我们的人看到。”

    看到江汉电影院有新片《天仙配》。看这片名就很吸引年轻人，来魁去买了票，12点钟开映。

    看到广场边有餐馆，来魁用手拽开琼进去。他问开琼最想吃什么菜，开琼说随便一点。来魁说：“今天我就是要好好请你吃一顿饭。我带有钱，我要你今天吃上与一个男人以前没有过，今后也不会超过的一顿丰盛的饭。”

    开琼说：“你疯了！上工挣一点钱容易吗。”

    来魁说：“你不管。一辈子也许只有今天一次请你的机会，要你难忘，我要点最好的菜成为你以后最好的记忆。”

    来魁来到前台对服务员说：“你们这里什么菜最贵？”

    女服务员说：“甲鱼。”

    来魁说：“好，来个甲鱼。一盘纯瘦肉丝，一盘回锅肉炒豆腐，一只鸡……”

    开琼说：“要这么多，吃不完。”

    吃饭的时候，来魁不断地给开琼夹菜。他们两人喝了一瓶啤酒，开琼很开心没有拒绝。来魁说：“这肯定就是这一辈子与你单独吃的最后一次饭，也是唯一的一顿饭。”

    开琼说：“听你这话，我们好像都活不长了的。”

    来魁说：“以后都有自己的家了，我们再想继续男女纯洁的友谊，没人会相信的。”

    开琼说：“与你分手后，我一直把你磨在心里，从三十连着初一，不知何时才能把你淡忘。”

    来魁说：“我也是一样。不过今后都有了自己的家，我们慢慢都会淡忘对方的。万一不能淡忘，我们就用仇恨来代替爱。”

    吃饭时，来魁把甲鱼肉用筷子搛给开琼的饭碗里说：“这甲鱼还蛮好吃，今后为了纪念这顿饭我说不定还会养甲鱼的！”

    开琼看了一眼来魁的眼神，来魁的目光没有走神。

    他们到电影院电影已经开始了，他们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是第一次与开琼在一起看电影，电影里天上人间的爱情还是激起他们咫尺天涯的爱情。但电影里悲剧的收场也在给他们敲警钟。来魁想拉开琼的手，他怕开琼说他刚结婚就有野心。出场时两人怕分伴，走近了一些，见到阳光他们又分开了距离。他们以前在一起希望阳光，现在他们在一起怕阳光了！

    城市池塘里的春光没有乡村的明媚，青蛙的叫声没农村的青蛙叫得豪迈，农村的青蛙更像是田鸡。他们来到公园池塘边的长椅上坐下，来魁说：“以后每来到这公园，我都会来这里坐一会，找你！”

    开琼说：“你说相爱的两个人如果因为某种原因没有结婚，以后还能相爱吗？”

    来魁说：“结婚以前叫恋爱，结婚以后不能叫恋爱，可以继续相爱。”

    开琼说：“与别人结婚了还继续以前的爱，那多累  多危险。相爱的目的是为了婚姻，失去了婚姻相爱的人都成了敌人。”

    来魁说：“你我现在是敌人吗？相爱不是为了婚姻长久，就是为了离开以后长相守。爱情是男女两个人同样喜欢对方，单相思虽然要超过爱的力量，但那不是爱情，爱情是男女两个人的感情之总和。只要爱情是纯洁的就可以与婚姻无关。纯洁的爱情分两种，一是你心里只有我  我心里只有你，二是你我相爱没有邪念，都不想跨越底线。只有纯洁的爱是可以在婚姻以后继续保持的，像我与你就是这样纯洁的。”

    开琼说：“我不是你生活的敌人，我是你婚姻的敌人。爱情只是为了婚姻，保持与婚姻无关的爱情那是戏，那是悲剧结尾的戏。”

    来魁说：“恋爱的人结婚了是生活，不能结婚是小说。有的是微型小说，有的是短篇，有的是长篇。我与你以后的也许是中篇小说。”

    他们出公园时来魁说：“我们来唱几首歌吧。”说完他唱起《刘三姐》里的歌声。

    开琼说：“《刘三姐》的歌我之所以喜欢听，是因为我在读高中时，一天中午听一个女同学突然唱起刘三姐的歌，那以后我渐渐就喜欢听了。”说完她唱起：“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

    听开琼唱完，来魁说：“听你唱歌，我觉得自己象青青池边的草正充满着春光。”

    开琼用手摸额前的头发到耳廓上说：“今天跟你出门了，好长时候都不会忘记的。”

    来魁回答：“我们一生一世有今天也知足了，虽然我们没有身体接触，我也高兴。今天你有什么要求提出来，我一定满足你。想要我给你买什么，都可以说出来。”

    开琼离开来魁说：“我去上厕所。”

    来魁开玩笑地说：“我们不想分离，我也跟你去。”

    对于这种低俗的笑话，开琼没有回答，她向公厕走去。来魁也去厕所，他们不能走进一个家门，也不能走进同一个厕所的门了。开琼上厕所回来，她回答来魁先前的话，这是她上厕所时想到的：“我什么都不要你买，我想的是谁也无法做到的，我想看到与你结婚的场面。下辈子或者这辈子，你我都是第一次——你能做到吗？”

    来魁笑道：“人是没有下辈子。到下辈子，你不是你  我也不是我了。你说不定是一头狮子，我说不定是一头野牛。你想吃了我，我想踩死你。你的这个要求，下辈子和这辈子都是不可能了，但小说还是可以。生活不能回到原点，小说可以回到原点，小说能让我们重新开始一个新版本的生活。我决定与天珍结婚以后，我就开始想写一部小说，与你结婚的小说。”

    开琼说：“我们能看到另一个版本的生活那还是蛮有意思的。这一种生活我们爱得死去活来，另一种生活我们说不定恨得死去活来。”

    来魁说：“我结婚的那天并不是那么高兴，尤其是看你与朱章明走了。也许是后悔，也许是惋惜没能与你结婚。我想以后写一部你的小说，把我的幻想写现实。”

    开琼说：“你这种思想活动是很正常的，你如果是与我结婚，你也会后悔没有与天珍姐结婚的。因为结婚的选择是一辈子的事，今后无法再改变选择。正如我们买一件东西，那件东西有几个品牌，功能各有不同，买来这个以后，总是后悔没有选择买来那个。”

    来魁说：“要知道，在你与天珍姐比较起来，我的爱偏向你。”

    开琼叹道：“我也是偏向你的，你我在关键时的选择都错了。我的错影响你，你也选择错了。你结婚后，我的情绪很低落，让朱章明占了空子。他强迫了我，我错到不能再错，现在只能嫁给他了！”

    来魁说：“你现在就一心与他构想好好生活吧。你以后的幸福也是我的安逸。”

    开琼说：“几个人的爱情，其实在一个人结婚后都要结束的。”

    来魁说：“我与天珍姐的爱情结束了，与你爱情不会结束。这就是婚姻与爱情的逻辑。”

    开琼说：“今后你与天珍生活，我与朱章明生活，我们以后看着对方变老的样子其实就是我们在一起生活变老的样子，只不过我们不是在一个家里出进。”

    来魁用手指头触到开琼左手油烫的伤疤说：“你在我的心里就像这个手指，永远有一个疤。”

    这天下午朱章明到医院找开琼。他中午回家吃饭，妈炒了珍贵的菜——蒲草芯，他没舍得吃，下午给开琼送来。检验室李医生告诉他说开琼是跟一个男青年出去的，朱章明知道是胡来魁。朱章明一气之下把菜甩到大街上。他今天要找人好好教训一下胡来魁！

    来魁与开琼走出公园看到有人照相，来魁说：“开琼，我们照两张分手相吧？”要与开琼照一张相片是他梦寐以求的想法，今天主要就是为这事来的。结婚以前照一张恋爱的相片，结婚以后不能恋爱再照就没有意义了。他与凤伢子没有想到照相，凤伢子嫁人了。去年7月他要与天珍照相，天珍没有同意。现在与天珍结婚了，再照恋爱的相片没有意义。现在只有开琼还没有结婚，赶在开琼结婚以前与她照一张恋爱的相片，那就是一辈子的记忆了。

    开琼不理解说：“我与朱章明都没照相。我还是怕照相！”

    来魁说：“开琼为了纪念我们的青春，照一张相等老了看看。我求你，只当你替凤姐与我弥补一张相。以后万一被人发现，我就说是与你姐照的。”

    他们来到照相亭，来魁看到有几分钟就可以取走的照相，他问开琼：“是照有底片的相，还是照不留底片的相呢？”

    开琼说：“随你。”

    来魁说：“鉴于我们之间这种没有底的关系适合照没有底片的照片。不留底片，也意味着像梦一样不留痕迹。”

    开琼笑来魁这句话很有水平。

    来魁来到供照相的摩托车上，开琼也跟来，来魁要她坐上摩托车。摄影师跟他们照了一张小角度的照片，又给他们照了一大角度的侧面照片。几分钟后，他们看到自己照片。相片的清晰度很高，照片的背面是黑色的。这也意味着他们的照片今后是不能见阳光的。第一张照片开琼在摩托车后面离来魁很开，一只手抓住来魁的衣服，她脸上是羞涩的表情。第二张照片开琼与来魁坐得很近，脸相与身体方向有很大的角度；他们都在笑，开琼笑得嫣然；来魁是装笑，笑得象小偷。来魁看到照片上的自己，他这时笑得很自然。开琼拿起照片看，她这时好像是小偷的样子。

    来魁说：“这是两张相片成了秘密的图纸，你要一张收藏吗？一面是你我，一面是黑色，这黑色也许就是我们的结果。”

    开琼本不想要照片，听来魁这么说，她不好拒绝，她说：“给一张我保管吧。”开琼要了第一张相片。她想把照片放家里怕不安全，放江南的小姐那里虽然安全，又怕小姐吃醋，后来她想到了女同学杨明琼，她说：“走，与你到医院去。我想把这照片放在我最好的女同学家，要她帮忙保存。”

    他们向医院走去，来魁不想见开琼的女同学，他们到医院后，来魁在门口等开琼。

    开琼找到女同学，对同学讲了自己结婚的日期。她把照片给杨明琼的手中说：“跟我把这张照片隐藏好！我以后与爱人到你这儿来玩，你千万不要让他发现。”

    杨明琼不解地回答：“这不是你爱人呀？”

    开琼说：“这个不是与我结婚的男朋友。我不知是中邪还是入魔，自己都要结婚了还对这个人在心里难以割舍。今天来与他大胆地玩了一天，吃了一顿分手饭。”

    杨明琼问：“你与他发生过那种关系吗？”

    开琼说：“要是我与他发生过那种关系就好了，我也许丢得下他，就是没与他有那种关系，所以我对他总是耿耿于怀。”

    杨明琼说：“你这是很危险的，这对你今后的幸福生活不利！”

    开琼说：“这我知道，可我没有办法彻底离开他。”

    杨明琼说：“为了你的幸福，我劝你慢慢忘记他。照片我负责跟你保存好，除你以外谁也不会看到。我劝你现实一点，男女之间只有婚姻与误会，没有什么纯洁与友谊。放不下过去的感情就不会过上今后的好日子。”

    开琼问：“夫妻的恩情不也是来自过去的恋爱感情吗？两口子那么容易放下过去的感情，哪还有一路走过的恩情？”

    杨明琼说：“一辈子后悔的不是仇恨，而是爱。爱情是美好的，当美好的不起作用了还是要丢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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