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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嘴毛

    三角村里这两天,黄阿水他们也没闲着,春种时节,庄稼人闲躺就意味着秋天无收成。好嘛!秋天了,耳边他人都是颗粒归仓的,三角村一颗粮没得,喝西北风去啊!李老爹不在家,黄阿水就成了村里一把手,他每日按时定点喊大家,去地里干点零碎活。比如,把田埂垫板实平整,把排水沟壑撸撸整齐,地里琐碎石块捡巴赶紧,把爬犁没翻到的地块再鼓捣鼓捣等一些边角料活计。

    李老爹走后,二龙爹这几天都没下地,说是吃坏东西,跑肚子,腿发软脚无力,二龙娘更不用说,往年每逢春种秋收都胃疼,还是站不起身的那种疼。这还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二龙媳妇很乐意和大伙一道去田间干活,比起伺候一家老小,这地里活,让她忙得自由,忙得实在。这会,村里大姑娘小媳妇三五成群扎堆,这点农活更像为她们筹办的聚会。

    要不是到点收工,二龙媳妇才不想回家。每次下工,她总要走到人群最后,即便她知道到家少不了婆婆刁难,也在所不惜。说是家,更像是一个笼套,把她勒得死死,一点希望都看不到的那种,唉,谁叫爹娘贪恋人家的五只羊呐。想到这,她忍不住要落泪,结婚2年,就因为没生孩子,受婆婆百般刁难,什么起床迟了,什么饭菜烫了,什么炕烧慢了...数不胜数。

    嫂子,咋落下了?二龙哥还没好转?二龙媳妇身后传来杨林的声音。哦,林子,没,没啥,你咋这么晚才下工?二龙媳妇岔开话题,反问杨林。三角村人心里明镜似的,谁家好孬,谁不知道。即便不说,总有好事人传开,二龙媳妇婆家日子不好过呐。嫂子,你就别掩饰了,杨林说道,龙哥怪病,你也别担心,青叔不是说了,等着春种结束后,带他去漠河瞧大夫,你还不知道,漠河大呐,洋车洋房,人来人往,晚上那灯像太阳似的,直晃眼,医院更不得了,还有老毛子大夫,听说专门查男女那点事。二龙媳妇没听过这些新鲜事,有点着迷,说道,林子,你就瞎咧咧,那灯点得像太阳,得费多少灯油钱?杨林哈哈一笑,说道,嫂子,这你就不懂了吧,那灯不用灯油,用电的,电灯,你知道吗?二龙媳妇摇摇头,说,电灯?电灯是什么灯?用电油?是啊,她怎么知道这些,她一天私塾都没读过,不要说去漠河了,就算是鲁河,她还是结婚时候去过一次,她的生活除了劳作就是丈夫公公婆婆,做饭劈柴烧水的,哪有时间知道那些哩。

    哪有电油啊,电灯,怎么说呢...杨林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电灯,毕竟,今年是他第一次和俊平去漠河,这个机会,还是捡了栓子的便宜。杨林一时语塞,他不好意思的笑了,说道,反正就不是用灯油的灯,是用电的灯,至于电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不知道,你还笑我,充什么大先生,二龙媳妇笑着说道。她和杨林两人年龄相仿,说闲话,没距离,所以两人讲话比较随性。从心里说,她还挺喜欢杨林的,常想,要是有这么个弟弟,那该多好啊!

    杨林看到二龙媳妇笑了,说,嫂子,外面世界可大了,你要看看吗?二龙媳妇想都没想,说道,当然想啊,整日待着家里,都快闷死了。杨林想了想,说,这样,嫂子,等有空,带你去见见世面,看看漠河的电灯。你带我?二龙媳妇听到这,心里咯噔一下,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头散开。

    杨林看到二龙媳妇低着头没回答,他追问,你愿意不?二龙媳妇抬头,看到杨林眼中溢出泛光的眼神,又慌忙的低下头去。杨林追着不依不饶的问,二龙媳妇更慌得像个兔子,不择路的向前跑。正当杨林垂头丧气的时候,二龙媳妇远远的说道,不知道!说完还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不知道?唉...杨林停下脚步,看着二龙媳妇渐行渐远的背影,失望的叹了个气。

    二龙媳妇刚到家,就听二龙娘在院子里骂着,你这小蹄子,死那野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想饿死我们一家,你好改嫁吗?

    二龙媳妇低头小声的说,娘,放工迟了,我这就做饭去。对于这样无端的谩骂,她早习以为常。这一家,三张嘴,就等她一个人,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不是这家的媳妇,而是,旧社会的丫头。你看,二龙爹吧嗒着烟,坐在石碾上,对错不说话,二龙躺在炕上,哼哼唧唧,不过没人听到。

    他爹,二龙这是中邪了吧,这两天话也说不清了,二龙娘看二龙媳妇走进了灶房,转身对二龙爹说。要我说,就是中邪了,被大仙拿了魂,赶明找仙姑瞧瞧,二龙爹不紧不慢的说。就是,就是,那你明就去找神婆问问,二龙娘点点头说。不好吧,这两天春种,再说他青叔也快回来了,你说,你胃疼的,我拉稀的,这当口跑出去找神婆不合适,等几天,等几天再说,看二龙这两天没喊没叫的,不差这两天时间,二龙爹说道。也对,还是当家的考虑周全,现在是不合适,二龙娘说。

    不管咋样的人,没撕开脸皮时候,都是要点脸面的。

    晚饭时间,二龙媳妇给二龙喂了糊糊和白膜,他狼吞虎咽的,不似往常吃饭样子,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其他还算正常。饭后,媳妇给他又清洗了伤口,伤口仿佛结痂,不在渗血水,也不见二龙喊疼,就见他直勾勾看着房顶。这样也好,倒省去二龙媳妇很多事情。

    倒水,闩门,灭油灯,钻被窝...只有这个时候,二龙媳妇才觉得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往常她总这样放飞自己,与其说是放飞自己,倒不如胡思乱想来得贴切。夜晚是她的世界,这里,不再有刻薄,不再被呵斥,不再低眉顺眼,不再自哀,不再伤神...总是过不了多久,就能听到她均匀呼吸的声音。

    可,今晚有点不一样,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到放工时候,杨林说得那番话,好似拨动了她沉寂的心弦,那一个字,一个音符,一个跳动,喜悦?羞涩?期盼?向往...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她好想找人说说,又怕找人说说,很矛盾又很兴奋。今夜,她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李老爹到家后,便让栓子通知大伙,时间不等人,饭后就去地里,带齐整家伙什,准备播种。后生们一听麦种回来了,更是高兴的雀跃起来,有的大踏步跑在前后,有的跟着俊平打车后面,推拉扛拽。一路上乐呵的,大伙兴奋的心情,难以言表,不像是春播,到像秋收了。

    林子,这道整得不错哈,俊平笑着说。那还用说啥,你瞅瞅这,瞅瞅那,杨林手脚并用的比划着,你们外出几天,我们啥活也没耽搁,杨林有点得意的说。瞅你那样,栓子笑道,不知道人,还以为这活是你一人整得呐。杨林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着。

    先到的后生们,都在地头等着,李老爹他们坐在田埂上,望着肥沃的黑土,抽烟扯闲话。俊平车一到,李老爹扔掉烟头,站起来,拍拍屁股,迎了上去,对大伙说,卸车,开整。不一会,车板上的麦种,被大伙齐整合力卸田埂在一边。他水叔,还是你来,李老爹说着,让黄阿水站在制高点。大伙明白这个时刻,顿时鸦雀无声。

    黄阿水扯着苍凉浑厚的嗓音,喊道,三月春风四月地,五月正是落子时,开播喽,顺天应时呵,黄辰吉日呵,风调雨顺呵,颗粒归仓呵,人畜八方且平安,村屯四季都兴旺啊....这一声声高亢苍凉的腔调,在黑土地里飘荡着。

    李老爹和黄阿水站在地头,望着播种的人们,甩起胳膊,撩起裤管,激情的在黑土地里挥洒着,不禁入了神。龙爹一溜小跑过来,慌慌张张气喘吁吁的说,他青叔,他青叔,不好了,不好了。李老爹转身看到二龙爹,说,大江啊,别慌,别急,啥事慢慢说。只见二龙爹神色慌张,语无伦次的说,不见了,不见了,二龙不见了。李老爹皱起眉头,这时候二龙不见了,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昨晚回来还听黄阿水说到过二龙病情稳定的情况。黄阿水说,咋个不还好好的,啥时候的事情?

    正午还吃饭了,一个午觉醒来,二龙就不见了,二龙爹说完差不多要哭了出来。

    别慌,有大伙呢,出不了事,李老爹安慰着说道。

    栓子,栓子,李老爹看到栓子撒种回头,连忙喊住,喊几个后生过来,顺道把杨林喊回来,哦,对了,把二龙媳妇也叫回来。

    出啥事了?栓子问。

    二龙不见了,你和俊平带大伙把春播整好,其他事情别问,我来安排,李老爹说道。

    李老爹带着一帮后生回了村,二龙爹前头引路。二龙家,二龙娘坐在院子里,正哭得呼天唤地的,大伙没有管她,四处分散开来,寻找二龙。二龙媳妇没安排到找人任务,被李老爹留下照顾二龙娘了。按理说,她丈夫不见了,应该也要慌慌张张哭天呼地的喊着,可,此刻,她没一点悲伤的心情,反而,觉得二龙娘的样子,很是搞笑。你不是胃疼嘛,怎么哭得这么得劲,有哭的工夫,还不如去找二龙,这叫个什么事儿。想到这些,二龙媳妇心里暗暗惊奇,这一夜,怎么有这么大变化?

    二龙,二龙,二龙,村庄里,田野处,道边,甚至往南更远点的地方,都传来呼喊二龙的声音。眼看这日头落山,天色逐渐黯淡了下去,还没有找到二龙的消息。李老爹也暗暗着急,这二龙,跑哪去了。二龙娘见大伙没寻到二龙,哭喊的更厉害,嗓子都快出不了声。二龙媳妇倒是没有过激的情绪,好在大伙关注点都在二龙身上,也人注意她。但是,有一人除外,是的,杨林,此刻恐怕只有他一个人,在关注着二龙媳妇。

    正当大伙沮伤的时候,二龙家西边传来一声“啊”的声音。水婶,你咋了?二龙媳妇小跑过去,扶起坐在地上的大丫娘,问道。你看,你看,大丫娘指着石头垒成鸡窝,惊恐的说道。二龙媳妇定眼一看,一个脑袋藏在里面,只见他手脚并用,手抓嘴嚼的,像在撕咬着什么,二龙?她也被惊吓得喊出了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伙看这边有情况,都围了过来,连二龙娘也跟着过来了。胆大的后生,把他拉了出来,众人一看,果真是二龙。只见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手里掐着一只鸡仔,旁若无人的把鸡仔往嘴里塞去,嘴角沾满了鸡毛,鸡血顺他的嘴角、手指缝里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