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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银元上的字

    十六岁那年深秋,躺在炕上的俊平,突然想起娘留下的银元。他翻找出来,想着这是娘咽气前交给他手中,说等他长大把爹找回来。

    俊平翻看手中银元,和普通银元没什么两样,除了背面右下角有个黑点,像锈迹。他无意间用指甲扣了下,黑点竟然掉落一块。等俊平把黑点情理干净后,在黑点覆盖处有些细小画笔,有点模糊,看不清到底是笔画,还是字迹。

    俊平把银元拿到阳光下,仔细辨认,能看出是个字的形状,但他不能确定这是什么字。他想,也许这是爹留下的唯一信息。可他不认识,怎么办?忽然,他想到了老秀才,说不准他能给他解答这个疑惑。这些年,俊平和栓子可没和他少学识字。

    老秀才半躺椅子上,在院心里晒太阳,听到俊平脚步声,他抬头问,咋的,走得这么急,有啥要紧事情要问我?

    俊平暗惊,心想,这老小子,越老越灵光,越老越成精了,嘴里却是,老叔,你越活越通透了,你咋知道我有事要问你的?

    老秀才不屑的说,你小子,别掰扯这些没用的,快说,啥事来的?

    俊平微微一笑,伸手把银元递给他,说,给,老叔,你帮我瞅瞅,这是我娘留下的,说等我长大凭这银元去找爹,你说,这一块银元怎么能寻人?好在,我发现了这个,说着,俊平指出背面上的字迹。

    老秀才接过银元,拿在手中仔细端详,背光看,对光看,远看,近看,也没分辨出来。俊平看老秀才端详半天没说话,便问,老叔,这怕不是字吧?

    老秀才摆摆手,说,不。

    俊平叹口气说,老叔,我说没错吧,这些年也和你认了不少字,这要是字,我早该认识的。

    老秀才说,我话没说完,不,这是字,扶我进屋。

    俊平哎的一声,说道,老叔啊!拜托你一次把话说玩,好不好?这一会天上一会地下的,谁受得了。他嘴里说着话,手中也没耽搁活,他把老秀才从躺椅上背进屋里。

    老秀才让俊平取来笔墨纸砚。只见他,笔落砚台,笔肚瞬间饱满,他压笔中锋处,在银元背面上涂了个满。俊平正诧异,他又把涂满墨汁的银元,压在了空白的纸上。瞬时,纸上出现一个清晰的字体。

    俊平看呆了,举起大拇指,说,老叔,你真牛,墨汁还能这么玩,我第一次见到。

    老秀才微微一笑,说,看出什么字了吗?

    俊平仔细辨认也不识得,说,这是字吗?要真是字,也是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老秀才说,也不怪,小篆我从来没教授过你们。你小子看清楚,这是篆体,你仔细看下,它像什么?

    俊平再次辨认,他一会比划字体上面,一会比划字体下面,说,老叔,这上面像个“日”字,下面又像“火”字,这是什么字?

    老秀才说,你把这两个字,叠加在一起理解,看看能不能悟出来!

    俊平说,“日”字,代表白天,“火”字,只有夜晚用到,难道......难道是个“黑”字?老叔,对吗?

    老秀才拍拍他肩膀,赞赏的说,你小子不去读书可惜了,你说得没错,这就是个“黑”字,小篆“黑”字。

    俊平听到自己分析对了,高兴起来,可一会又高兴不起来,这个“黑”字说明什么?难道要他夜里去找爹,或者,只能在夜里找到爹?这叫什么事?

    老秀才看到他的忧虑,说,不知道用意了?理解不对吧?

    俊平佩服说道,老叔,刚才我说错了,你不是通透,你是神仙,怎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不是神仙,还是什么?

    老秀才哈哈一笑,健谈起来,神仙?我才不做神仙。吾欲乘风而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高处不胜寒啊!俊平啊!其实这个字,不难理解,你想你爹外出,给你娘留字为啥?肯定不是为了告诉你娘姓名或是情爱,那是啥?那指定是他要去的地方,或者所在之处,除外,还能说明啥?

    俊平听了点头,说,老叔,你是说,我爹留给我娘银元上的字是地方?可这“黑”字是什么地方?哪有叫一个字的地方?

    老秀才直摇头,说,你小子真是不能夸,这刚夸你,就找不到北了,谁说没有叫“黑”的地方?这“黑”字,就不能是简称?

    俊平这会才茅塞顿开,说,噢,老叔骂得对,我这脑袋不开窍占多,开窍少,听你这么一说,难道我爹去了黑河?

    老秀才点点头,说,不能一定就是,但,这是一个重要的暗示,想找你爹,你得去试试!也许不是,不管怎么说,黑河肯定有你想要的信息。说完,老秀才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俊平千恩万谢,离开了老秀才的家。

    地里大豆快熟了,光秃豆杆上已经不剩下几个叶片。晚风袭来,阵阵凉意,直钻入胸怀。天空瓦蓝瓦蓝的,仿佛如同一口大锅倒扣在头上。即便有几片云彩,也被风儿赶得,像大车的轱辘,咕噜咕噜,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俊平和栓子躺在地头的斜坡上。

    俊平哥,你真的要去吗?

    嗯,我答应过娘,要把爹找回来,现在我都16岁了,是时候去找爹了。

    可......可你知道黑河在哪里吗?在南?在北?是东,还是西?

    不知道!

    不知道?那咋个去?现在外面世道那么乱,听爹说过,外面到处抓壮丁,你这一去,能不能回来还说不准。

    不管这些,反正我要去找爹回来,完成娘的遗愿。至于黑河?那就问路吧!娘常说,嘴巴下面一条路,我不信问不出个黑河来!

    一阵沉默!

    俊平哥,那我要陪你一道去!

    不要了,你爹知道会打断你的腿。

    你不怕,我也不怕,没你这个兄弟,活着还有什么劲,我爹要打我,就让他打吧,打死也不改口。

    俊平没有再去争辩,感激的望着栓子,点了点头。

    一个没有风的清晨,三角村大人们,大多数还没起身,这俩半大小子带着一条狗,身背一只包袱就上路了。

    这一路,他俩好不开心,仿佛即将要踏入一个新世界。他俩蹦跳追赶,顽皮打闹,就连身边的狗儿,也跟着上蹿下跳,像是精力无穷。

    日头西落,一只圆月从东边慢慢爬枝头。

    俊平哥,我饿了,栓子揉着肚子说。

    我也饿了,俊平从包袱了翻出两个黄馍,给,一人一个,对了,还有大黄。说着,他又从包袱内拿出一个。

    咱啥时候到黑河?栓子啃着黄馍问道。

    明天,明天吧,俊平咬了一口说道。

    可现实是,这俩小子连黑河方向在哪里还不清楚,谈什么到黑河啊!

    明天?明天到黑河,你得让你爹,请我们大吃一顿,还有大黄,我们都要吃好的,栓子说着摸了摸大黄的头。大黄尾巴摇的欢实。

    肯定啊,俊平说,娘说爹在外面干大事,肯定有吃不完的白膜和香喷喷的面条,到时候再叫爹给咱俩弄上十个鸡蛋,咱什么都不问,就只管敞开肚皮吃。

    两人一狗,又欢实起来。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俊平他俩走了一天路程,在这道上也没看到个人。正当他们又累又乏的时候,栓子看到前方道边有亮光。

    俊平哥,你看,前面有人家,栓子兴奋的喊着。

    俊平看到光亮,也来了精神。他俩顿时忘了疲劳,朝亮光一路小跑过去。

    大叔,婶子,你们行行好,给咱俩歇个脚休息一晚上,咱俩要去找爹,爹在城里做大官,等回头一定多给你钱,俊平扯了个谎说道。

    你俩搁哪来,到哪去?旁边一个30出头的女人问道。

    咱俩是三角村,鲁河那旮瘩的,要去黑河找他爹,栓子指着俊平回答道。

    你俩知道黑河在哪吗?中年男人问。

    不,不知道,俊平觉得撒谎被识破,不敢再扯了。

    黑河离这有五六百里远,你俩半大小子,就靠脚走去?再说,你俩这一天才走四十来里地,算算得走多少天才能到黑河。眼看这就到下雪季节,就怕没到黑河,你们这两人一狗,就要冻死路边。

    那,那婶子,你说咱们这道走得对吗?一路向北,俊平问道。

    中年男人和30出头女人听了一愣,瞬间哈哈大笑起来。

    俊平和栓子被请进了屋,女人端来两碗热汤,又送来一小筐馍来。白膜,黄馍,花馍,还有两个黑馍。不知道这黑馍是不是黑豆面做得。

    俊平把娘交待得事情说了个遍,但银元的事情,他却只字未提。他怕被要去,冲抵饭钱。

    女人坐一边听了落泪,中年男人忙着吧嗒吧嗒抽烟,大伙都没说话。栓子更不敢说话,他不知道俊平哥把这事说出来,是对还是错?

    中年男人磕了磕烟锅,对女人说,给俩娃子整点肉食来,这时候,肚里每个油水,可赶不了道。

    女人应声而出。

    娃娃,你们这般赶路,不出三天脚上就会长满水泡,疼得不能走道的。

    叔,你说得俺也知道,咱俩没钱,只能走道!俊平说。

    中年男人又挖出一锅烟来,说,你们别着急,明天我给你们找个顺道车,能顺道多远是多远,再给写张条子,但凡你在道上看到像咱这样大车店,你就把纸条给掌柜的看,他们就会照顾你们吃食的。

    俊平听了,拉着栓子“咕咚”一声跪在地上,说,

    叔,你和婶子是好人,遇到你们,是咱俩的福气,你们大恩我永远记在心,今天滴水之恩来日定当涌泉想相报。说完,俊平拉着栓子给中年男人磕头。

    使不得,娃娃,要能帮你找到爹,也算是善事一件,中年拉起俊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