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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盛夏的午后,连蝴蝶都不敢将美丽的双翼暴露在烈日的灸烤之下,仿若灼热的阳光能够瞬间将这对翅膀点燃。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之上,一位身着银铠的小将正孤独的站立在炽热的空气之中,裸露在外的肌肤感觉不到一丝微风,只剩下一股股热浪在不断的侵蚀着他泛红的双颊,铠甲之下的身体浸泡在黏糊糊的汗液之中,睫毛上不断滴淌着的汗珠沁湿着眼球,小将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意识也开始有些不太清醒。此时他的四周围满了手持兵刃,脸上洋溢着即兴奋又恐惧表情的敌军,就像荒野中遭遇落单雄狮的一群鬣狗,既渴望着血腥的杀戮又害怕被对方的利爪反噬。

    双方对峙良久,小将才奋力眨了眨双眼将滑入眼睑的汗珠拼命向外挤出,在瞄了一眼脚下十来具敌酋的尸首,又透过弥漫于战场的狼烟凝望了下远方仍在厮杀的两军后,小将在心底叹了口长气,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溪边濯足少女的倩影,耳畔隐隐响起如呓语般的低吟:前尘往事,是谁在撩拨着记忆,又是谁将它随手丢弃!沧海桑田,怎敌她芊芊十指划过江南浩渺烟雨,弹奏出阵阵悠扬的音瑟。岁月飞逝,难比她相思飘荡在万年时光长河上,郁结下犹如纱帘的雾霭。捻一截过去的光阴,用手指揉搓成回忆的齑粉,手握一支时光的画笔,于岁月的纸笺之上细细勾勒出你我曾经的模样。任那沧海沸腾,大地倾覆,山峦漂移,天穹堙灭,都不及你回眸的弹指一瞬。

    黄昏的余晖之下,小将铠甲上的道道缝隙内不断向外渗出滴滴血珠,年轻的生命终被死神收割,战场上马革裹尸本是战士的宿命,但小将的嘴角却分明带着笑意,也许他已和那少女相遇在故乡的小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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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州城南三十里外,有一座高不足百丈(一丈约等于3.33米)的小山名唤“小崖山”,“小崖山”的北麓有一座村庄叫“小崖村”,村里住着七十多户人家,近三百名村民。一条飞云江从小崖村的西南方穿流而过,在流经南面小崖山的一处垭口后转而向东汇入大海,靠着这条江水的润泽,村民们祖祖辈辈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殷实生活。

    靠近官道的村口有间酒肆,酒肆的老板姓张,是位风韵尚存的半老徐娘,村里的人都称她张寡妇。十年前,飞云江突发洪水,村里所有的男女老少都自发前往堤岸上抢险,最终战胜了这次洪峰保住了村庄,但张寡妇的男人去成了唯一被这次洪水吞没的村民。洪水过后,劫后余生的村民们为了安慰失去亲人的张寡妇,便自发凑钱帮她在村口盖了间酒肆以维持生计。

    十年来,在村民们的关照下,从没有任何人胆敢去找张寡妇的晦气,这也让她在小崖村安静的度过了十年太平日子。可是意外终究还是放生了,在某个月夜,一条黑影突然出现在酒肆后院——张寡妇卧房屋顶之上。借着月光,不难分辨黑影是一名身着夜行衣,头戴黑色头套的神秘人物。此时黑衣人全身匍匐在屋顶之上,用手小心翼翼掀开身下的一张瓦片,双眼全神贯注向下张望,不一会儿又轻手轻脚将瓦片恢复原样,随即弓着身体像狸猫般跳到了院墙外的小道上,落地后便匆匆向远处遁去,整套动作堪称纵若灵猿,落如狸猫,矫似游龙,奔如脱兔,全过程中未发出一丝异响。

    在远离张寡妇酒肆后,黑衣人逐渐放慢身形,从容的摘下头套揣进怀中,瞬间黑衣人变成了一名面容清秀,身材颀长,十六、七岁模样的青年男子。此时青年正边走边嘟囔着,好像在自言自语发泄着牢骚。未走多远,青年便来到村里唯一一座大院的高墙前,只见他毫不费力的纵身跃过院墙,刚一落地便快步跑向后院。进入后院,青年又纵身上到东厢房的屋顶,将身体舒展开来平躺在屋面的青瓦之上仰视着天穹下的漫天星斗。

    青年姓李名灏,字天循,今年刚满十六,他和母亲是小崖村唯一识文断字的人,加上李灏故去的祖父曾是帝国高官,外祖父曾任职宁州知州,故此村里人无不尊称李灏一声少爷,称他母亲为夫人。

    此时,躺在自家屋顶观赏满天星空的李灏,心里正美滋滋琢磨自己的三个梦想:第一个是在三年后,能在省府杭都举办的武科上中举;第二个是像祖父那样成为一名戍守边关的都司(正二品);其三是能娶到龙行狩的独女,龙行钰为妻。

    李灏第一个梦想其实是父亲临终的遗愿。其父在李灏十一岁时,便因病撒手人寰,只留下了几十亩薄田和几间祖屋。五年来,全靠李母宋氏含辛茹苦的把李灏养大,但父亲临终时唯一的嘱托和那双期盼的眼睛,却让李灏终生难忘。李灏自小和父母生活在宁州郊外一处叫“小崖村”的山村里,过着朴实但却幸福的生活。自从父亲去世后,家里便只剩下母亲、李灏,和一个忠实的仆妇梅姨了。听母亲说梅姨自小在她娘家长大,是随母亲陪嫁到李家来的。

    说起李母的娘家,乃是宁州当地不折不扣的望族。李灏的外公宋成曾担任过宁州的知州(从五品),从朝廷卸任后,便回到宁州置办了产业扎下了根。另外李灏还有三个舅舅,大舅宋纳现任宁州狱曹(从八品,负责刑狱),可谓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二舅宋言经营着宋家的米行、当铺,以及漕运生意,也算富甲一方;小舅宋行却是个整日游手好闲的登徒子,仗着父亲宋成的溺爱,纠集了几个泼皮成了宁州一霸。自从李灏祖父去世后,父亲又常年有病在身,李家的家境就一年不如一年,娘家与宋氏的来往也少了起来,只有宋成逢年过节还会托人捎来些钱粮,算是给自己闺女和外孙的贴补。

    第二个梦想因为李灏从小就是听着祖父故事长大的,所以祖父自然也就成为了他的榜样。就连做梦,李灏都经常梦见自己统帅大军征战塞外。

    至于第三个梦想,据母亲宋氏所说,龙行狩祖上其实是楼兰人,因其曾祖父长年在楼兰和中原之间经商,对中原的文化和繁华产生了倾慕,便举家迁至中原定居,目前为止其家族中已经有三十多位成员定居于京师。后来,龙行狩成为了李灏祖父李义手下的一名千户,与李义一起戍守帝国位于的东北边陲的正阳关。在一次关外与金兵的遭遇战中,李义只身救下了身陷囹圄的龙行狩,结果自己却被敌军包围,最终力战而亡撒手人寰,只留下李灏刚满十八岁的父亲李疆这一根独苗。从那以后,龙行狩每年都会派人来看望李疆一家。因多年来一直饱受伤病折磨,龙行狩刚过五旬,便于大前年向朝廷乞求告老还乡,朝廷感念其累有功勋,便恩准其所请,并敕封其为正阳伯(除王之外,贵族中的第三等爵位,分别是公、侯、伯、子、男)。龙行狩为报答当年李义的救命之恩,以便更好的照顾李灏母子,于是举家从中原迁往了离李家三十多里的宁州城内居住。近两年,每到大年初一,龙行狩都会携夫人曲岚,及一对儿女——龙行钺、龙行钰到李家来看望李灏母子,并在去年将自己年满十四岁的独身女龙行钰许配给了李灏。

    李灏从小和父母住在小崖村,平时除了村里几个孩童外,很少接触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伙伴。尤其在父亲去世后不久,他便在叔公的教导下每天习文练武,平常罕有时间玩耍。每年的大年初一自然就成了李灏最期盼的日子,因为那天他可以和两个年龄相仿的伙伴无拘无束的疯玩一天。随着年龄的增长,那幼时的玩伴龙行钰竟就成了李灏最想见到,和时常挂念的人。

    不过,此时的李灏尚不清楚的是,这三个梦想,有的终无法实现,有的即将实现,而有的却要远远超出他的梦想。人生山一程水一程,曾经执着不弃的事过着过着就淡了,过往生死相依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红尘难见相濡以沫,却常有相忘于江湖。流年无恙,谁能许岁月静好;时光不居,谁能许地久天长。生命无常方为有常,心安便是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