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我开口，顾淮亟不可待的先回答了。
“爷爷，谢谢您的谅解。”
顾老爷子仰起头，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背影佝偻。
我眼睛眯开一条缝，瞅了一眼他苍白的脸，不知道从哪里涌现出来的力气，我手抓住了他握刀的手。
他轻声抽噎，笑着说：“小诺……我没事，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怔愣地凝望顺着脸颊不断流下来的热泪，以及脖子上割出来的一条口子，缄默不语。
“小诺，不要怕，我没事，只是用来吓唬我爷爷和我妈的手段而已。”
顾淮挣脱我的手，手里的刀重新塞回口袋里，然后抱紧我的肩膀，将我打横抱起。
我知道了顾淮的意图，他想把我带走，阻止我的报复。宁愿丢弃顾氏长孙的身份，甚至是用性命来威胁他的爷爷、亲生母亲，也在所不惜。
他还是十年前的顾淮。
而我早已不是杨诺。
我走不了，复仇已经是我的执念。
况且肮脏到连我自己都嫌弃的身体，怎么配跟他远走高飞。
我急中生智，立刻就想到了逃脱的方法，艰难地开口：“打…120……”
“不用了，我真的没事，小诺，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顾淮打断我的话，似乎是看穿我的想法，直接一口气抱着我跑出去。
他伤口应该很疼，眉毛都皱紧了。
跑出厂房外面以后，我打量一眼四周的环境，荒郊野地，离得最近的民房也有五六十米远，周边有一条臭水沟。
顾淮也和我一样，先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抱着拔腿就跑。一辆黑色大众停在外面，他将我放下，拉开后座车门，扶着我倒在车座上。
不能…我不能跟他走……
我张开嘴，喉咙干的发不出声音了。
顾淮立刻拧开一瓶矿泉水，扶起我的脑袋，小心翼翼地喂我喝水。
我渴得不行了，大口大口地吞咽，水流顺着我嘴角滴下。
顾淮拿开矿泉水瓶，莞尔一笑：“慢点，你喝得太急会被呛到。”
我脸一燥，抿紧唇不说话。顾淮担心我生气了，立刻重新把瓶口放到我干裂的唇上，
我实在太渴了，哪里还会去顾及面子。
一瓶矿泉水喝完了，我才解完渴，绷紧的神经也松懈了。我舒服的闭上眼睛，慢慢地恢复力气。
顾淮就把我放在后座，他关上车门。随后就坐了驾驶座上，我一见事情不对劲，连忙爬起来，手抓住车把手，想要把车门打开。
“我不跟你走……顾淮，你把车门打开……”
“小诺，我们走吧。就像从前约定的一样，我们去国外，过两个人的生活。”
“不——！”我手掌用力地拍着车窗，声音沙哑的厉喝道：“打开！把车门给我打开！”
顾淮摇了摇头，又握起了那把沾满血的刀，他看着我，扬起灿烂如艳阳般的笑容。
“小诺，我求你，跟我走吧！”
这一次，他的刀尖对准的是他心口。
我呼吸骤然一停，同样的方法，他用在了他爷爷和母亲身上还不够，现在又用来威胁我。
我咬了咬唇，松懈的神经立刻又像被拉开到极限的皮筋。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冷漠无情，口吻不屑的说：“不可能！我不会跟你走的，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跟你走，难道下半辈子要跟着你吃糠咽菜？！”
“不会的，小诺，我一定会拼命……”
“顾明哲车祸自杀，现在都还昏迷不醒。我留下来，一旦他断气，我立刻会拿到一笔庞大的遗产。而且……我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
那年约定好要一起出国，早已经成了可念不可求的奢望。
“我知道。”顾淮眉眼弯起，笑容愈发灿烂。
我惊恐地看着锋利的刀尖穿破他的心口的衣服，激动地大声吼动：“你想做什么？自杀吗？你他妈别想逼我，就算你现在死在我面前，我都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小诺，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怎么可能没有选择，现在就把车门给我打开，放我下去。你如果忘记了，我就再提醒你一遍，十年前那天晚上，我杨诺就和你顾淮分手了！”
顾淮又摇头，“小诺，我们都可以有选择的。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里，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妄想！”我打断他的话，心一横，咬牙切齿的道：“你爷爷其实说得没错。我就是回来复仇的！凭什么我妈死不瞑目，你妈和你爸就可以逍遥自在的活了那么多年！”
顾淮眼睛红得滴血，他再也笑不出来了，眼泪汹涌流下，在我面前垂首忏悔，“十年前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杨姨……我犯下的错已经无法挽回了……”
“你既然知道，那就应该——”
我趁顾淮低头的瞬间，用尽全力扑过来，抢过他手里的刀。
顾淮反应也很快，空余的手挡住我，另外一只手迅速把刀拿开，似乎是避免误伤。可是在推搡间，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他的左手臂。
“顾淮！”
我惊慌失措的盯着他手臂上的伤口，即便有衣物阻挡，那伤口也约有三四厘米长，皮肉都割开了，血立刻流出来，浸湿了衣袖。
顾淮再次举起刀，抵在脖子上，“小诺，退回去。”
“你猪脑子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也被血腥气刺激得红了眼，声音嘶哑的骂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跟你走？我跟你走了，事情就能解决了吗？你认为你说两句情话，就能让我放下仇恨吗？不可能的，顾淮，当年，我们一起看见的，我妈妈倒在血泊里的样子，你忘了吗？啊！”
“没有…我没有忘……”
我看到顾淮嘴唇都在颤抖，他脸上浮现深沉的痛苦和绝望。
“小诺，有时候我也会恨我为什么有这样的父母……为什么要助纣为虐！我真的别无选择啊，我现在说出来你也不会信，我妈她真的有精神病，被我爸给活活逼出来的……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你做不到，那就不要来阻止我！你妈的罪行都由法律来定夺，无论如何，我也要你们还我妈妈一个清白！”
“我爸下半辈子已经完了。”顾淮含着泪，又笑了，“小诺，我把我的命赔给你，你放过我妈妈好不好？”
“把刀放下！”
我又想冲过去夺刀，顾淮空闲的手按住我的肩膀，握刀的手用力，脖子上的伤口再度扩宽，血流的更凶了。
我一看见他伤口开始流血，嘴唇渐渐变白，情绪瞬间就崩溃了。
“顾淮，你妈刚才没有骂错！你真的不是个东西！你凭什么拿你的命来逼我？你凭什么要放下我仇恨？是不是因为死的人不是你妈，所以你才会有持无恐的逼我？！你口口声声跟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我妈就能活吗？我妈是被背着骂名无辜惨死，我只想要讨回一个公道……”
我视线渐渐变得朦胧，出现了重影，身体疲倦不堪，眼皮也重得快要掉下来了。
奇怪，我怎么会突然犯困，不可以睡啊…不可以……
我大口喘息，使劲地摇头保持清醒，顾淮的手准确的抓住我肩膀。我急切抬起头，想要让他放下刀，我可以答应他，放过他妈妈的命……
我一抬头，瞬间发现了不对劲。顾淮把刀放下了，伸手将我抱进怀里。
怎么回事？
水…刚才喝的水……
“顾淮…你…你…骗……”
顾淮抱紧我，脸贴着我的额头，声音哽咽着喊我的名字。
“小诺，小诺！”
我手指胡乱的挣扎着，没有力气再开口了，眼睛一闭上，彻底败给了困倦。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顾淮正在用毛巾贴在我的额头。
“你……”
顾淮动作停顿住，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说对不起只会让我厌恶。所以干脆就闭紧嘴巴不说话了，一双红肿的眼睛盯着我看。
我观察到他脖子缠上了一圈绷带，眯了眯眼睛，茫然的看着自己所在地方。看这房间的装潢，好像是招待所？
“小心。”顾淮皱着眉，扶住我肩膀。
“滚开！别碰我！”我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烦燥的想要爬起来，身体却没有一丝力气，刚爬起来，又倒了回去。
我能感觉出来自己是在发烧，身体里像有火一样，滚烫难受。脑子也昏昏沉沉的，疼得厉害。
顾淮安静地捡起毛巾放在热水盆里清洗，看着他这个样子，我气得火冒三丈。
“你他妈究竟想做什么？！”
顾淮闷声闷气的回答我：“带你走。”
“我…你…”我深吸一口气，有气无力的讽刺他：“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会跟你走的，我想要个公道有这么难吗？你是不是觉得你妈是全天下最伟大的妈妈，杀人都不犯法了？”
顾淮低头又不说话了。
我气得肺疼，他想要把毛巾搭在我额头上，我转过头，避开他的手。
气氛陷入诡异的凝滞。
很久之后，顾淮坐在我的身边，淡笑着说：“小诺，过了今晚，我们就会坐着船离开。然后我们会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沙哑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充满了憧憬，这一刻的顾淮是真的快乐，他陷进了他自己编织出来的美好当中。
我忍无可忍，声音残酷的打碎他的幻想。
“坐船？我身份都是假的，怎么跟你走？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我牵扯进了顾明哲自杀的案子里，你只要带我走，警方就会发布通缉令，我们能躲到哪里去？我肚子还怀着你叔叔的孩子，等孩子生下来，你难道要教他喊你爸爸吗？”
我哽咽了一下，回头看见泪如雨下的顾淮，心脏疼得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我知道你想带我过上平静的生活，想法确实很美好，可就是太不现实了。顾淮，放弃吧，我们不会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