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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桑园账本

    待人均散后,傅青宓像被抽干了力气般体力不支,昏将过去。

    沈芝这才恍然大悟,方才神采奕奕、精神饱满的傅青宓,不过是硬撑的强弩之末,能撑至应付完老太君,已是极限。

    沈芝忙差碧雪唤安康去请郎中,又将玉香叫到自己跟前,有些话想问问她。

    看太君来势汹汹,必是得了些消息,又不完全知晓,所以差人问了守卫,得知自己骗了她。

    于是带人前来海棠院,一来为了震慑自己,表明她老人家人老心思还未老,一切精明着呢;二来是真的来瞧瞧她的孙儿身体是否有恙。

    若不是傅青宓主动出来,她势是要进屋一探详情的。不得不说傅青宓考虑事情之周到。

    可她昨晚就下令府中下人不得将傅青宓落了水的事透露出去,否则杖责二十赶出相国府。

    到底是谁有胆去老太君面前乱嚼舌根?除了常去请安的余氏,就只剩下她的贴身丫鬟玉香。

    按余氏的性格,不动声色提醒老太君,并不难,她也完全有这个想法,毕竟自己将她送过来给傅青宓的补汤一滴不剩全倒了。

    而玉香,如果她记得没错,这丫头从前是在傅青宓手底下伺候的,自成婚后被差使到自己身边。然长相那般周正的丫鬟,只做些端茶送水的活委实有些大材小用。

    想来她最初应是作通房丫鬟,为而后纳为侧室做准备的。只可惜傅青宓严于律己,向来不是酒色之徒,况且心中又有姐姐沈璃,显然不可能主动收个侧室。

    那么她就只有从家里长辈着手,老太君无疑是傅府最有话语权之人。照傅青宓那孝顺劲儿,得老太君首肯的人他自是不会说半个不字。

    再,傅府刚来了新妇,不是德行不端、惹恼长辈的,断断不会不顾她的面子而纳侧室。

    许是自己挡了她的道儿,所以先前差了她去老太君处回话,也极有可能多说些不该说的话。

    玉香垂着头,神色间全无慌张之色。

    “二奶奶,您唤婢子前来可是有要紧事交代?”

    沈芝笑笑,捡了句不痛不痒的话问:“玉香啊,你伺候我,有些日头了吧?”

    玉香不知所以,老老实实答道:“回二奶奶,再过几日便有一月了。”

    “嗯。我这人呀,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也听京里人说了,我本就是个自私自利之人。”说着,沈芝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水从杯里晃了不少出来。

    “你可有背着我在老太君面前说了什么?”

    玉香惊恐万状,连连磕头,哭着道:“二奶奶明鉴,婢子哪敢,婢子对二奶奶的忠心,日月可鉴。”

    沈芝抿唇不语,上上下下观察了一遍玉香,见着她泪湿罗裳,表情惊惧悲戚,不像有假。

    想到自己许是怀疑错了人,遂伸手扶起她,安抚道:“玉香,你也知,相国府人多嘴杂,我寻思着老太君身处深院,诸事不问,没个人给她透些话,她也不会亲自来海棠院查看。就想着,是不是谁去嚼了什么舌根,一时没了头绪,你勿怪啊。”

    玉香抬手擦擦眼角,哽咽着说:“婢子既是到了二奶奶身前,生是二奶奶的人,死是二奶奶的鬼。无论如何,断不会做对不起二奶奶之事。”

    “如此,我便也不会亏待于你。先下去吧。”

    沈芝目送玉香出去,在房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傅业夫妇真是祸心不改,看来是二人太闲了些,且让她给他们找点事做。

    忽想起账房三日前送来的桑园账本还搁在案台上,是了,她还没来得及查看。先前听王伯说,桑园的管理、买卖收支账本一直以来皆是余氏一手操办。

    看来她得从此处找找,说不准能找出些异常之处。

    玉香这方才出了门,从袖中伸出右手,手心里四个深红的指甲印,显得触目惊心。

    只见她腿还有些颤抖,嘴角却留着半分冷笑。

    郎中到了相国府,望闻问切诊治后,捋了捋胡子,摇头晃脑道:“夫人,这位郎君可是落水染了风寒?”

    沈芝点头,“如老先生所言。”

    “那就怪了,按理染了风寒不会出现这等情况。罢了,也许是老朽医术不精,瞧不出病症。夫人另请高明。”

    那郎中丢下话,诊金也不要,背着医箱仓皇离去。

    ……

    此次昏睡,傅青宓睡了整整两天,为了方便照看他,沈芝在里屋安了张床。

    虽说两人是夫妻,但相互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宿在一张榻上到底不大合适。沈芝如是想。

    用过中饭后,沈芝伏在案前,聚精会神看着桑园的账本,头疼得直皱眉。她还真就不是做这块的料,不知是她看得不够仔细,还是桑园的账本本就没什么大问题,迟迟没有找出异样。

    但正因为如此,沈芝直觉告诉她里面大有文章。桑园几年多来,全无亏损,尽是盈余,太反常了。

    “我睡了多久?”

    傅青宓突然出声,打断了沈芝的思绪。

    沈芝放下账本,移步至榻前,终于露出了笑容:“夫君可算醒了,都睡了两天了。”

    “唔,是有些久了。”

    “妾身这就差人送些吃的过来?”

    “嗯。”

    傅青宓用完饭,又喝了药,觉着身体恢复了许多,便不肯在榻上歇着。这一觉,他陆陆续续做了好些梦,心里越发忧心还在水深火热中的南方诸城百姓。

    也不知圣上是否已经差了官员调查款银的去向。

    “南方水患近来~”

    沈芝闻言,急急接过话,勉强笑了笑:“夫君无需担忧,夫君如今尚在禁罚之中呢。”

    “看来是没甚进展。我这便给殿下写信,回头差人送过去吧。”

    沈芝知道拦不住他,犹在病中,还这般为民的,也只有他这傻子了。她可是听说了,圣上震怒之时,朝堂之上竟无一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遂一脸恨铁不成钢样:“写吧写吧。”

    少顷,傅青宓便写好了信。

    一扫眼,看到案上放了本桑园的账本,很是惊诧。

    “桑园素来不是由婶娘代管的么?你怎么有兴趣了?”

    沈芝想着,反正他迟早该知道那两人的真实面目,不如就从现在开始一点点知道吧,省得到时候一下子接受不了。

    “是呀。妾身日后习得了管家的技能,即可接管过来。婶娘年纪也大了,一直管着劳心劳力,实是不太妥帖的。”

    “嗯,你说的有理。”

    “只是,妾身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觉着账本做的甚是完美,毫无瑕疵,有些不对劲,又瞧不出来。”

    话落,傅青宓拧眉,抬手拿过账本,翻了几处瞧过以后,抿起唇严肃道:“账本有问题。咳咳……”

    沈芝一听高兴坏了,面上故作惊讶的姿态。一边送杯茶到傅青宓手边,一边凑上去瞧:“哪里?夫君快些指给妾身看看?”到底是哪几处出了问题,她看了那么久都没看出来。

    傅青宓戳了戳面前挡住视线的脑袋,无奈地扬起个淡笑,而后又装得无比正经绷着脸道:“账本全教你挡,我都瞧不见了。”

    沈芝讪讪退开些:“妾身~”一时找不到话解释,总不能直截了当告知他,她得意过头了吧?

    “你瞧大前年的记录。”傅青宓指着账本的记录,高深莫测道:“你可还记得,那一年天气特别热?”

    沈芝未明:“热怎么了?”

    “养蚕忌讳天气,过热了蚕易病,过湿了亦不妥。”傅青宓停了片刻,盯着托腮认真望着他的沈芝,她眼里沾着莹莹水光如嵌进了星辰,诱人得紧。

    顿觉口干舌燥,往嘴里胡乱灌了两杯水,方才安定下来。

    “我知晓了。”

    她似乎常在欣喜之时自称我,而不是妾身。每次听她自称妾身总有说不出的怪异,明明嘴里说的是妾身,言语表情里却丝毫感受不到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敬仰爱慕之意。傅青宓想着,也没过分纠结。

    “大前年天气不仅炎热,梅雨季节比往年长了不少。如此湿热时节,存活的幼蚕便少了许多。足以证明账本之上的盈余有误。”

    是啊,幼蚕少了,桑园桑叶不就吃不完?且蚕吐的丝必定也少了。那自然收成就差了,怎么还会有盈余?指不准只够下人们的例银。沈芝暗自摩拳擦掌。

    “夫君,婶娘手底下的账本,怎会出错呢?”

    傅青宓眼神微转,难测情绪,他心底自然是不信自己婶娘会造假账。思量了许久才说:“许是遭了下面的人蒙骗了吧。”

    沈芝当即气得没将账本甩他脸上,回头想想,也是。傅业夫妇二人一直以来慈祥和善示人,对待下人也不苛刻。不仅如此,对待傅青宓这个乖侄儿更是“疼爱”!

    上一世,傅业夫妇二人是如何取得傅青宓信任的?沈芝想了想,似乎就是从傅业大义献身开始。

    假如她现在告诉傅青宓,那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他定是不信,说不准还会怀疑自己居心不良,离间他们关系。

    不如由桑园账本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逐渐怀疑那两夫妇?

    “夫君,这些日子我与婶娘接触以来,发现其精明能干,并不觉得婶娘是容易遭人蒙骗之人哦。”

    傅青宓侧目,“哦?”一声愿闻其详。

    “桑园乃是相国府收入的一大来源之一,流通银钱数目向来也是比较大。妾身的意思,倘使有人有心挪用,复又将收成好的年分盈余的分摊至每年账上,怕是看不出来的。妾身这样解释,账目上出错的地方也就成为了合理。那么,府里谁最有可能改动账本呢?负责管理桑园的余掌柜?不,妾身以为不是他,余掌柜胆小怕事,断不会行下这等事~”

    “好了。”傅青宓此时已是满脸愠怒,不耐烦打断了沈芝的话。

    “你是不知八年前,三叔为救我失了双腿,如今乃至余生,都将与轮椅为伍。”

    关于傅业在那一场赛马上,救下自己一事,傅青宓至今思之,心内犹有隐痛。

    “妾身知道。但~”

    傅青宓摆手阻断了沈芝,缓缓道:“尔非我,不知吾之痛。”

    沈芝咬咬牙,让傅青宓怀疑那二人比她想象中棘手。我是不是你,但你心中自责之痛我却是可以理解的!

    “妾身怀疑婶娘余氏,她完全能做这样的事。他们二人依附相国府而活,担心哪天这棵大树倒了失去依靠是自然,平日里必定是要给自己留些后路的~”

    “沈芝!”傅青宓怒红着脸,不耐烦地转过身。这大约是他第一次这般生气发火了。

    沈芝满腹真心喂了驴肺,傅青宓这厮竟朝她发火,实在可气,衣不解带照顾了那么多天的人,转脸连名带姓叫自己。

    不信就不信,她“哼”了声一把夺过案上送与太子的信,快步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