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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归家

    仿佛沉睡了许久,沈璃悠悠转醒。雪白的帐顶,陌生的床榻,连点的熏香、屋内摆设也不同,她不由一惊。

    自己不是在府里么?晚饭间,和父亲、母亲饮了杯祝酒,觉得困顿至极。遂先回了房歇息,为明日的大婚,养足精气神。

    现下,投进房里的光,无一不在告诉她,已到第二日,吉时早过了。

    沈璃面色煞白,慌慌张张下了床,鞋子都没顾得穿上。

    她在哪里?

    “有人么?”

    沈璃推开门,打量四周后,辨认出来自己是在一间客栈。

    一道极富磁性厚重感的男声传来:“你醒了。”

    沈璃看了眼,发现此人极为眼熟。思索了会,想起来他是傅府的家丁,上次于城西还救了自己。

    “是你。我怎么在此?”

    安平眼神闪烁,不敢看向沈璃。

    “你还未喝药,身子虚弱,快些回房歇着罢。”

    事已至此,沈璃大概猜到婚事定是没能如期举行。思绪纷飞,想到不久前妹妹沈芝阻止应下婚事之事,再联系安平现下的反应,不禁呵呵冷笑。

    “为何不看我?心虚还是害怕?”沈璃苍白着脸,步步紧逼,“是不是沈芝差你将我弄来此地?好毁了我?”

    见安平依旧不答,沈璃想着许是自己说中了。是她从前待沈芝太好了,所以才导致今日之果。

    父亲、母亲不站在她这边便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姻缘,再次被毁。

    客栈楼下,人声鼎沸,交谈嬉闹声不绝于耳。

    一阵静默中,沈璃隐约听到来自楼下的高谈阔论。

    “可惜了,偌大沈府~好好的一桩婚事,估摸着要黄了。”

    “嗳,张大,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啊。天家之意,谁摸得准?”

    张大哈哈一笑:“虽然咱们沈大小姐是京中备受瞩目的名门贵女,但……”

    后面说了些什么了,沈璃没听得清。

    安平不顾她的意愿,将她扛到肩头,径直回了房。

    “你放开我。”

    沈璃惊呼一声,脸因呼吸不畅,通红得紧。双手握拳不停捶打扛着她的人。

    而安平似是没知觉一般,雷打不动抬腿迈进了屋里。

    “你想干什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沈璃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缩着身子往后挪了些。

    这男人将她扛进来,放到床榻之上,便坐在不远处瞧着她。

    “沈芝呢?她在哪里,让她过来见我。”

    安平不似以前,听到沈芝的名字后,假装恭顺尊敬的模样。

    他咧嘴挑眉一笑,表情颇堪玩味。

    “是我,救了你。从火里阎王爷的嘴里,将你叼了出来。”

    沈璃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安平起身,一把捞过桌上放置的药:“喝了它,歇息片刻,我带你回沈府。”

    说罢,端着碗黑漆漆的药步至榻前,撇过脸将药递了过去。

    沈璃皱眉看了眼:“你不会想要毒害我吧?”

    “毒害你?何出此言?”

    沈璃哼道:“我那好妹妹手底下的人,能有什么好心肠的。”

    “如果你不乖乖喝的话,我不介意灌给你喝。”安平坏笑着,凑过脑袋,一双黑亮有神的眸子,紧紧盯着沈璃。

    “你~”沈璃一手接过药,蹙了蹙眉,略带犹豫把药一滴不剩喝了下去。

    她对面前的男人,感到恐惧,琢磨不清的态度,以及胆大妄为的行事风格,皆让她无所适从。

    “好了。现下可否将我送回沈府?”

    安平点点头:“你且睡会儿罢,午后送你回去。”

    “我要现在。”沈璃寸步不让。

    “现下可不行。”

    “为何?”

    安平不答转过身,走向桌子,自顾倒了杯茶。不小心,撞了下手上刚烫起的气泡,疼得龇牙咧嘴。

    这是他方才煎药时,听到沈璃开门出去的动静,分神烫到的。

    想他在盛宴山那些年,哪做过此类事务?这女人,好生不识好歹。

    不过还别说,他欢喜她这样的女人。

    “喂,你是叫安平是吗?”沈璃试探着问道。她见人不理自己,遂决计先采取怀柔策略,麻痹他一番。

    “安平?”呵呵~男人低声笑出声。他竟不想教她一直拿自己当作相国府的下人,心中隐藏许久的名字,几欲呼之欲出。

    再三思索后,舌尖顶了顶后槽牙,歪头面对沈璃似笑非笑:“谁告知你我叫安平?李长盛——才是。”

    沈璃目瞪口呆,望着李长盛。初次见他时,是个恭顺不过、为主子着想的人。

    再次见到,不料是头披着无害羊皮的恶狼,皮毛一扔,原形毕露。

    她历经多年的贵女教育,打从心底里瞧不上面前满身匪气的男人,甚至于隐隐有丝丝厌恶,现于眉目间。

    她所欢喜的,该是文采斐然、儒雅风趣的王侯将相。

    李长盛大抵也是瞧出沈璃对自己存着不大好的看法,遂懒得再同她说话。不做无用功这种事情,他看得比谁都开。

    然,碰上沈璃,算是他这一生的破例了。

    ……

    午间的日头,明晃晃挂在头顶,万里高空,澄碧无尽,正是极好的悠然时光。

    上天连个以示哀切的雨点,都没舍得落下。

    沈府所发生的惨事,于它而言,不过是浮生诸事中最毫不起眼的一桩。

    沈芝梳洗完毕,从里间款步移出。入眼而来的是躺在窗边长椅上闭目养神的傅青宓,日光还没来得及照到他的脸上,只堪堪落到了脚边。

    听见细碎脚步声,傅青宓眉眼微动,启唇道:“用过饭再去罢!”

    沈芝心里揣着事儿,哪顾得吃饭。

    “我吃不下,现下便去吧。”

    问言,傅青宓猛然睁开眼,定定朝沈芝看去,好半晌才转头对候在一旁的碧雪吩咐道:“去传午膳过来。”

    碧雪曲膝福身:“喏~”便退了出去。

    “看你的样子,一点都不着急?”沈芝冷笑,一股气在胸间上下碰撞,对傅青宓不咸不淡的表现,越发怫然不悦。

    “也对,反正不是你的双亲。你怎会感同身受?想来……”

    沈芝眨了眨眼,温热的液体在噼里啪啦敲打眼框之后,终究忍不住扑漱漱落了下来。

    “想来你是个没心肝的人。就算不在意我的双亲,也该想想姐姐罢?亦或是说,你连当年傅大人去之时,亦和现下一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傅青宓揉了揉额头,好端端关沈璃何事?且谁说他没有替沈将军夫妇惋惜?

    他不知如何教她好受些,一时哑然看着。

    当初父亲、母亲和兄长发生意外,走的时候,他皆是笨拙地以柔弱的肩膀,咬着牙和着泪硬扛了下来。

    如今,他总不能将自己那段痛苦的经历,也教她尝一遍吧?

    沈芝瞧见傅青宓若有所思的样子,心知自己迁怒于他了。她被悲伤和怨恨冲昏了头,非但没感激他从拥挤人群中,把她拉出来并带回府。

    还口出恶言,揭开他陈年的伤疤。

    想罢,沈芝觉着眼泪冒得更为汹涌了。最后索性蹲下身子,把头埋进手掌,失声痛哭。

    傅青宓叹了口气,敛眉起身走去蹲到她身前。带着疼惜的目光,伸手悬空环了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表安慰。

    沈芝抬起婆娑泪眼,眼眶发红,小脸哭得皱在一起。

    哽咽着断断续续说道:“是我迁怒你了,不该~不该如此莽撞,揭你的伤疤。”

    说罢,整个人一头撞进傅青宓怀里,嘤嘤低声哭泣。

    因着沈芝一下撞过来的力,傅青宓毫无防备,重心不稳,两人一齐倒在了地上。

    他在下,而她则扑在他的身上,毫不受影响,伤心得声泪俱下。

    傅青宓复叹息一声,拿她没有办法,只好抬手抚了抚她垂于身后的发。

    “姑爷,小姐,婢子挑选了几个小姐爱吃的菜……”端过来,可以用饭了~

    碧雪瞠目结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将后半句咽进了肚子。

    她家小姐正趴在姑爷身上,痛哭流涕,本该同小姐一样伤心的,可怎的却觉得这场景有几分滑稽。

    沈芝听到声音,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迅速爬起身,胡乱擦去眼泪,低垂着头走去外间用饭。

    傅青宓站起来,掸去身上细尘,朝碧雪使了个眼神,示意跟着去伺候沈芝用饭。

    一蹲一起,一呼一吸,不知是今日情绪过于起伏还是甚?

    傅青宓顿觉胸口疼痛较之前更盛了些,忙翻出随身携带的药丸,捻出一粒扔进嘴里。

    待痛楚稍许缓解,无奈摇摇头,随之而出。

    用过饭,傅青宓如约携上沈芝,乘坐马车出了门。

    “姐姐她现下在何处?”沈芝疑惑问道。

    她当前首要做的是接回姐姐,看她是否有恙。爹爹和母亲大人如若真有个不测,那她便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差安平送她去客栈了,且请郎中瞧过,说是肺腑被浓烟呛着,服几副药便无碍。无需担忧。”

    沈芝点点头,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如此便多谢夫君了。沈府一时半会儿,也重建不起来,妾身~”沈芝顿了顿,偷偷打量傅青宓。

    “妾身想能不能将姐姐接进相府,住上一段日子。一直住客栈,对姐姐声誉也不好。你看,老太君那边能不能……”

    “可。”傅青宓打断了沈芝的话,直截了当应下来。

    “然你需得答应我一事,日后切不可瞒着我做任何事。”

    沈芝一愣,静默许久。

    “好。”

    “如此,那便先去接回你姐姐罢。至于走水一事,明日带你去瞧瞧。如今刑部忙于查找证据,恐无暇顾及你我。”

    “全凭夫君。”

    关于沈府突然起火,沈芝是一头雾水,不知是出于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若是意外,她无话可说;可万一是有人暗中使坏,那她第一个不饶。

    但爹爹向来与人为善,母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究竟得罪了谁,非得挑在姐姐大婚前一晚纵火?

    难道是冲着破坏大婚而来?

    “夫君,走水一事,你怎么看?”

    傅青宓不像沈芝一般,处处怀疑,他总能一眼看出关键。

    闻言思忖了片刻,他不急不缓开口。

    “有人背地里操作了。首先,你爹爹想必你熟悉得紧,纵使不喜这桩婚事。依他的性格——重视程度,定会妥善处理好一切并多次检查,所以意外走水便不可能发生。”

    沈芝赞同地颔首。

    “其次,我与你爹爹同朝为官多年,据了解与他结下仇怨的几乎没有。遂只剩下一种可能,有人不希望这桩赐婚成真。这才放了这把火。明白否?”

    “嗯。可是,是何人呢?”

    “这就复杂了。沾染朝堂的事,哪能轻而易举查清,就如同南方水患。”

    “也是。”沈芝若有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