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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小乞儿

    出了暑月,天渐渐凉了下来,却不至于寒冻入骨。日头变得高远,明晃晃漾在头顶一片青碧中,持续散发光和热。

    京中飘起了阵阵丹桂清香,入鼻诱人得紧,市井人家忙着采桂做饼制茶。

    中秋快到了,又是一年一度同僚间互赠礼品的时节。虽说傅青宓好些时日未去上朝了,但赠礼依然得照常送上门。

    遂遣下人挨着送了好些位大人,轮到太子封鄞那儿,不知如何是好。以往每年皆是他亲自送去,然今年他身子不行,噬魂散的毒清得七七八八。可另一种潜伏的毒,淑姑却迟迟未能研制出药。

    只得拖着。

    近来好几个夜里,他常常咳血,脸色较之前愈加苍白,伴随而来的,食欲也下去了。整个人枯瘦无力,脸颊上因凹陷显出了高高的颧骨。

    沈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今晨陪着傅青宓用过饭后,交代碧雪好生伺候着,她有其他事需得外出一趟。

    碧雪闷闷不乐,在沈芝身畔轻声嘀咕。

    “小姐,那您务必小心些,注意安全。”

    “嗯,我知晓。去去便回。”

    说罢,正要出门,傅青宓忽而从里间走出来,一身齐整。

    “夫君要出门?”沈芝纳闷,淑姑不是千叮万嘱,一定要卧榻静养的么?这是有何事,非得不顾劝嘱,打扮如此正式出去。

    傅青宓眉间染上了无奈,将中秋惯例一一说与沈芝听。

    “原是如此,夫君勿忧,妾身代劳便是。”

    “不妥。”傅青宓想也不想一口回绝了,态度坚定,要去拜访太子殿下。

    沈芝咬咬唇,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她要去的地方也是太子府。只不过是为了去讨一味药。不~应该说买。

    此药来自西蜀,传入京中由于其补气益肺的功效显著,而被一众人所知。然生长环境恶劣,能长成入药的甚少,且基本只有皇亲国戚才用得起。

    原本相国府也是有的,但前几日进了傅业的肚子,恰好淑姑又在此关头需要,可让沈芝气得不轻。

    “为何不妥?送份礼而已。”

    “臣子之妻与殿下走得太近,恐遭有心人利用,于你于他皆不是好事。我不希望你受伤,可知晓?”

    沈芝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那你的身子不要紧么?”

    “无碍。去去就回,应当不会有事。”

    “罢~妾身随你一同去。”她总算琢磨出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这样一来,谁也不会说了。

    傅青宓不答,若有所思看了看她一眼,看得她心慌慌。

    为掩饰那颗不争气的心,沈芝特意摸摸自己的脸:“怎的了?妾身脸上有脏东西不成?”

    其实她亦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去找封鄞是为了帮他买药。怎么被他撞上,自己竟会生出心慌的感觉呢?

    这般那般撒谎掩藏,反而觉得浑身不舒畅了。

    沈芝带着满腹心事,随着傅青宓上了马车。

    “心中有事?”

    “没~”沈芝支吾道,“妾身在想,夫君的病,何时能好。中秋即将到了,年也不远了,想让你能康健地过个年。”

    此话一出,傅青宓苦笑连连,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持着锦帕捂上唇,猛烈咳嗽起来。

    “会的。”

    他漫不经心瞧了眼锦帕上的一抹红色,不动声色藏回袖中,心内惨惨然,能熬过今年便是他的福分了。

    这一病,几次三番折腾,她都没了刚嫁过来之时的神采奕奕。傅青宓想,或许当初就不该应下沈将军的,平白害了她。

    他倒宁愿她如传闻中一般,自私自利些,不必像现在处处替他打理。当时将府内掌家主权交与她,算准了她会一口应下,而后她却没有。

    沈芝察觉对面盯着她的眼神,怪道:真是的,她怕了他了。骗他一事做的只有她自己知,这人莫不是能洞察人心?罢了罢了,告诉他也无妨,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其实~”

    “倘若~”

    两人一齐出声,随后对望一眼愣在原处。沈芝率先呵呵笑道:“夫君先说。”

    “倘若有朝一日,我有个万一,你便拿着这封信,去找祖母。”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封口处被仔细封上了。

    沈芝接过信不解其意,抬手就要撕开信封。却被一只手伸过来及时阻止了。

    “等到那一天再看罢。”

    “为何?”信里写了什么,她现在不能看?还说什么有个万一,像交代遗言一样。

    沈芝面上假意答应,将信收好,决计晚上回了再偷偷拆开看。

    傅青宓收回手,眉眼间俱是淡淡的神情:“无需多问,届时便知道了。”

    “夫君宅心仁厚,不会有那个万一的,定能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说罢,傅青宓笑笑,复开口:“借你吉言。适才你要说的是何事?”

    话音刚落,车夫在帘外说道:“二爷、二奶奶,到了。”

    傅青宓“嗯”了声,也不在意沈芝还未回答,起身下了马车。而后又朝沈芝伸出手,示意自己接她下来。

    沈芝担心他身子,遂只搭过手勉强借了点力。本是一番好心,却深深刺痛了傅青宓的心,一抹难过之色稍纵即逝。

    他略微握了握拳,发现自己如今连拳头也握不紧,每走几步路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彻底一副将死之人的身体了。

    于是,更加觉得写下那封信的初心何等具有前瞻性。刚刚给了她,也算替她做的做后一件事了。

    ……

    有下人匆忙进了正厅,行过礼后,朝正前方端坐的男人说道:“殿下,傅相国求见。你看~”

    封鄞一句“不见”遛到嘴边,忽想起中秋佳节快到了,他应是来给自己送礼的。每年皆是如此,今年大病之下,竟也不推脱。

    感此情,封鄞皱着的眉头更深了。人家对他如斯尊重,而他却暗自肖想其妻,真是无耻小人行径。

    “快宣进来。”封鄞摆上一副温和笑容,迎至门口。

    “见过殿下。”傅青宓微微躬身拱手。

    封鄞抬手扶起:“傅相国,不必多礼。许久不见啦,本宫还想着过些时日去府上见上一见。”

    “劳殿下挂心了。”

    话毕,沈芝从后面走上来,感叹道:“本以为太子府定是金碧辉煌、奢华无比,今日得见,是我多想了。”

    “芝儿!”傅青宓加重语气。

    沈芝嘿嘿笑道:“私底下,殿下告知过,无须拘礼。”

    咳咳~傅青宓不经意扫了封鄞一眼,清晰感受到此时他脸上的笑容,与先前是不同的。光是眸中的光芒,就无比熟悉。

    原因无他,那光芒,也在自己眼里出现。

    沈芝适当收敛了些,恭敬行了个礼,想着如何才能不当着傅青宓的面,跟封鄞提出买他府里药材之事。

    “今日天气甚好,夫君与殿下难得一见,倘若光坐在屋内喝茶,多没意思。不如花园中边走边聊,适才进来,看到菊花开了,好不热闹。”

    “是么?”封鄞接过话,不自觉欣喜若狂,“本宫正有此意。”

    沈芝打着的主意:在花园逛逛,傅青宓势必体力不支,便可差安康送他去凉亭歇息,自己就有机会跟封鄞谈事了。

    此事避着傅青宓的原因很简单。他要是知道是那味药,定说府里也有。然他不知已经被傅业用了,两人肯定会围绕他的好三叔争吵一番。这个节点,沈芝着实不想因此惹恼他。

    所以出此下策。只要瞒得好,又有什么呢?

    一行人在花园中走走停停,四处欣赏。

    突然传来几声尖叫,吓得沈芝手一抖,把一株盛放的菊花折了下来。木愣愣瞧着众人。

    刚才的声音她没听错的话,是个比安康还小些的男孩子声音。太子府里,大中午传来男声,如此尖利,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沈芝想起以往在戏本子上看的戏,这有地位权势之人,总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比如断袖之癖、爱养娈童之类的。

    “你~”沈芝抬眼看了封鄞一眼,犹豫许久真诚道:“没事,我能理解。只是做那种事,身为朋友的我,不得不提醒你:万万不能知法犯法。”

    封鄞并不明了沈芝话中之意,直到傅青宓沉沉的低笑声传来,方才理解。

    “胡闹!我乃堂堂一国太子,岂会行那等事。”语气中隐隐透露了些气恼。

    “那是我府中婆子出去带回来之人,本宫可怜他无家可归,留他在府里赏口饭吃。”

    沈芝点点头,随口接了句:“是嘛?”

    “是!”封鄞怕她不信,命小仪去将人带过来。

    不一会,一个十一二左右的男孩被带了出来。

    “那日周婆子出城替本宫办事,被石头绊了一跤,在草丛边发现了他。原本已经死了,被周婆子倒去一砸,口中吐出些脏物渐渐苏醒了。”带他过来的下人如是解释道。

    沈芝围着他瞧了又瞧,惊奇不已,吩咐道:“头抬起来,我看看。”

    男孩闻言,颤栗着身子,缓缓抬起头,目光触及沈芝身后的傅青宓之时,突然瞪大双眼,满脸恐惧。

    “鬼~”指着傅青宓,惊叫几声,往后缩着身子。

    沈芝不满:“什么鬼?那是我的夫君,相国大人。”

    男孩摇摇脑袋,故而趴到地上使劲磕头:“大官人,饶了我吧。我也是被逼无奈。”

    此时,安康上前,指着人:“这不就是当日二爷跳下水救起的小乞儿么?”

    嗯?沈芝看着人,她那时废了多大力气找,均未找到。不料此番意外收获了。

    沈芝正欲提出带人去好生询问,傅青宓却抢先一步:“走了许久,有些累了。不如接下来请殿下陪芝儿再逛逛,我去亭中歇息片刻。”

    末了,又加了句:“至于他么?正好有话想问,一并同我去罢。”

    说罢,不由分说差人带着走了。沈芝在药和小乞儿间徘徊不止,看了看傅青宓在日光下的欣瘦背影,选择了前者。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前最要紧的,不就是保住他的命么?至于小乞儿身上的疑点,日后有的是机会。

    沈芝扬起一抹笑容,干笑两声:“哈哈~是沈芝唐突了。”

    “无碍。”是了,谁误会他都不重要,他最在意的是她的看法。

    “殿下,今日沈芝前来,其实另有要事……”未尽的话里,夹杂了犹疑。

    “但说无妨。”

    “我想从你手里买味药,此药难得,殿下可以随意提出价格,沈芝定竭尽所能凑得款银。”

    “哦?”封鄞来了兴致,“我不缺银两,你是知道的。”

    沈芝一愣,差点忘了,一国太子拥有的本就很多。哪缺银子?

    于是,她后退两步,踩到石板路间的空隙,身子不稳朝一旁倒去。

    幸而封鄞手快,一把接住人。两人间旖旎氛围,连远处凉亭中的傅青宓都感觉到了。

    傅青宓只轻轻瞥了眼,负手背过身去。

    安康在边上,瞧着瞧着自己生起了闷气:殿下看他家二奶奶的目光,怎的和二爷一模一样。

    实在太恼人了!